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元進了商店後，便用這裏的公用電話給紅鷹嶺的老場長打了長途過去。老場長家的座機是其在職時公家給安的，退下來後又繼續享受着這個待遇。

周志元以前見女兒周歆紅好久也不給他和彤霞來個音信，甚爲惦記，就曾打過老場長家的這個座機，向老場長讨問過小歆紅的去向的問題。

老場長說小歆紅跟一個男人一起走了，至于去了哪裏，誰都說不準。都是在猜測。但是末了，老場長卻熱心的表示，過後他要發動全家再幫着打聽打聽。

周志元現在就想知道知道，老場長一家人幫着打聽小歆紅的下落，現在有沒有什麽結果啊？明知道如果有結果的話，老場長早就主動的設法告訴他了，可他還是要再問問。

電話通了，也很快的就有人接聽了。可是傳過來的卻不是那個很熟悉的老場長的嗓音。而是個陌生的或者說隻有一點點熟悉的嗓音。不過，這也可能是老場長家來的某個客人吧？

“您好。”周志元先是禮貌的問候了一聲，接着又道：“老場長在家麽？”

“老場長？”對方淡然的回道，“老場長已經全家搬回原籍了。”

周志元吃了一驚：“哦，他也全家回去了？”

“這有什麽奇怪的！”對方甩出一句後，便挂斷了。

周志元怔了一會兒，不甘心的又重撥了這個号。

電話很快的又通了。但這回卻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接聽。還是剛才那個嗓音。

“不是告訴你了麽，這裏不是老場長的家了，”對方顯得很是不耐煩。“這是我家、是我家了！”

“那我就找你吧。”周志元惟恐對方再次挂斷，便語速極快的乞求道。“你聽我說，我是紅鷹嶺以前的會計，叫周志元……”

“哦，原來是周歆紅的父親啊？”對方立刻變得熱情起來。“怎麽不早說啊，我還以爲、以爲是騷擾電話呢。周會計，我是場部的大李子，有啥事您盡管說吧。”

“我想拜托你幫我打聽一下，周歆紅現在的下落？我有急事要找她啊。”周志元懇切的說道。

“哦，這個事啊。”大李子笑道。“老場長臨走時也把這事托付過我來着……”

原來這大李子是場部的一名中層幹部。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一直住在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裏。一個月前，場部領導研究決定，就把老場長倒出的房子分給了他。座機也沒有撤。

也由于座機沒撤的原因，老場長在臨走時便鄭重其事的托付他道：“你平時要留意一下周歆紅的下落。日後等老會計周志元來電話讨問這事時，好給他一個答複啊。小歆紅一直都不跟家裏聯系，家裏很是惦記着呢。”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在千方百計的打聽着周歆紅的下落。但是光打聽到周歆紅是跟一個男的走了，至于去了什麽地方，就再怎麽也打聽不着了。現在他給周志元也隻能這樣的一個答複。

不過，眼下周志元聽了這個結果，卻有些感動，也有些欣慰。自然，也仍然十分的牽挂着自己的女兒：“你說，她能不能跟那個常傑去了丹河？”

“這可不好說啊。”大李子愛莫能助。據說她走的很秘密，是故意不讓别人知道的，爲的就是避免賴乙生過後會找到她，再糾纏她。”

“唉，這個孩子啊，怕賴乙生得知了她的下落，難道她也怕自己的爸媽得知她的下落麽？真是的。”周志元抱怨起來。

“大概她怕你們走露了消息，最後讓賴乙生知道了，再去找她的麻煩吧？”大李子極力勸慰着周志元。

“我們怎麽能那麽做呢。她就是心裏沒我們吧。”周志元繼續抱怨道。“心裏邊沒有自己的爸媽，總得有你的女兒吧？怎麽……”

“我說老會計，你就放心吧。”大李子打保票的道，“我知道，歆紅那股子聰明勁沒人能比。我敢保證，她不會出什麽事的。到該回去的時候，自然就回去了。你和我嬸倆就耐心的等待着吧。”

“問題是賴乙生已經來川慶了，就要領走小芳了啊。”周志元緊迫的道。“歆紅事先有話不讓我們放手，可是現在賴乙生非要領走小芳不可。我們實在是抗不住了。想聽聽歆紅的意見，可是又找不見她個影兒。”

“這……”對方再次的愛莫能助了。

回家後，周志元把彤霞叫到外面，小聲的把他剛才給老場長打電話的事說了。然後問道：“你看怎麽辦？實在不行，就答應賴乙生吧？”

彤霞低眉不語。

周志元又補充道：“小芳是咱的大孫子，更是賴家的大孫子啊！從中國的傳統的角度來說，賴家更希望她能回去。畢竟她還姓着賴。”

彤霞神情戚然，道：“可是，可是歆紅一旦回來了，咱怎麽跟她交待啊？”

周志元神情也黯然了。沉思了一下，道：“問題是咱知道她啥時回來啊？就算一兩年後回來了，小芳不也被耽誤了一兩年了麽？耽誤了一兩年可不是件小事情。”

彤霞爲難起來，沉了一沉，忽然說道：“問題就算咱同意讓小芳走了，可是小芳自己不願走呢？所以，關鍵還在小芳同不同意上。”

周志元不由點頭道：“也是啊！”

這老倆口進屋後，賴乙生又開始提要領走小芳的事了。并一再的強調領走小芳後對小芳以及對川慶這邊的種種好處。

周志元就把彤霞剛才在外面說的話端了出來：“就算我們同意了，可是還得看小芳同不同意呢。她要是不跟你走，我們也沒轍了。”

賴乙生馬上轉向小芳，“小芳，跟爸爸去找你爺爺奶奶吧？”

小芳忽然裂嘴哭了起來：“我不去，我不去。鳴嗚嗚……”

“不去了不去了。”賴乙生趕緊哄小芳。“小芳不哭，小芳不哭。”

說着就起身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手裏就拎了一袋許多的小食品。然後送給了小芳。

可能由于近距離的接觸，小芳陸續找回了許多往昔父愛的片斷的緣故，第二天的時候，小芳對賴乙生也有了笑臉了。還叫過他一聲的“爸爸”呢。

第三天，賴乙生要領小芳上街去逛逛，小芳也能比較順從的就答應了。一路上，賴乙生又是給小芳買了好多好多的小食品。都是小芳平時從沒吃過的。

這時，小芳記憶中的那些奶奶和爺爺對她的愛，也陸續的被喚醒過來。賴乙生在領着她來到兒童樂園的時候，她忽然主動的問道：“爸爸，我奶奶和爺爺現在在哪兒呢？”

“他們在富祉呢。她們好想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好想他們啊。”

“那明天我就領你坐火車去富祉看他們吧？”

“好的，爸爸。”

賴乙生喜不自勝。從遊完了兒童樂園後，他就打車去了火車站，買下了兩張第二天去富祉的車票。

周志元夫婦和周歆強知道賴乙生已經買了回富祉的車票，知道事情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皆憂戚而無語。

小芳這時，忽然變得特别地懂事，說道：“外婆、外公、老舅，你們都别難受了，我們走了以後還會回來看你們的。那時我就再也不走了喲。”

她的嗓音清脆而細膩、口氣中揉進了天真和幻想。

這一說不打緊，周志元夫婦一下子就哭出了聲來。

周歆強也禁不住潸然淚下。把枕巾都濡濕了一片。

那年汽車把他撞倒在地、巨大的不幸劈頭蓋臉地向他砸過來時，他流了血卻沒有流淚，一直緊追他的小對象遽然和他告吹時，他心裏流了血，但仍然沒有流淚。可是眼下這眼淚卻再也無法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