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半夜,一道閃亮的雷電劃破天際,天地在這瞬間被照得宛如白晝一般,随之而來的則是如豆般傾盆而落的暴雨。
雨水茫茫的荒野中,一道纖細的身影搖搖晃晃而又始終奮力地往前疾奔,那搖搖欲墜的身姿仿佛随時都有可能倒下。
這無疑是剛從帝都逃出來的蘇書。
撲通!
似是沒預料到前方有個大泥坑,蘇書不慎一腳踩空,身體痛摔在泥水之中,最終再也爬不起來了。
“哇——”
随着胃裏一陣陣瘋狂痙攣,蘇書抑制不住地從嘴裏吐出一大灘渾濁的污血,散落下來的淩亂長發将大半張臉頰遮住,看不出臉上是什麽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十分痛苦。
艾斯德斯那狠辣至極的一腳不僅讓他身受重傷,而且差一點就被踢中要害,如果踢中武者的死穴,輕則淪爲廢人,重則當場就暴斃了。
盡管如此,現在被重創的他其實跟廢人也沒什麽差别了,隻要稍微使點力氣渾身經脈都會擴散鑽心般的劇痛,要不是利用帝具裏剩餘的力量勉強支撐下來的話,恐怕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結果……
還是被現實打垮了。
蘇書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麽模樣,但肯定非常難看非常狼狽,而且輸得非常慘……
縱使他先前有萬般考慮,也絕料不到艾斯德斯竟然秘密回到了帝都,而且還如此巧合地在深夜時分現身花街。
是巧合?
恐怕不是……
不對,這根本不是巧合,根本就是夏瀾故意而爲之,故意利用艾斯德斯那個無敵般的冰女王來粉碎一切可能性。
漂亮。
做得太漂亮了,夏瀾。
不是反諷更不是誇獎,而是帶着深深寒意的恐懼。
面對一個能夠把自己的一切完全看穿并加以利用的對手,任何人都會感到恐懼。
夏瀾不僅擁有他的記憶,而且行事風格也開始變得極端起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緻命一擊,這讓蘇書從心底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也隻有自己最清楚,夏瀾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自私,再加上自己的記憶所帶來的極端影響,兩份極大的罪惡合二爲一所産生的後果是恐怖的,那麽,自己能承受住接下來的絕望嗎?
“你已經站不起來了。”
不知何時,一道冷漠的身影立在了蘇書身前,那悅耳熟悉的嗓音一瞬間便凍住了蘇書的心髒。
即使沒力氣擡起頭來,他也知道,夏瀾來了……
鋒利的物體抵在了他的腦袋上,或許是把劍,但又說不定是把刀呢?
然而,頭頂強烈的涼意并沒有讓蘇書渾噩的意識有所好轉,畢竟他身上的傷勢太過嚴重,而且傷勢拖了一路愈發加重,此刻無比痛苦無比無力的他,即使有心想要激活萌咒脫困,也沒有辦法好好集中精神。
“你輸了。”夏瀾的聲音聽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酷。
除了身體本能地輕微抽搐之外,蘇書開不了口,隻能任由目光慢慢渙散,并努力去習慣身體裏鑽心般的劇痛。
沒錯。
徹徹底底輸了。
或許正如夏瀾所期待的那樣,毫無反抗之力的自己就擺在夏瀾面前任由宰割,勝利已經握在她的手中。
但是……
爲什麽夏瀾會變得如此冷酷而又絕情?
就算自私與極端在作祟,又爲什麽非要将事情置于如此決絕的地步?
真是好笑,明明最極端的是自己,做事最絕的也是自己,卻期盼别人不要學習自己,這難道不是世上最可笑最可悲的心理嗎?
“你害死了切爾茜。”
是,也算是他害的吧,之前來帝都的時候,革命軍密探就彙報了切爾茜被黑瞳處刑的情報。
“你殺了娜傑塔。”
沒錯,不僅殺了娜傑塔那麽簡單,他還殘忍無情,親手砍下了對方的頭顱。
“拉伯克,瑪茵的死,也是你的錯。”
已經無所謂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再大的罪惡都可以由自己來背負,畢竟這就是叫蘇書的這個邪惡化身所釀成的一切惡果,根本就沒有反駁的資格。
“更殘忍的是,你,蘇書,曾經殺過我。”
好像是在算清舊賬一樣,夏瀾冷漠的聲音悉數着曾經那些無法被掩蓋的罪惡。
“數以萬計的人,因你發動的錯誤戰争淪爲活死人傀儡。是你一手摧殘世界逼瘋了無辜的菲魯特,并一度傷害愛蜜莉雅的感情,更逼死雷姆和拉姆,還利用我的身體殺死了我的摯友菲利絲,讓我永遠無法寬恕你。太多的罪孽皆因你而起,我想問問你,你心裏就沒有一點點愧疚嗎?”
愧疚?
以前或許有那麽一點,但現在舊事重提,問他這種問題不覺得毫無意義嗎?
沒有。
他現在當然沒有絲毫的愧疚,選擇權從來不在自己手上,被上天眷顧的永遠是别人,而深陷絕望的自己除了将絕望與黑暗爆發得淋漓盡緻一滴不剩之外,又能做些什麽?
向世界、向命運、向不公、向絕望妥協嗎?
就算甘願去做一個懦弱的廢物,絕望與黑暗也不會放過他。
被‘鬼’附身了,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試煉裏注定會發生的事情。
這是世界上最棒的理由。
夏瀾沒有再說話了。
——夏瀾消失了。
準确說,夏瀾自始至終都不存在,一直都隻是意識模糊的自己所産生的幻覺,又或許是另一個意識在拷問着自己的良知。
何況……
如果真是夏瀾來了,她首先要做的一定會用那具柔軟的身軀抱住自己,然後将自己帶回帝都療傷,再将自己永遠囚禁吧。
多麽廢物般的幻想。
竟想象着像豬一樣被人供着,平平安安直到試煉結束,這還是你嗎?蘇書!
就在他這樣想着的時候,身體忽然一輕,竟然真的被人抱起來了。
不是想象中的夏瀾,而是一個真人,有着無比醒目的特征,眼眶下濃得像惡鬼般的黑眼圈,那是一個銀頭發的青年——阿心。
“又何必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也會痛心的。”
與往日的冷淡不同,此刻,阿心看向他的目光裏充滿了讓人讀不懂的心疼和憐愛。
好奇怪。
明明他現在頂着夏瀾的外表,但卻能切切實實感受到,阿心不是跟夏瀾這層身份在說話,而是對這具外殼裏的靈魂在說話,也就是自己。
難道阿心已經看穿了他就是蘇書?
不,根本就是。
如果是真正的夏瀾的話,阿心又何必說些莫名其妙的廢話,畢竟阿心可不認識夏瀾,倒是見過小時候的自己,與自己的家庭背景有着莫大的關系。
那麽……
阿心究竟是誰?
撇開拆散父母破壞家庭的恨意,蘇書仔細觀察後,突然覺得,阿心很熟悉,不是因爲小時候的記憶,而是純粹感覺阿心長得很像一個人,但因爲意識過于模糊,他實在想不起阿心到底長得像誰。
帶着無盡的疑惑,蘇書慢慢睡着了,甚至睡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