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夏季的酷日當頭的一天,田優等一幫子小青年,胸戴大紅花,乘坐家長單位的大解放汽車,被敲鑼打鼓的送到了一個外縣的小山溝溝裏。第二天,他們就參加了生産隊的勞動。
田優被安排跟着一個綽号叫球蛋社員幹活,任務是歸攏一下隊部院子裏的那些橫七豎八的大木闆子。這個球蛋三十多歲,長得又矮又矬,黑不溜秋的。用有些發黃的眼珠子瞅了瞅田優,一句話沒說,就向一塊大木闆子走去。
走到那塊大木闆子前端,哈腰就搬了起來。田優見球蛋搬的有點吃力,急忙上前幫着搬起了另一頭,誰知蛋球突然大聲呵斥起來:“别動!誰讓你動的?趕緊放下!”
田優趕緊放下。做錯了什麽事一般,怵怵然的站在那裏。
蛋球拖着木闆子往院門口走去,拖得有些艱難。回頭一看,田優還杵在那裏不知所措呢,又沒好氣的招呼道:“你還傻愣着幹什麽?趕緊過來幫把手啊?!書呆子氣!”
田優遲疑了一下,趕緊又跑過去幫着擡起了大木闆子的後端。嘴上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是暗裏卻已是滿腹的怨氣。媽的,真是辄得咎,讓人無所适從啊。
跟着球蛋幹了幾天的活後,田優又被安排跟另一社員幹起别的活兒來。不料那個社員竟比球蛋還要古怪還要驢性。田優腦際忽的就出現了常聽老百姓說的一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此念一出,卻馬上就遭到另一個田優的激烈批判:你這不是在污蔑貧下中農麽?你太反動了。人家再不好,也比你好得多。不然怎麽能讓你來接受人家的再教育呢?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同時也是批判自己的不斷深入,田優對周圍一切人的古怪和驢性,竟然漸漸的見慣不怪、習以爲常了。
而且後來,有時見他們不古怪不驢性的時候,他反倒不習慣了。而且再後來,竟連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也變得有些古怪和驢性了。
那段插隊的經曆是不堪回首的。唯有那首跟插兄弟們學會的《嘉陵江邊》歌曲,還算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因爲每每唱到“姑娘深情的望着知青,紅雲已飛上了她的笑臉”一句時,他的腦際都會浮現出一個美麗大方、溫柔賢惠的姑娘的面龐。他就充滿了期待和向往。
這不但多少滋潤了她當時的枯燥的生活,也多少滋潤了他返城後直于今天的某階段裏的不如意的生活。
田優在大返城的潮流中返了城後,被分配到了一家大集體單位上班。這時他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有些熱心的人先後關心起他的個人問題。
可是由于他有些古怪和驢性很是出了名,人家女方一經打聽到了,便都是一個不同意。而每逢這個時候,他都會以《嘉陵江邊》歌曲中的那個美麗的姑娘作對比,就也都是個不同意。
一天,胖廠長把田優叫了去。當時屋内除了廠長外,還坐着一個又黑又矮,還長着一張豬拱嘴的女子。比當年那個對他窮追不舍的女同學還要醜上二百五十倍。
胖廠長微笑地跟醜女說道;“這就是田優。”
醜女起身微笑,沖田優點了一下頭後,又重新坐了下去。
田優立馬就隐約的預感到了什麽。腦子裏遂速成了一套應對之策。
胖廠長又給田優介紹了那個醜女:“這是我的一個親戚。”田優就沖那醜女點點頭,以示禮貌。
接下來,胖廠長言歸正傳,談起了廠子近來的經營不善效益下滑的狀況,以及當前改革的大環境。然後直言不諱地說道,根據上級指示,廠裏最近要大幅度裁人了,特别是要裁那些古怪驢性的群衆的口碑不太好的人。
田優一聽,臉色立時大變。這不是專指他麽?不由緊張兮兮祈求起來:“廠長,你可要手下留情啊。千萬千萬不要裁我啊?我雖然得罪過許多人,可那也都是爲的工作吧?”
喘了一口氣又乞求道:“再說了,經過這麽些年來磕磕碰碰,和痛苦的磨煉,我的那個脾性也改得差不多了,這都是有目共睹的,無可否認的鐵一般的事實……”
胖廠長坐在那裏,慢悠悠的喝茶,抽煙,沒有吭聲。顯然是要聽田優把話繼續講下去。”
“我雖然下沒有小,但我上有老啊,而且二老都有病,不治就要了命。可是我家經濟拮據,入不敷出啊。我的負擔重如泰山呢,丢了工作可讓我怎麽活啊?!”
胖廠長微笑的看看坐在一邊的那個醜女,稱贊道:“看看,這個小田多有口才。不說就不說,說起來就是窯子的瓦盆,一套一套的。隻可惜生不逢時啊。不然早幹上去了。”
醜女微笑的點點頭,充滿贊賞的望了田優一眼。
此情此景,讓田優先前的那種預感變得愈加的強烈了。
胖廠長轉而沉吟起來,一會兒後,有些神秘也很是貼已的小聲囑咐道:“你的請求我過後會好好考慮的。但你不要跟别人說起這事兒。”
田優充滿着喜悅、期待和戒備,起身告辭了。
當天快要下班的時候,胖廠長忽然又把田優叫到廠辦。開口就笑道:“首先祝賀你走桃花運了啊。”
田優一頭的霧水。茫然道:“怎麽回事兒?”
胖廠長抽了一口煙,又道:“下午在我這裏坐着的那個美女看中你了呗。你小子豔福不淺啊!這還不該祝賀啊?”
田優恍然大悟。随即便暗暗冷笑。罵了隔壁的,果不出所料。可這是趁人之危!這是夾帶私貨!這是在惡心他、侮辱他。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胖廠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就又說服道:“那個美女配你是蠻來的。你不知道,追她的人可多着呢。沒有一個連,也有一個團了。但她誰都沒有看上,隻是對你情有獨鍾。”
田優突然張開了大嘴,一副欲嘔又止,就要憋不住了的樣子,“廠、廠長,我要上廁所,我、我要吐了……”然後,扭頭往外就跑。一邊跑,一邊忖道,哼,願裁就裁吧,聽其尊便!
幾天後,裁員的名單張貼出來了,排在前頭的就是田優。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這會兒一看到名字真的出現在上面了,心裏還是格噔一下子。遂咬牙切齒起來。罵了隔壁的,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閃了!
但是,田優回家後,根本就沒去尋找什麽養爺處,因爲他想起來,他沒有必需的那個社會關系啊;他也沒有市場上去練攤,因爲他缺乏足夠的本錢啊。
但是他又不能幹待着。于是他就整天的貓在家裏看書。他的借口是,他在廣闊天地裏,他蹉跎的歲月太多了,他得拼命地把失去的時間再搶回來才是啊。
生活來源主要靠單位給的那一點點的生活費。好在他是個單身,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麽。于是就隻管在書的世界和知識的海洋裏遨遊下去了。
清貧他不怕,但他卻怕得病。這年頭就是沒啥别沒錢,有啥别有病啊。爲了防病于未然,他開始鍛煉身體。他每天早上都堅持出去跑跑步,每天晚上還都會去離家較近又廉價的東三舞廳裏蹦跶蹦跶。
日子就這樣安穩而平靜的過下來了。可自打那天在西瓜車前,被那個賣瓜的老頭硬給安了個媳婦後,他平靜的心境就被打破了。
那個“媳婦”太漂亮了,太象他想象中的《嘉陵江邊》裏面的那個姑娘了。把他的魂都給勾去了。當時他雖然迫于自尊的壓力,很灑脫似的離開了瓜車,可是心裏邊卻把她也給裝走了啊。從此就再也沒有放下。他經常在家附近蹓跶着,希望能再與她有一次美麗的邂逅。可是每一次都落了空。
今晚,他進舞廳已經好半天了。也邀請過幾個美女跳舞,可是都被人家給拒絕了。這讓他很有挫敗感。就一直這樣坐下來。忽見門口那裏進來了一個大美女。細細一看,竟然就是那個他一直惦記着的美麗女子。
特别是她還向他望過來了,鮮麗的嘴唇的嘴角上,似乎還漾着一抹打招呼般的微笑,他便倍受鼓舞,也仿佛聽到了一種無聲的呼喚。他的心跳不禁加快速了,于是他就鼓足了勇氣迎着她的目光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