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坤抽了抽鼻子,仿佛聞到了魔族空氣中常年無法散去的血腥味。
那樣毫無生氣的地方,低級魔物靠互相吞噬來增強力量,力量越強越能夠脫穎而出,甚至褪去醜惡的外表,化成容貌或俊美或妖豔的人形;而如同朗坤這般的高級魔物,他們的人形則與生俱來,但是這種天生的優越并沒能給朗坤帶來太多滿足感,相反,總是住在聖殿高處的他,有着常人無法理解的寂寞。
他常常坐在自己房間外平台的邊沿,吹着帶有血腥味的風,看着腳下城池中如蝼蟻般互相殘殺的萬千魔物,看他們撕咬對方的血肉,直到将對方吞吃殆盡,不留一絲皮毛骨肉每當這個時候,朗坤都會嘲諷地想:你們爲了更靠近中心的這座聖殿而戰鬥,又怎知生活在這座牢籠中的我們不向往自由?
這是魔族領地中亘古不變的“風景”之一,乏味,殘忍。
所以當看着這處景緻的人類少年冷靜地說要留下來時,朗坤感到不可置信。
相對于人界的缤紛繁華,魔族是絕對的荒涼貧瘠之地,除了魔物,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在魔族之地生存下來,哪怕是一花一草一木所以朗坤也絕對不相信,一個人類能夠在這裏活下去,可同時,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些不太明顯的期盼。
就當賭一把吧!朗坤心想。
“你可想清楚了?想要在這裏活下去,靠的是實力,魔族尚且能被同族殘殺,你一個人類,靠什麽在這裏站穩腳跟?更何況魔族空氣污穢,常年血魔之氣彌漫,不是你們人類的凡胎能夠扛得住的。”
這樣的問題,換來人類少年一個不屑的笑容,“自相殘殺又怎樣?不過是欲望驅使,不想混在下面這些低等魔物中混沌度日罷了,努力活下來往上爬的事情我經曆的還少嗎?站在巅峰的好處,呵呵多着呢。”
冷然的語氣,超越年齡的成熟,換來朗坤訝異的目光。
人類少年被他這麽瞧着,嗤笑一聲,又道:“這麽看着我做什麽?難道我說的話有錯?人類擁有智慧,尚且欲壑難平失去理智,更何況魔物底下這些全憑本能,我就不信我一個心智無礙的人類,會死在一群沒腦子的家夥手裏。”末了,又用狀似賭氣的語氣幾不可聞地嘟哝了一句:“反正我在人界也無處可去,死在那裏,不如在這裏争取一線生機。”
此話一出口,換來朗坤大笑,“很好,你很有野心,希望能說到做到。”
“一定!”
“對了,這麽多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名字。”朗坤想自己一屆魔物都有名有姓,少年是人類,又怎麽會是無名氏?
少年沉默,不願提起過去的姓名,過了半晌才倔強道:“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那我要如何稱呼你,叫你‘人類’嗎?”
“姓名很重要?難道你們魔物都有名有姓嗎?”說着,掃了眼底下,眼底滿是嘲諷,“我看不見得。”
“的确,不是所有的魔族都有名有姓,我有,他們沒有。”
“”
“我叫朗坤,是下一任魔尊。”
“我沒有名字。”
“如果你不嫌棄,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如何?”朗坤饒有興緻地提議。
人類少年沒有異議,得一個新名字有何不可?皇家無情,親兄弟之間爲了可笑的皇位勾心鬥角并不奇怪,甚至從小一向交好的兄長也對他生出了防備之心,爲了掃除自己前路的障礙,居然會惡毒地向父皇谏言,以平水患爲理由,将他送上死亡的祭台。
然而他們誰都不會想到,他居然大難不死,落入魔族化魔池中,又被魔族少主救起。
不過是獻祭前受了些皮肉之苦,又嗆了幾口苦澀的化魔池水而已,換來如今的局面,也不虧。
如此一來,抛卻過去的名字算什麽?重活一次,就該改名換姓。
朗坤對起名這件事很是用心,翻閱了不少聖殿中珍藏的人類典籍,才給了人類少年起了個新名字:霍刑。
當年無意中取用的兩個字,在往後的歲月裏,成了霍刑最好的回憶之一——他無罪卻獲刑,這個刑,是朗坤給的,他甘之如饴。
在愛情的牢籠裏,任何深陷愛戀中的人都不會想要越獄。
朗坤再次睜開眼,淡漠的眼神掃視了一圈病房,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兒。
這裏不是魔族的化魔池邊,也不是魔族少主的房間,這裏是人界京城,是有霍刑在的地方。
放下抱着的靠墊,朗坤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暗歎魔族難當人難做。
其實他對霍刑、對所有人都說謊了,他找回來的并不是零星得一些記憶,而是全部。
想當年,霍刑在魔族住下之後,一開始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誠如朗坤所言,魔族空氣中的血魔之氣對人類的身體傷害極大,一天兩天的還不見怪,十天半月下來,霍刑便時有咳血的症狀,很是麻煩。
朗坤當時就再想把霍刑送回人界,隻是還沒行動,就被魔尊給召喚去了。
這一代魔尊不常露面,但是朗坤作爲他的繼任者,卻是常和他見面,印象中這位亦父亦兄亦師亦友的魔尊,是個有着精緻眉目的漂亮男人,他眉眼細長,常常像是眯着眼打盹的樣子,實則比誰都看得清時局,人魔仙鬼四界,他看得比誰都透徹。
“朗坤,過來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魔尊笑容和煦。
朗坤依言過去坐了,耐心等了半晌,才聽魔尊道:“我聽說,這些日子你收養了一個人類少年?怎麽,當兒子養?”
“尊主說笑了,我可是純血統的魔族,要一個人類來當兒子,笑話。”
“嗯。”魔尊沉吟一聲,又道:“你是我欽點的繼承者,做什麽決定,我也是認可的,隻是我魔族之地不适應人類生活,恐怕不日他的身體便會出現不适,你可想好解決的方法了?”
朗坤苦笑搖頭,“尊主,被您說中了,霍刑他的确出現了咳血的症狀,而且我至今沒能想出解決的方法來。”
“這個”魔尊朝朗坤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這有幾本從人類那什麽修仙大派裏借來的典籍,不放拿去給那孩子看看,我瞧他頗有靈根,說不定能成大事。”
朗坤失笑,說是借,不如說是偷,也不知把人給急成什麽樣了。
謝過魔尊,朗坤自去取書給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