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紅進了候車室後,先蹒跚着去了洗手間,把衣服上的泥漬擦拭掉,然後這才來到休息大廳。
剛剛找個空位坐下,一陣香味就直撲鼻端,轉睛一看,原來旁邊有個旅客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香腸就面包呢,吃得滿嘴是油,粘得滿唇的芝麻粒。她的嘴裏立刻涎水橫溢,猛然想起晚飯還沒吃呢。
周歆紅向對面的落地窗那邊轉移了注意力,不想卻又把那裏的一節賣食品的櫃台看了個正着。那透明的玻璃櫃台裏面,裝得滿滿的都是色澤可人的更爲高檔的食品。味道比香腸面包還要勝過十倍,愈發讓她饑餓難耐了。
她索性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就嘴不饞麽。可是旁邊那人香甜的咀嚼聲卻繼續刺激着她的聽覺神經。于是她就又躺到長椅上了。人肚是盤磨,放倒就不餓麽。但是,她的身子很快就因此而發冷起來。
冷之如水,漸漸的滲透了她的全身。不僅讓她無法入睡,甚至連思維都無法運作了。她本能的就覺得,隻有吃飽了肚子,補充足了熱量,身子才會暖起來,這是做好一切的基礎。可是她已經身無分文了啊,想吃飯談何容易?
正犯愁之際,突然,候車室的大喇叭裏傳出來一個雄渾的女中音:
各位旅客請注意:
由丹河發往北京方面的nl12345678次列車,現在開始檢票了,有去往北京、天津的旅客開始檢票了……
幾乎所有就座的旅客們都呼的一下站起身。紛紛拎起大包小裹,争先恐後的往檢票口那裏湧去。喧嚷聲一浪高過一浪。候車室裏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周歆紅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就坐起身來。看看周圍,座位已經空出了不少。旁邊的那個吃貨也不見了。卻落下了半塊面包在空座上。明知這塊面包上還留有吃貨的齒印,可是她的嘴裏還是泌出了大量的饞涎。并對它悄動了一個念頭
四下裏瞅了瞅,發現人們的注意力都在檢票口那裏呢,并沒有誰注意這邊,這正是一個下手的絕好機會。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去做的事情,她不免有些心慌起來,臉頰也有些發熱了。
不過,她又安慰起自己:這又不是搶,也不是偷,怕個啥啊?再說,這客觀上不也清潔環境了麽?是做好事呢。于是,她便坦然下來。不過,她仍然不想太明目張膽。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就裝做很疲倦似的朝着面包的方向倒了下去。一會兒後,便悄悄的将一隻手伸到身子底下去,又悄悄的把那塊面包轉移到她的衣兜裏去。一切都做得那麽的自然,那麽的從容。仿佛經過了一番嚴格的訓練。
她如獲至寶的起身蹒跚着出去了。然後隐身到一個暗處,撂下大帆布兜子,兩手捧着那半拉面包就狼吞虎咽起來。
當年那些個小孩子鑽進餐廳後,餓狼一般的撲向那些被上海青年扔掉的大饅頭,一定也是這樣狼吞虎咽的吧?跟她現在一樣,他們那也是餓急眼了啊。
忽然,一陣子的委屈就湧上心頭。唉,做夢也沒想到,她竟然淪落到了這種還得揀人剩食的地步。不覺的就有淚水滴落下來,落到面包上,然後又随着面包一起進入她的嘴裏去。鹹鹹的,澀澀的,又是苦苦的。
在感情變得如此脆弱的時候,她多麽希望面前能忽然出現一個堅強的肩膀讓她靠一靠啊。她太累了,身累心更累。她還希望能對着肩膀上面的耳朵撅着嘴訴一通委屈,抑或是再掉幾滴眼淚,甚至是輕輕地哭泣一場。
然後就倒下來,在千哄百勸的安撫中安安靜靜的睡去。一連睡它個幾天幾夜,讓她好夢連連,留連忘返。那有多麽的幸福啊。
而這個堅強的臂膀,不應該是賴乙生、常傑和車富貴的,而應該是多少年來她心中始終存在的偶像——高倉健的。
當然她也知道,這也純屬夢想,很不現實。這樣的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過,從今往後,不可求她就不求。遇不到合适的,就單身下去了。決不再湊和了。她就不信一個人就不活了?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成功的女人,不都是終生未嫁麽?多大個事啊!
重返候車室裏時,她看了一眼檢票口那邊仍然熱鬧的情形,卻蓦然發現了一個很是熟悉的背影。心頭不由一陣子的痙攣。
那是個矮個子的男人的背影,正在踮腳翹首的往裏面灑覓着誰呢。那背影竟然有些象常傑。忽然,那人不知因何而側過一下臉來。
這回看清楚了,那人的的确确就是常傑啊!周歆紅趕忙重新躺到了長椅上。接着,又将長椅上的她的很有些招惹眼球的大紅兜子,悄悄的轉移到長椅底下去了。褪下了羽絨服蓋在身上,然後就蜷蜷起身子,就再也不動彈了。
明擺着,這個狗屎是來找她的。是想要繼續說服動員她同意出台掙大錢的。還有就是一勁的跟她說,車哥是咱的親哥,比親哥還要親啊……決不能讓他的圖謀得逞,所以,決不能讓他發現了她。
想起自己剛才揀食面包的情形,不由後怕得大大的伸了一下舌頭。好險啊。如果真讓狗屎的看到了那個情形,她的這張臉就真的沒處擱了。真是萬幸啊。
夜涼如水,使她兩腿的骨縫中有如鑽進了無數股細小的冰流,遊刃有餘地縱橫切割起來。直要把她的骨肉都要切割得零碎了。可是沒辦法啊,她隻好強忍着。
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如果那個狗屎真的認出她并過來又纏着她去坐台的時候,那麽她就還得罵他,還得倔他,還得甩掉他們。實在不行就報警。狗屎的,就讓警察來處理他們好了。
她根本就睡不着,就開始冷靜的思考起自己下一步怎麽走的問題了。想來想去,就覺得她暫時是不能回川慶了。即使有了盤纏也不能回。
她的西瓜沒種成,眼下這腳又崴了。這麽一副落魄相,回到川慶後,不是給家人們添堵麽?而他們曾經對她是那樣的寄予厚望。她也曾經信誓旦旦的向他們許下過那麽重的諾言……
這麽巨大的落差,他們也許不介意的,但是她介意啊。他們保證是能夠接受的,然而她不能接受啊。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更不能給他們添堵。她要說話算話!因此,她還是等混出個樣子來後再回去吧。就這麽定了。
不過,她當然明白,要想盡快的混出個模樣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的。所以,她要開動腦筋好好的琢磨琢磨這個問題……
當她覺着躺着已經是一種折磨的時候,便注意的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隻覺得大廳裏一片空曠的冷漠,這說明檢票口那裏已經不再熱鬧了。而那個常傑大概也早就失望而歸了吧?
于是,她就悄悄的爬起身,四處望了一望,果然不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于是就繼續坐在那裏。直到外面出現了晨曦,她這才起身穿好羽絨服,蹒跚着朝外邊走去。
周歆紅在廣場上蹒跚了很久很久。來到廣場邊緣的公路上時,天色竟然已經有些亮了。正悶頭穿越馬路的時候,突然有一隻大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往後一拽。
一瞬裏,她就想到了是常傑。而且是很肯定的想到的。狗屎的終于發現她了。是又要糾纏她了。她掙命般的尖厲的喊出了一句:
“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