天色有些陰沉,楊河一行人離開了邳州城。
卻是看過邳州後,楊河打算考察下運河。
正是時候,畢竟若以後有了官職,就不能象現在這樣随心所欲的亂跑。
昨日楊河都在忙軍器局的事,結果忙了一天,花了一百多兩銀子,隻招到一戶軍匠,好在郁鐵匠那邊有好消息傳來。
卻是他的親家,一戶李姓的鐵匠也願意前往新安莊,那郁鐵匠兒子郁有鐵的渾家李菜刀就是他的女兒。
然後郁鐵匠又找到一位竈戶,名叫蔣福海,鹽城人,自稱不堪上官欺壓,憤而脫逃,于去年逃亡到邳州城,攜帶一位瘦妻在邳州城南關廂凄慘打工度日。
聽說老鐵匠招人,而且會有好日子過,就主動找到他招名。
然後李鐵匠又找到一位流亡鐵匠,名叫牛金錠,有一個兒子牛小栓,卻是登州人,南下逃亡到邳州,本來準備重操舊業,然外地鐵匠若至本地支爐,須事先征得當地同行的允許。
顯然的,牛金錠一家沒有得到這種許可,隻能做些散活,特别給李鐵匠打下手,李鐵匠要走了,自然要帶他走。
然後牛金錠又找到一位瓦匠,名叫顧九,四十出頭,瘦高有力,不過瞎了一隻眼,自稱廬州人氏,年輕時與官差争執被打傷,善于夯牆包磚,還會一些石匠手藝。
同樣是外地人,在本地艱難謀生,日子過得非常苦。
然後這瓦匠顧九又找到一名陶姓的工匠,自稱火箭世家出身,但此時隻在街上賣哄小孩的玩意,毫無技術含量。
這些人楊河都收下了,那蔣福海雖專業不對口,但暫時可以讓他去熬硝,陶姓工匠一樣可以從事火藥相關之事。
瓦匠顧九,倒現在就用得上。
又有黃管事幫楊河招了一些本地工匠,如幾個窯夫,坯夫,邳州原有窯廠兩處,二廠所燒造磚瓦用于城池倉廒建設,坯夫同樣如此,建牆修倉。
然邳州久不興土木,本城又處于運河要地,往來商貨沖擊極大,很多東西都可以買到,而且比本地便宜,所以這些人基本都失業了。
因爲這些人屬于普通技術工,楊河對他們沒有三年不得離開莊子的硬性要求,聽聞新安莊有活幹,有飯吃,他們就高興的願意前往了。
招到這些人,楊河很高興,看來工匠的事,還是本地人或地頭蛇慢慢招募更得力,楊河就拜托黃管事等慢慢幫他打聽。
同時初八日這一天,楊河打算看看運河,黃管事熱情的派了一個本地掌櫃作爲向導,然後等楊相公回來,就将他購買的貨物人員押送到新安莊去。
黃管事也會同往,他也想親眼看看那個地方。
楊河一行從城西順沂河北上,從這邊往東北,可以直通到運河,約有五十裏路程。
他們從西門“通沂門”出城,雖是一大早,但路上行人仍然熙熙攘攘。
這邊算是邳州城的景緻之地,若在後世,就是旅遊休閑區了,西門外有留侯廟,連着對面有繼善橋,然後沂河上有巨川神祠,河這邊有漁亭,通濟廟,也就是龍王廟。
半戈山就在河對岸,回繞城池,形如半戈,邊上有甘泉廟。
很快,衆人上了河堤,沂河雖有淤積,但也可行走些小船,不過衆人還是騎馬。
特别這道路就在高高寬寬的河堤上,行走還是便利的。
其實以前路是在河堤下,但總會遇到草甸湖蕩,蘆葦蒲草什麽,行人都走河堤,久而久之,河堤下的道路就不見了。
“楊相公,那是距山……楊相公,那是大黃山,相傳紅襖軍曾與金将數萬人大戰于此……楊相公……”
作爲向導的掌櫃姓孫,本地泇口鎮人,頗爲健談,周邊景緻,如數家珍。
“楊相公,東面這就是曼湖,往西北處五裏,有蛤湖,那邊那個是河泊所……”
楊河看去,沿運河一線,湖泊衆多,這些湖泊多被用來作運河的水櫃或水壑,理論上周邊是不得開墾的。
因爲沼澤多,很多湖邊河邊也無法耕種,不過生活着許多以打魚爲業的居民,湖邊隻要有一小塊幹地,立馬擠滿了簡陋的葦屋,此時楊河就看到一些漁民駕着小船,在滿是浮冰的水面以鸬鹚捕魚。
也因此這邊設有河泊所,以所官掌收魚稅,本地河泊所,也早在洪武十四年就建了。
楊河等人一路順河而上,因爲沿着河堤走,又騎着馬,速度還是很快的,因此一個多小時後,就到了沂河與運河交彙的地方。
到了這邊,就可以看到衆多商船了,每年四百萬石的漕糧,加上各類大小船隻,估計有近萬艘,使得運河無比繁華。
不過眼下漕船不見,商船也不多,卻是每年山東南旺、臨清一片,每到十月十五日就要築壩,用作河道的大挑、小挑,一直到次年的二月初一日才開壩。
所以這個時間段,官民船全部暫停通行,等候來年的開壩放行。
而在南邊的淮安通濟閘一樣如此,每到六月初,就要築壩攔黃,避免伏水暴發,黃水倒灌,不再通行漕船。
運河最繁華的時間段,就是二月到五月,餘者船隻多是短途,或者花不小的錢,從壩上吊過去,溜夫就是靠這個吃飯。
眼下流寇李青山堵在韓莊閘一片,更影響了運河船隻的通行。
楊河眺望運河,雖未到繁華時間段,但仍然有不少船隻在滿是浮冰的運河上行駛,轉眼不知過去多少艘。
張松濤低聲道:“相公,若要壯大,此河必須參與,甚至控制手中。”
楊河心神迷醉,确實,這是一條财富之河。
他打量周邊,這邊形成了一個碼頭集市,堤上有着河神廟,龍王廟,水母廟,晏公廟,船神廟等等衆多的廟宇,每座廟皆是香火隆盛,往來舟揖必登廟拜祭,慷慨解囊,敬香施财。
特别船家在行船前要先祭河神,第一次過河坐船之人要給河内投錢,謂之“買路錢”,以祈求能平安到達彼岸。
而這邊,有着好幾條渡船,每船每年征銀六兩。
楊河等人坐船過河,馬匹也載過去,然後到了沂水北岸,途中也入境随俗往河中抛了一些買路錢。
話說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當然,看楊河一行人樣子,船家也知趣的不敢敲詐。
過了對岸,楊河一行人繼續沿着運河堤邊行走。
可以看出,東岸河堤比這邊高,卻是爲了防止運河水潰入駱馬湖,每到汛期,駱馬湖水位暴漲,泇運河與駱馬湖之間的大堤,随時都有潰決的危險。
他們沿着運河往北走,總體而言,這邊還是繁華的,隻鄉間人煙較少,卻是亂世緣故,盜多肆行,劫則必殺人,或置之溝壑,或漂之河海。
當然,等閑的毛賊也不敢打楊河等人的主意,所以他們一路行去,皆是無事。
沿着運河西岸河堤走,楊河也發現一個現象。
似乎沂河算是大河,水位也高,所以直接與運河無障礙相連,但換成别的小河小流,與運河相接處都有閘,一些湖泊同樣如此。
楊河猜測是運河水位略高,防止運河水倒灌失水的緣故。
甚至看到一些水位低的湖泊邊,還有着高高的土堤,那堤壩兩面俱鋪着石塊,可能爲不使運河水壓過強導緻堤壩無法承受,還在堤上做了一些水門來調節河内過多的水。
看那些水可通過水門直接流到湖中,或有的流到低地,有的流到堤壩上的小溝内,當作貯水池。
楊河分析這樣水壓在兩岸的力量就分散了,貯水池裏的水可抵消運河同樣高度水的水壓,而湖裏的水又反過來抵消貯水池中不超過湖水水位的水壓,一種非常巧妙的力學原理。
看這些水閘,孫掌櫃爲楊河介紹,在運河這一片,比起種糧更重要是保持運河的水位,私自開閘放水那可是重罪。
所以每到夏秋時節,本地農戶要活命,要灌溉莊稼,總會偷偷打開運河各個水閘。
管河官員要保持運河的暢通,又會嚴禁這種做法,總會鬧出不計其數的糾紛。
他們繼續往北去,到武河與運河相接處,這邊有一個大集子,稱爲郭家莊,正德年間,劉六等流寇作亂,官軍大敗之于泇口集,又敗之于郭家莊,就是這附近了。
看着這個莊子,楊河心下羨慕,靠着運河就是好啊。
觸目所見,碼頭多多,商船通行,集内東西大街,百貨店鋪鱗次栉比。
這是一個完全占地利的莊子。
到了這邊,也離邳州城近八十裏,楊河一行在集中稍稍歇息,吃了一碗面,繼續北上。
再走十多裏,經王市閘,就是泇口鎮,亦稱泇口集,屬于泇河與運河相接處。
這裏仍屬邳州管轄,然後再走三十裏,就是山東嶧縣的台莊集,那更是一個大集鎮,沿運碼頭有十多處,凡來往船隻往往寄泊于此,各碼頭搬運工、纖夫、官員、駐軍、居民,人口估計有二三萬。
不過泇口集一樣非常繁華,騾馬車行、旅館飯店密布,各種行市繁多,集中居民,加上附近村民,人口也超過一萬。
孫掌櫃的家就是在這泇口集中。
……
在孫掌櫃的家吃過一頓豐盛的午餐,楊河等人雇了一條船順運河南下。
船雖然走得慢,但可以從容些,輕松些,騎了一上午的馬,楊河等人差點凍僵了。
很快泇口集、郭家莊、二郎廟、齊塘橋、沂運碼頭等地又抛到身後,前方是貓兒窩集。
這是運河上一個重要的集鎮,趙村驿位于這邊,額設水夫四十名,舊制邳州有直河驿、下邳驿,後廢直河驿,增趙村驿。
貓兒窩這邊還有個新運河口,舊日運船走直河口,天啓五年,開駱馬湖口至邳州直河東岸馬頰口河道,凡五十裏,以避劉口、直口及磨兒莊一帶險溜,直接泇河。
天啓六年,又議宿遷城西二裏有陳窯口,複議開陳溝,又避二十裏黃河險,稱爲通濟河。
不過到了崇祯五年,因爲陳溝河口淤塞,又改挑從宿遷城西面二十裏的董家溝口行運,将通濟新河更名爲順濟河。
曆史上到了清順治十五年,董口淤塞,大運河改從駱馬湖上溯至窯灣鎮行運。
此時窯灣雖然也繁榮,卻不是京杭大運河的主要碼頭之一,還沒有“夜貓子集”的美名。
到了貓兒窩集,天已經快黑,楊河等人就在集中找家客棧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的時候,他們棄船上馬,繼續南行。
他們又沿着運河西岸走,南行二十裏,是萬莊集,再走二十裏,到田家口集。
再走二十裏,到直河鎮,舊日這邊有直河驿,已廢。
從這邊東去十裏是皂河,接宿遷界,直口處有磨盤莊。
又東爲劉口,再東則是董家溝。
不過直河鎮雖廢直河驿,但新設了一個直河口巡檢司。
孫掌櫃提醒楊河等人,那直河口巡檢賈虎素爲當地一霸,背後有邳州衛指揮使韓瀾撐腰,麾下更有弓兵五十多人,素來爲非作歹,在本地名聲極壞,可止小兒夜啼。
路過當地,卻要小心些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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