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紅的父親周志元當年曾經跟着兵團的領導一起去上海接過一批新知青。回來的路上在丹河站倒過車。在候車大廳休息并等車的時候,丹河市的黨政軍領導聞訊集體趕來看望了他們。中午時,還在市革委招待所的大餐廳裏熱情的款待了他們。讓他們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
但是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卻讓他們這些領隊的臉上很是無光。就是那些上海的阿拉們吃慣了南方的米飯,卻吃不慣這東北的大饅頭。到最後,豬肉燉粉條子都造光了,大饅頭卻扔的滿地滿桌都是。造成很壞的影響。
這些小青年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舊社會,就連地主老财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這雪白的大饅頭的呢,貧苦百姓更是連想都不敢想了……他們這種資産階級思想,真得好好的改造改造了。
恰好這時,不知從哪裏鑽進來一幫子當地的小孩伢子。一見到餐廳裏到處都是被扔掉的大饅頭,他們就象小饞貓見到了魚似的,兩眼立時發綠了,紛紛猛撲過去。三口兩口就下肚一個。最後一個個撐得就象大肚子蝈蝈似的,走都走不動了……
這期間還有一件遺憾的事是發生在周志元的身上。他在上海時正趕上新華書店要出售縮印版的精裝毛選全集。他知道要買的人很多,怕買不到。就大半夜起來去排隊,最後終于買到了一本。
當時周志元家中已經有一套普版的毛選四卷了。便決意要把這本精裝本送給寶貝女兒。遂在扉頁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了這樣一行字:
贈:我的寶貝女兒周歆紅。願你把它當成咱們的傳家寶,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可是從餐廳回到大候車室裏繼續等車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兜子裏的那本紅寶書不見了。問遍了一起的所有人,都說沒看到。
他想起來了,在餐廳時他去過一次廁所。當時廁所内外光線很暗,一群小孩子迎面跑過來,竟接連的都撞到他的身上來。正要往肩上挎的那隻黃帆布兜子,都被撞掉了地上去。
由于餐廳裏的領導還在等着他開席呢,他拾起了兜子就趕緊走了,哪還顧得檢查兜裏面有沒有掉東西……一定就是那個時候丢的了。當下他就火速跑回服務大樓的餐廳去找。
可是跑到餐廳尋遍了廁所的裏外,都沒有找到。又問遍了餐廳裏所有的工作人員,也都沒人看到。想再問問那幫小孩子,卻一個人影兒也不見了……
由于想到了這個淵源上,周歆紅就覺得她跟丹河是有緣份的,于是就一錘定音的應道:“好吧,咱們就去丹河了。”
稍頃,又擔憂起來:“不過,去了以後,你那個朋友能給找到咱們想要的活兒麽?”
“現在哪知道啊。隻能是争取了。”
“也是。那就去看看再說吧。”
接下來他們就開始收拾各自的東西,準備啓程了。周歆紅面對好幾大箱子的衣物,就發起了愁。怎麽處置它們呢?
在弟弟沒出車禍之前,她家的日子還是很富足的。從來也沒缺過錢花。她也從來沒斷了添衣服。除了親戚朋友送的外,她自己更是經常的買。
有的款式當地買不到,還會托人在外地給捎回來。結婚以後呢,不用說,姓賴的又是左一件右一件地給她買。一來二去的,她的衣物就攢下了好幾大箱子。
可是眼下這些的衣物卻成了她的累贅。去了丹河後還不知會怎麽樣呢,帶着這些衣物去礙手礙腳的,也不現實啊。
可是這回她展開翅膀往外一飛,她還能再回來麽?這裏已經沒有了她的工作,沒有了她的家人,也沒有了她家的房子和地了,還回來幹什麽?她不會就爲了取幾件衣服現跑回來一趟吧?
于是,她揀了一件紅褐色的超薄羽絨服,還有一件紅色的高領羊毛衫放進了一隻紅色的大兜子裏去。已經立秋了,兩頭冷了,所以這些衣服是很快就要穿得上的。剩下的就全部都送了人。
有收受饋贈的人意識到了什麽,便探詢道:“你這是要走了吧?去哪裏啊?”她趕忙掩飾的回道:“去川慶呗。我爸媽不是都回去了麽。”“就你一個人去啊?”“當然我一個人了。不的我還跟誰去?”
在一個夜幕降臨的晚上,周歆紅和常傑便悄悄的走出了紅鷹嶺,蹬上了去丹河的列車。坐了一宿的慢車,第二天早上才到了丹河。
在站前一家小飯店裏吃過早餐後,周歆紅就跟着常傑去找他的朋友了。走街串巷了好半天,最後停在了一家糧行的跟前。常傑讓周歆紅在外面等着,他自個則推門走了進去。
有一支煙的功夫,隻見那扇門又開了。常傑跟一個黑胖的大漢從裏面走了出來。周歆紅覺得這個大漢很面熟。很快就想起來了,以前他開車去過紅鷹嶺。在常傑幫她逐個分析的司機裏面,也有他一個。
雖然經常傑的分析,她已經解除了對他的懷疑。可是不知爲什麽,眼下她又開始懷疑上他了。并且還懷疑常傑當時沒準就是怕自身惹上麻煩,所以才極力的爲别人開脫了責任的吧……
正胡亂想着,倆人走近前了。隻聽常傑微笑着介紹道:“這是周歆紅,跟我一起來的。這是車哥……”
話音未落,車富貴已經沖周歆紅伸出手去。他的手粗糙,黢黑,手背上的汗毛都打了绺。不容分說的就攥住了周歆紅的一隻白皙的纖纖小手,周歆紅立刻哎呀媽呀的喊疼起來,急忙抽回了手,惹得兩個男人一陣子開心的大笑。
“緣份哪,緣份哪。”車富貴鼻音很重的說道。滿嘴糙齒、鼻毛外露。透出一種令人讨厭的勁兒。“隻要見了面,那就是緣份。”
周歆紅心下十分的逆反:誰跟你是緣份?來投奔你,隻是沒辦法罷了。表面上卻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着。并且附和道:“對,是緣份,是緣分——車哥,你以前經常去紅鷹嶺吧?”
“當然常去了。”車富貴高興的應道。“要不怎麽說咱們有緣分呢?”
常傑在一旁補充道:“車哥以前常去咱們那裏收大豆。有時也拉一車西瓜回來。”
周歆紅點點頭。忽然緊盯起車富貴的一雙牛眼泡來,又問起他某年的某月是不是也開車去過紅鷹嶺?隻有她知道,她說的正是周歆強出車禍的那個時間段。
“去過、去……”車富貴随口而出,卻又在中途戛然而止。警覺的看了周歆紅一下,忽然又搖頭否認起來:“不,那個時候我沒去過,沒去過。”明顯的是對周歆紅的話題很是忌諱。
周歆紅不由愈加深了對他的懷疑。隻是,光懷疑還遠遠不夠,還要有證據才好說話。那麽怎樣才獲得證據呢?
常傑似乎也看出了周歆紅的意思,便在一旁解釋道:“那個時候車哥應該沒去過。車哥每次去都會找我的,可是那段時間裏,他并沒有找我啊。”
周歆紅不滿的看了常傑一眼,轉而便低下眉頭,望着深沉而厚重的大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