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吳口廢墟原本有一口水井,現在卻淤廢了,圩牆前有衆多水塘,那塘水半幹不幹的,水質也不能讓楊河放心,所以殺狼剝皮就要拿到河邊去。
楊河還決定殺兩頭狼,剝皮等重任由獵戶韓大俠負起,餘者就屬于趙中舉等婦女的責任。
這個時代放在往日吃肉也是大事,何況如今?
除安排的一幹有事人員外,餘者不分老少都轟然跟去看熱鬧。
楊河也跟了去,主要是弟弟妹妹想去看熱鬧,一行人扛着狼,歡聲笑語的往河邊而去。
一路滿是淤泥水坑,可以看出睢河對這條支流的倒灌非常嚴重,河床一直向兩岸擴張,可能不久廢墟外的圩牆就會被河道掩埋。
這邊台雖然堆得很高,但料想過不了幾年,上面的幾所廢宅也會掩沒在淤泥之下。
楊河等人到了河邊,看河流幹涸了一大半,露出淤積嚴重的河床。
這也是睢河的景緻,淤泥、髒東西、堵塞,從萬曆末年起,睢河上就難以行船,否則自己直接一條船往下遊去,省了很多事。
一幹難民沒有楊河想那麽多,他們興高采烈的找了一片石灘有水處直接開工。
在一塊找來的木闆上,韓大俠用一把匕首熟悉的解剖,剝下狼皮,分解五髒,運刀如飛,動作麻利,顯然這個獵戶平日加工獵物也不是一條兩條了。
他還用腰刀砍下狼的蹄子四肢,砍下狼的腦袋,趙中舉等人在旁侍候着,用盆盆罐罐裝滿取下來的狼心狼肺狼肚腸,就連狼血也不願漏了一滴,對難民們來說,這些下水也是難得的美味。
石灘邊擠滿了人,紅白相間的肉讓人看了流口水,衆難民稱贊着韓大俠的功夫,一邊歡聲笑語的談論,談自己什麽時候吃的肉,最多又可以吃多少。
楊河看韓大俠熟練的動作着,看兩頭狼剝了皮,掏了五髒,砍了頭腳,似乎骨肉沒剩多少的樣子。
這個時代豬羊狗等出肉率一向不高,就算放在後世,一般豬的出肉率也就是七成,羊狗等更少。
楊河記得後世自己殺過一隻羊,一百多斤剔出純肉不過三十多斤,事前還用料喂了兩個月。
好在蹄子、排骨、五花、腔骨等一樣可以吃,所有的下水都不會有人嫌棄,連大骨頭也可以熬湯吃喝。
而且今天殺的狼還是頭狼與另一頭強壯的惡狼,有近百斤與七八十斤左右,就算難民多,連肉帶骨的,每人也可以吃個兩三斤。
還有大骨雜碎湯喝着,今天就奢侈一把。
韓大俠動作麻利,很快兩頭狼就料理完畢,他手上還多一些狼牙與狼髀石,還有兩張完整的狼皮。
他将狼牙與狼髀石交給楊河,說道:“俗話說男戴狼牙女戴髀石,相公可把這狼牙髀石制成挂綴給小公子、小姐戴上,有驅邪除災之用。至于這狼皮,待小的鞣制一番,制成熟皮子後可各種功用。”
楊大臣将那頭狼的皮子展開,贊道:“好皮啊。”
楊河也笑着點頭,這張狼皮從頭到尾怕有兩米長,耳朵爲焦黑色,臉頰長有黑毛,整個身體的毛發濃密而粗硬,尾巴灰白,一對耳朵仍保持豎立狀态,确實好皮子。
他決定鞣制一番後,當狼皮大椅使用。
……
狼肉五髒等清洗幹淨,衆人又歡聲笑語的回到廢宅堂屋内,趙中舉等婦女搭了兩個火塘架子,又找了許多木柴幹草作爲燃料。
這當中的木柴很多是廢宅上折來的門窗木闆,這也是各地廢村廢宅門戶家具多消失的原因。
一切準備就緒,趙中舉掏出塞在腰間的火摺子,拔開竹蓋,取些幹草放在竹口處,對着裏面用力吹了兩下,複燃的火種立時點燃了幹草。
她将幹草投入架中,立時火苗騰騰而起,縷縷炊煙從破窗爛瓦中飄出。
衆人圍坐塘前談笑,看趙中舉等人将那個大鐵鍋架在一個火塘上,裝滿水,燒開後,又将狼頭、狼蹄、五髒切碎投入,雖然逃難,但各人菜刀還是帶着的。
還有一些砍來的粗大柳枝,在另一個火塘熊熊燃燒後,趙中舉等人将兩頭處理好的狼串上,挂在火堆架上燒烤。
這内中有韓大俠父子的協助,看得出來,二人的野外燒烤經驗非常豐富。
很快的,烤全狼在木架上泛着油光,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另一口大鍋上的狼雜碎也沸滾開了,濃濃的香氣同樣彌漫,引得屋内的人都不斷的吸着鼻子。
這時孫招弟、嚴德政等采野菜的人也回來了。
孫招弟一回來,她的大嗓門就給破屋内增添了更多熱鬧:“好香啊,十裏外就聞到味了。”
她們一幹男女收獲的野菜頗豐,趙中舉等人接過洗幹淨了,然後放了小半的野菜在狼骨雜碎湯内。
楊河今天準備大快朵頤吃狼肉,無所謂野菜不野菜,不過加點野菜可以解肉的油膩腥臊,所以還是有必要采一些來。
更濃的香味彌漫,夾着野菜的清香,衆人更覺饑火上湧,楊河也覺唾沫不斷從口中出來,似乎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渴望,都在乞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後世已經不滿大魚大肉的飲食方式,要講究吃個綠色健康,自己也是一樣矯情貴氣,好好的精米不吃要吃窩窩頭,飼養的肥大雞鴨不吃,要吃瘦小的土雞土豬,連大棚蔬菜都不吃。
自己嫌這嫌那的時候,想不到會有這麽淪落的一天吧?
物資極大豐富時代的人,又哪能理解這個時代人的痛苦。
确實好想吃肉啊,雖然前幾天有吃過兔肉,但那麽一點點吃得并不痛快,而且沒多久就吃完了。
看看身邊的齊友信、嚴德政等人,同樣個個饞涎欲滴,嚴德政甚至鼻涕流下來而不知道。
“很快就好了。”
趙中舉眉歡眼笑的說道。
她從懷中珍而重之的掏出一小包細鹽,倒了一點進入鍋裏,然後又取出一塊鹽磚。
韓大俠将烤熟的狼肉用匕首一塊塊切下來,趙中舉則将之在鹽磚上擦了擦,使之有了鹹味,然後放入一個個碗中。
不用說,這小包細鹽是楊河給她的,那塊鹽磚則是趙中舉一家慷慨貢獻出來,同樣非常珍貴。在楊家逃離鹿邑前,不說上好的細鹽,就是很粗劣的鹽磚,一斤價格都飙升到白銀二分三厘。
這個價格很離譜,在鹽價低廉的萬曆初年,那時鹽巴市賣價格,江浙每斤不過白銀三厘,兩廣每斤白銀四厘。
閩地最便宜,一鬥鹽十五六斤,貴時值銀四厘,賤止二厘,現在卻漲得這麽離譜。
趙中舉動作麻利,很快料理好一切,楊河暗暗點頭,确實是會過日子的女人。
齊友信也是看着自己妻子,眼中滿滿的愛憐,想必這場患難後,夫妻間的感情會更加深厚吧。
“相公,給。”
趙中舉首先将一大碗烤好的狼肉遞給楊河,騰騰冒着香氣與熱氣,這是頭狼身上最好的部位,後腿肉,該處肉多而嫩,屬于狼身上的精華部位之一。
楊河注意到這塊肉她還用筷在鹽磚上多擦幾下,将碗端來時,她眼中還有滿滿的崇敬與感激。
或許在她的心中,若沒有楊河的帶領,今天衆人就不可能吃到肉,可能在狼群襲擊下還會損失慘重。
楊河微笑接過來,事情是相互的,若沒有衆難民之力,他今天能否與楊大臣,還有弟弟妹妹逃得生天猶未可知。
再遞過來是一大碗雜碎湯,同樣濃香撲鼻,熱騰騰的引人饑火。
一碗碗狼肉與雜碎湯分給衆人,不分男女老少接過碗後,都是忍住饑餓渴望,自覺等待楊河說話,經此一戰,楊河在衆難民中的權威更是牢牢建立。
楊河舉起碗,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說道:“吃吧。”
當先喝了一口雜碎湯,鮮美的肉湯進入腹中,似乎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歡呼,又吃了一大口烤狼肉,悠長的呼了口氣。
美味、舒坦、惬意!
米飯是食物,肉食是更高等的食物,經常能吃肉的人,也是人類中高等的存在。
楊河暗暗發誓,以後要經常吃上肉,連身邊人也一樣。
破屋内一片咀嚼與喝湯的稀裏嘩啦聲,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是雙手抓着狼肉,拼命撕咬,渾然不顧燙手與油膩。
楊河看嚴德政這個老童生鼻涕一直流到腳下都不知道,埋着頭隻是狠吃。
齊友信這個大明裏長一邊撕咬還一邊喃喃道:“好吃……比亳州那家好吃……”
楊大臣已将頭上戴的紅笠軍帽放一邊去,一聲不吭的猛吃。
還有趙中舉、孫招弟等女性一樣顧不上矜持與儀态,狼吞虎咽的狠咬,偶爾喝一口肉湯,将喉中的肉塊咽下去。
所有人猛吃着手中的肉與湯,眼中透着無比的惬意與滿足。
楊河也是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慢慢吃出手中狼肉的味道,感覺肉質比狗肉稍粗些,但口感比驢肉要好。
此時他身下一些茅草,面前是溫暖的火塘,身邊人同樣一些茅草,或席地而坐,或學他跪坐着,他看向右邊的楊大臣,看他雙手抓着狼肉,仍然一聲不響的狠咬。
再看左邊的弟弟妹妹,兩個小孩童一樣吃得滿口流油,嘴邊臉上滿是油花。
他搖搖頭,掏出帕巾,給弟弟妹妹擦去了嘴邊的油脂。
弟弟楊謙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斯文了些,妹妹瑛兒則仰頭對楊河龇牙一笑:“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