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清洗傷口時,清洗的布巾特别放在鍋中煮一會,還用細鹽與燒酒略爲消毒。
衆婦女眼中有着可惜,但楊相公吩咐怎麽做,她們就怎樣做。
受傷的青壯則很感激,特别那些新人們,放在往日,他們若是受傷,誰理會他們的死活?
現在竟如此精心細緻的護理。
不過婦人包紮醫治讓他們有些不習慣,特别一些年輕人,臉一直紅紅的。
但他們也不敢亂動,或是任何言語動作上的不敬,進入伍中,楊河就跟他們強調,進入隊伍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特别醫護隊的成員,爲他們包紮搶救,可謂有救命之恩,任何不敬,都将受到嚴責。
宅院内就有水井,爲醫護隊的包紮救治提供了便利。
從中也可以看出各人脾氣,孫招弟潑辣非常,青壯稍一動彈,或是張嘴呼痛,她就劈頭蓋臉罵去,罵得那人不敢動彈爲止,連龇牙咧嘴都要小心。
張雲萼倒非常細心,不時柔聲細語問痛不痛,讓被她包紮的青壯都不好意思叫,神情感動的咬牙忍受。
韓大俠已下堂去幫忙,張出恭等人也好奇的跟出來看,越看越是心動。
以他們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在這樣的包紮救治之下,各人若是受了傷,他們的生存率将大大提高。
然後他們又聽到這是楊相公的傑作,個個眼中滿是駭然與佩服,随後轉爲麻木,楊相公還有什麽不會的?
楊河四處看着,此次他隊伍傷亡十幾人,除了一些受到刀傷者,箭矢造成的輕傷者,也有一些傷勢較重的人。
比如那個左手臂被那匪徒刀盾手斬斷的隊兵,他就臉色慘白的一聲不吭,張雲萼的細心安慰都沒有絲毫作用。
他的渾家與兩個孩子跪在他身旁輕聲啜泣,男人殘廢了,往後一家人的生活怎麽辦?
她們更擔心男人成了累贅,隊伍可能會放棄她們。
還有被箭矢射中面門那青壯,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家人也是痛苦在旁哭泣,她們一樣有這個擔心,自己人等會不會被放棄。
還有七個隊兵已經死去,甲副蔡大秦身旁,他的家人就在旁痛苦的嗚咽,她們的哭聲沉郁無比,引得人一陣陣心酸,很多婦孺都跟着哭起來。
楊河心中也是一痛,一路過來,盡是生離死别,隊伍不斷折損,何時才是個頭?
張出恭幾人在旁看着,一樣神情難過,胡就業、曾有遇、陳仇敖三人倒無動于衷,顯然這樣的場面見多了。
楊河走動着,忽然他一愣,韓大俠身旁一人幫忙着,竟是不久前獲救的那十幾個難民中的一個,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看這人是個年輕人,非常瘦弱,楊河記得他的名字:李家樂。
楊河看他忙活着,正爲一個受傷青壯包紮,手法頗爲專業,懂得如何正确的壓迫止血,保護傷口,減少疼痛等。
楊河不由走過去,看這年輕人又爲一個骨頭受傷者救治,使用的小夾闆外固法頗爲到位。
難道這人是個醫士?楊河走得更近。
看他的動作種種,旁邊的孫招弟等人也不由驚訝看來,甚至幾個婦人還輕聲議論起來。
李家樂也不時看看她們,對她們的救治清潔動作種種,眼中有着新奇與佩服,還有思索。
楊河打量這年輕人,不超過二十一歲,戴着頭巾,身穿短褐,打着行縢,身體雖然瘦弱,衣着也很普通,但眼中透着靈動,神情中也頗有認真踏實的味道。
楊河問他:“你懂醫術?”
這年輕人擡起頭,見是楊河,連忙起身道:“小人李家樂,見過相公。”
他恭敬回話:“略知皮毛,小人曾在醫館做過幾年學徒。”
楊河頗有興趣:“你都會什麽?”
年輕人李家樂道:“小人七歲就在亳州醫館做學徒,到了如今,也略懂一些藥理救治,草藥尋找。”
旁邊齊友信道:“亳州?”
他聲音頗大,連在堂内記帳的嚴德政都是看來。
李家樂道:“是的,小人确是鳳陽府亳州人士。”
他說了他的經曆,原來他曾是村中富戶李員外的佃戶,那李員外爲人尖酸刻薄,便是荒年也不減租,一家老小生活難以爲繼,他父母就将他送到醫館當了學徒。
這多年下來,也學到一些淺薄的醫術,認識一部分的草藥。
今年初時,醫館掌櫃回鄉探親遇匪身亡,醫館各學徒被遣散回家,生活更是難以爲繼,他們就打算去邳州投奔一個有錢的親戚,然路遇流民洗劫。
他父母雙雙餓死,隻剩他一人裹挾在流民之中,然後又遇到青銅山匪賊,他跟一部分難民被抓上山來。
還好……
他看向楊河,眼中有無比的感激。
楊河心中則是歡喜,沒有醫士,醫館學徒也不錯,至少是正牌的醫治行業。
韓大俠隻是獵戶,懂一些些草藥與包紮,趙中舉,孫招弟等人此前對此也一無所知,現在總算有一個專業人士。
……
楊河将年輕人李家樂編入醫護隊,以後他的任務,就是沿途尋找草藥,戰後救護傷員。
午時,衆人飽飽吃了一頓,還吃了烤肉,又是歡聲笑語,活者慶幸,死者哀傷,世事無不如此。
楊河決定在這山寨休整兩日,讓傷者略爲恢複,下午時,他讓人在山後挖了一些大坑,将死去的隊兵埋入,那面門中箭青壯還是死去,使得此戰陣亡者最終達到八人。
新墳初立,上面插着一些木闆作爲墓碑,然後衆人一起向墳前施禮祭拜。
楊河作了一揖,他看着八個墳,心中蓦然湧起一股悲傷,眼淚就滾落下來。
他長吟道:“汝等生于鄉,而葬于斯,離故鄉百裏遠矣,可知此爲歸骨之所耶?”
“嗚呼!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魂兮歸矣!”
“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等言,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衆人悲從中來,都是一齊大哭。
楊河淚流滿面,他看着八個墳,再看那些哭泣的家屬,看她們哭着跪倒在地。
他扶起她們,鄭重道:“楊某在此立誓,有我楊河在一日,定保你們衣食周全一日,我們一同往前。”
看着這些感激不盡的亡者家屬,楊河心中的沉痛沒有減弱半分,他可以給别人安慰,誰來安慰他?
亂世中,他也隻是大一點的蝼蟻罷了。
兩天後,他們起程,一行人消失在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