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紅隻覺得這個嗓音是純粹的紅鷹嶺那邊的鄉音。而且還很熟悉,不由心裏一暖,也來不及去想是誰了,便脫口應道:“哎——”
然後就急忙的轉頭四顧。可是,所見到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都在自顧逛着,沒人搭理到她。她不禁茫然了。
這時,喊聲又在更近處響起:“小周,我在這兒呢……”随着話音,隻見一個小個子的的男人已經出現了面前。
周歆紅收回目光,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不由花容失色,目瞪口呆。
但見這人,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一件灰西服皺皺巴巴,塵漬斑斑,一雙皮鞋癟癟塌塌,一隻還張了嘴。空空如也的雙手,有喜有惶的神情。一副十足的落魄相。
“歆紅,是我,我是常傑啊!”常傑提醒道。“不認識了麽?!”
周歆紅哦了一聲,然後喃喃的道:“認識,怎麽能不認識呢?”
是的,她怎麽能不認識這個常傑呢?
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孤注一擲的去種西瓜,更不會飽受澇災之苦,最後搞得傾家蕩産;
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蹽到這丹河來,更不會深更半夜的從橋北的那個偏廈子裏跑出來,最後在泥淖中崴了腳;
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蹲了一宿的票房子,還差點滄爲輪下之鬼……
她太認識這個姓常的了。扒了他的皮也認識他的骨頭。但同時,他也是她永遠也不想再見到的人啊。可是眼下卻偏偏的狹路相逢了。真是命運弄人。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是做出笑臉老鄉相見呢?還是敷衍幾句就走人呢?抑或是幹脆就裝做陌路揚長而去呢?
前者和中者,都讓人提不起情緒,而後者又似乎有失涵養和禮節。一時就糾結起來。
田優這時也怔住了。他剛剛還爲周歆紅高興呢,終于碰到一個熟人了。不容易啊。同時又認定了,這個熟人跑不了财源店或是老客戶的範圍。
現在聽明白了,這個熟人竟然是常傑。常傑,他早就從周歆紅的嘴裏知道了這個人。這是他的前任,是他的情敵啊。心裏一時就驚奇、嫉妒、擔憂和鄙夷……五味雜陳。
不過他還是很有底氣的。他跟這個常傑站在一起,簡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常傑的出現,對他田優來說,絕對是構不成威脅的。所以情敵之說就免了吧。
“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常傑溜了一眼田優,難以置信地跟周歆紅說道。“那天晚上你冒雨跑了,我追到火車站,把候車室翻了好幾遍也沒翻着你。還以爲你已經坐前一趟車去川慶了呢。”
原來去年秋季的那個晚上,周歆紅從橋北的小偏廈子裏跑走之後,常傑追出去沒有追上。回來跟車富貴商量了一下,他就又跑到火車站去堵周歆紅了。誰知還是沒堵着個影兒。
沒幾天車富貴突然外出拉貨去了,跟他也斷了聯系,真不夠哥們意思啊。他在丹河既沒工作,也再沒個熟人了,周歆紅也沒了下落,估計還是去了川慶。他也不好再跑到川慶去找她啊,想了想,就去了北京。覺得京城的機會多些,就去尋求一下發展吧。
可是,在北京住了将近一年的地下室,先後做過保安,裝卸和打雜,最後都因掙得太少而沒有幹長。快過年的時候,身上的錢也快花光了。他就又蹽回了紅鷹嶺。紅鷹嶺畢竟是自己的家,隻要回到了家,就什麽都好辦的。身上再沒錢,也不會餓死的。
“紅鷹嶺”三個字從常傑的嘴裏一冒出來,周歆紅的心裏便咚的一響,他心理上最敏感最脆弱的部位被擊中了。剛才,她本想告辭走人的,可這會兒,兩腳卻中了魔法似的動彈不得了。
“你這是從紅鷹嶺過來的麽?”她問道。
“是呀,我就是從紅鷹嶺過來的。”常傑點頭道。“因爲你,我對這裏有了一份感情,但是我沒想到你還在這裏,更沒想到我會遇到你。你現在……”
“那邊怎麽樣啊?!”周歆紅打斷了他,問道。
“那邊……”常傑突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差點給忘了一件大事,你爸從川慶往紅鷹嶺打電話了,托人到處找你呢。”
周歆紅臉色陡變。她最怕聽到這樣的消息了,也最想聽到這樣的消息了,現在沒經她的同意,一下子就灌進她的耳朵裏來了。
“找我什麽事啊?什麽事呀?”她心頭發顫的問道。
常傑想了想,說道:“是這樣,據說那個賴乙生去川慶找你了,要複婚,沒找到你,就要領走小芳……”
“啊?領走沒有?”周歆紅的心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沒有吧?你爸很猶豫,所以就往紅鷹嶺打電話了,想聽聽你的意見呢。”
“這事多、多長時間了?”周歆紅心抖得更加厲害了。
常傑做了一個手勢,“就是前一陣子。沒幾天的事兒。”
周歆紅仰起臉來望着夜空,有些站不穩了。田優趕緊上前扶住她。發現她已是目眩神移,心碎魂摧。隻管張着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爲她想起來了,當初賴乙生可是态度十分強硬的說過這樣的話:“小芳就更不能歸你了!”看來他的話,就要變成現實了。
田優趕緊安慰道:“歆紅、歆紅,你别這樣。在沒有得到你同意的情況下,你的父母不會放人的,肯定不會的。你不是留下過話麽?”
周歆紅卻隻管淚流滿面的哭訴着:“到底領沒領走我的女兒啊?如果領走了,我就再也看不見我的女兒了!嗚嗚嗚……”
“不會的、不會這麽嚴重的。”田優繼續極力的勸慰道。“走,回家去哭吧。在外面哭,讓人看見了還以爲是我欺負你了呢。”
常傑站在一邊,附和着田優的話道:“是的是的,不會這麽嚴重的。不會的。”
周歆紅身上象是沒有了筋骨似的,任憑田優攙扶着她往前走。似乎隻要田優一松了手,她就會癱軟地上去了似的。
走出了圍觀的人群,走出了燈展一條街。田優攔下一輛出租車,扶着周歆紅坐了進去。
常傑也跟出了人群,來到車前。但他這時進退兩難,也跟着上車吧,似乎缺乏了必要的身份和資格。可是不上車呢?這好不容易才見到了面就又要失之交臂了。以後上哪再能找到她啊?
想着,忽然注意到了田優手拎的一隻帆布大兜子。大兜子裏裝着是母親給田優打包的幾樣好菜。兜面上印有“化妝用品”幾個藝術字,這讓常傑若有所思。
田優感覺出了常傑的焦慮和尴尬,可是周歆紅又沒有發話,他怎麽能擅自就招呼着一同走呢?于是,他便隻能禮貌性地沖常傑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把車門輕輕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