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難民

第二天一早,四人就起來了,昨晚楊河已經與楊大臣商議好,四人沿着睢河岸邊走,一直走到睢甯去,然後到宿遷,看看運河邊有沒有什麽船隻,最後坐船到淮安府城去。

然後楊大臣又忙碌的準備,燒飯的鍋已經遺失,所以那個陶罐必須帶走,他聽從楊河的吩咐,燒了一罐的清潔熱水裝入皮囊,以供四人飲水之用。

臨行前四人又喝了一碗野菜湯,周邊再無野菜可采。

兔肉楊大臣已經料理好切成小塊,若省着點吃的話,倒還可以吃個一些天。

然後四人出了葦屋去,楊大臣身背更大了一圈的包裹,手持銅棍走在前面開路,楊河則手牽弟弟妹妹走在後面。

因爲是順路,楊河打算到前方那小莊子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有什麽收獲。

四人順着那條幹硬的土路一直走,周邊全是幹硬的地皮,處處龜裂,就算有什麽植物,也都是那種茅草雜草,而且樣式枯黃。

途中又發現幾具幹屍,個個形狀猙獰,楊河牽着弟弟妹妹遠遠繞開,一是不願讓小孩看到這種慘狀,二他内心總有一種恐懼,害怕自己也成爲其中一員。

進入莊子的結果讓人大失所望,可以看出莊子早被沿途流民收刮過無數遍,能用有用的東西全部被帶走了,連水井水池都找不到。

楊河看着這個小莊,滿眼的荒草,到處的斷垣殘壁,莊子内甚至還有被火焚燒過的痕迹。

周邊倒有一圈矮矮的寨牆,隻是破損嚴重,特别西面垮了一大片,可以看出一些戰鬥的痕迹,似乎有敵人從這邊攻入莊子,然後摧毀了裏面的一切。

外來敵人是誰?流寇、土賊、兵匪,都有可能,甚至一些莊子還會相互火拼,掠奪口糧與資源。

失望的離開這裏,幾人繼續往下遊走去,然後感覺沙壤地多起來。

這種地的路面極其惡心,晴天塵土漫天,走一會兒就讓人蓬頭垢面。雨天則泥濘無比,爛泥甚至會到人的腰部,因爲土壤疏松,還非常容易發生塌陷。

越往下遊走,越有這種現象,風一吹來,漫天的塵土,給人感覺似乎到了荒漠中一樣。

這也是因爲黃河頻繁決口的緣故,帶來了大片大片的流沙礓礫。宿州這一片還好,下遊的睢甯是黃河的主要決河之地,境内淤積的沙土可達兩丈之深。

除了沙壤地,還到處的鹽堿地,窪塘地。隻是水窪水塘的水大多成爲死水,遠遠的就一股腥臭的怪味,周邊還雜草叢生,多成爲蝗蟲的革生地,往往造成嚴重的蝗災。

這也是河水淤塞的緣故,每次黃河暴漲、決溢,就增加了睢河泥沙的淤積,事實上到了清初,注向黃河的老濉河河道就淤廢了。

楊河四人不時的繞路,繞開河邊的窪塘地,加上這沿河都沒有官道,一小時下來也走不了多少裏。

四周寂靜荒涼,除了枯黃就是枯黃,沒有任何人煙,似乎一切都死了一樣。

偶爾看到一些流民,個個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狀如惡鬼,衆人都相互警惕,遠遠的就各自避開了。

近午時,楊河已感覺腹中饑餓難忍,野菜畢竟是野菜,就算加點肉進去,也最多吊着命,提供多少營養與蛋白質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楊大臣與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看出三人同樣是饑腸辘辘。楊河規劃了行程計劃,每一小時都會休息一會,喝點兒水,但水怎麽可能頂飽?

他柔聲問自己弟弟妹妹道:“瑛兒、謙兒,餓嗎?”

妹妹瑛兒用力點頭:“哥哥,瑛兒好餓。”

爲防止風沙吹入眼内,楊河給兩個孩童都戴了帷帽,四緣垂了薄而透的紗巾,可以看出他們神情中的疲憊與虛弱,卻一直強忍着乖巧不出聲。

楊河摸了摸她的頭,心下難過。

楊大臣舉目眺望,說道:“少爺,不若就在附近找些野菜,然後尋個廢莊廢屋生火造飯。”

楊河點頭,忽然他與楊大臣齊聲咦了一聲,透過搖曳的雜草,前方似乎有一個莊子,那邊有炊煙袅袅。

楊河凝神細望,說道:“看情形那莊子被廢棄了,怎麽會有人煙?大臣,我們過去看看,不過要小心。”

楊大臣高聲應了聲,握緊手上的銅棍,楊河也拔出自己的斬馬刀,幾人往那邊摸去。

道路是田間小道,快被兩邊撂荒的農田雜草淹沒,這邊的地勢較爲低窪,所以雜草非常茂盛。走了一會,看莊子越發清楚,果然是一個廢莊,到處是倒塌的建築,很多屋舍隻餘牆基地基。

離莊不遠時,楊河看到路邊一個石牌:“杜圩。”

“果然廢棄了。”

楊河的話中不知是什麽滋味,走了這麽久,就沒見過一個正常的村莊。

再走近後,楊河就看到倒塌的圩牆,出入口的吊橋也是靜靜放着。

看這圩圍規模不小,外面一個又一個深深的水塘,以條石砌成,旱可以灌,澇可以蓄洪防洪,又可植桑養魚之用,想必圩子建立時肯定耗費很大的心血。

楊河往圩子裏面眺望,淮北村落在沿河沿溝低窪之處,往往在村莊或田地周圍築建堤壩,這樣在澇汛到來後就可以保護村落與田産,當地人稱之爲圩。

圩有水圩、樹圩、土圩,都是防澇之用,現在更加上防匪防盜的功能。

顯然這耗費村民很大心血的築圍并不起作用。

吊橋附近還有幾株古柏,但樹上沒有一片葉子,樹幹也是光秃秃的,顯然早被人剝光了。

楊大臣在吊橋旁邊探頭探腦,看圩中炊煙還在升起,他說道:“少爺,我先去看看動靜,沒事了再叫你們進來。”

楊河搖頭道:“不,我們一起進去。”

楊大臣還要說什麽,忽然圩牆西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與說話聲。

二人大吃一驚,楊河連忙将弟弟妹妹拉到自己身後。

二人嚴加戒備,很快一群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人出現在眼前。

這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老者滿臉皺紋,身上衣物千瘡百孔,空洞的眼神透露着對生活的絕望,少者孩童也是形容枯槁,四肢幹瘦有若骷髅。

每個人都面有菜色,虛弱不堪,衣不蔽體。

原來是一群難民,先前沒看到,卻是被圩牆擋住。

這群人似乎早到圩子外面,也看到了内中的袅袅炊煙。

但别的方向沒有吊橋入口,雖外間有倒塌的圩牆可以進入,但同樣心下警惕猶豫,正争論要不要派個人先進去探探,猛然看到楊河幾人,一樣大吃一驚。

這些人頓時露出戒備的神情,婦女小孩更個個躲到男人身後去。

雙方都在戒備,随着漸漸接近,那方看到這邊似有一個讀書人,還有兩個孩童,不類壞人,稍稍放心些。

楊河同樣心下稍安,聽他們口音類似,可能是同一個裏甲逃荒的百姓,而且内中還婦女小孩居多,個個有氣無力,虛弱非常。

他還在内中看到一個讀書人樣子的人,四五十歲,頭發花白,戴着懶收巾,穿着滿是補丁的長袍,一臉的皺紋,神情滄桑之極。又有一個戴着瓦楞帽,神情中有幾分官府中人的味道。

幾個滿臉塵土的孩童躲躲閃閃的躲在他們身後。

看這群人有數十個之多,男丁也有十幾人,都提着木棍,楊河心下警惕,也沒有興趣和這些人多說話。

他目光在懶收巾與瓦楞帽身上轉了轉,說道:“大臣,我們進去。”

楊大臣手持銅棍,對那邊狠狠的瞪了一眼,大聲應道:“是,少爺。”

他持着銅棍,一馬當先向吊橋走去。

那邊一陣騷動。

其實看到楊河的樣子後,那懶收巾與瓦楞帽已經想過來攀談,隻是看楊河神情冷漠,卻是不敢過來。

懶收巾是一個讀書人,知道楊河的打扮意味着什麽。

那代表一個十七八歲的生員,放眼整個大明,能在這個年紀奪得功名的人也是寥寥無幾,懶收巾活到四十多歲,卻連一個秀才都沒考上,份外知道這份功名的厚重。

而且楊河舉手投足中帶着一股威嚴,雖然也有些蓬頭垢面,但卻掩蓋不住那種氣度的淩然。

他手持利器,看起來又文武雙全,就更讓人敬畏。

他的仆童看起來也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二人想上來說話,卻又不敢。

不過見楊河帶着兩個孩童進去後,一群人都不知覺的跟上。

這個時代讀書人往往有主心骨的作用,特别一個書生打扮,還是有功名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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