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露看到來人, 頓時面露委屈, 也不顧不得臉上的狼狽,哭着朝他跟前沖過去, 然而卻被程放避開,伸手将她擋住:“怎麽回事?”
他皺眉看了看面前的梁露, 又看向站在座位翻着白眼的許煦。
梁露幹脆順勢而下, 可憐兮兮地指控:“你的好女朋友就是這個素質?!”
許煦先前本來自認站了上風是有些暗爽的, 但方才見梁露對幫了自己的柏冬青出言不遜,頓時火氣就冒上來, 腦子一熱便端起咖啡潑了人, 而且竟然還不解氣,聽了她的控訴, 惡聲惡氣道:“對你這種人不需要講素質!”
“你!”梁露到底沒沉住氣, 轉身就要去扇許煦,卻被程放及時拉住。
“行了梁露, 咱倆的事我已經跟你說得再清楚不過,誰讓你來找許煦的?”他将她推開,走到許煦身旁,從桌上扯了兩張紙巾丢給滿臉咖啡殘迹的人。
梁露接過紙巾,不甘心地指着許煦道:“她……”
程放已經緩過勁兒,拉着許煦的手打斷她:“她是我女朋友, 該說的我已經和你說清楚, 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更加不要來打擾我女朋友。”
梁露本來就狼狽的臉,頓時血色全無,雖然之前程放已經說過這話,但她萬萬沒想到他會當衆這麽不給自己面子。她自小衆星捧月,放下身段求程放複合,已經是她人生第一回,卻不料對方這麽薄情。
感覺到這咖啡屋裏的客人,都在往這邊看,梁露隻覺得又羞又惱,随手抹了把臉,朝許煦哂笑一聲:“你也别高興太早,你的男朋友當初和我開房的時候,也是各種甜言蜜語哄過我的。”
說完哼了一聲轉身飛快離去,因爲動作太大,還撞到了端着咖啡站在原地的柏冬青。
“讓開!”興許是怒氣無處發洩,朝他氣急敗壞吼了一句。
柏冬青表情依然平靜,隻順勢默默别開身體讓開,倒是許煦沒忍住又皺了皺眉。
程放拉了拉許煦的手,小心翼翼笑着低聲哄她:“你看!我真沒幹壞事兒。”
柏冬青見梁露出門,轉頭看了看留在原地的兩人,端着咖啡默默回了收銀台。
許煦瞪了程放一眼,将他推開,怒氣沖沖飛快往外走。程放趕緊去追她,到了門口才算将人拉住:“許煦,梁露到底跟你說了什麽?你别聽她胡說八道。”
許煦停下腳步看向他,陰恻恻道:“我問你,你當初爲什麽剛認識就對我表白?”
程放心虛地幹幹一笑:“……當然是對你一見鍾情。”
許煦看着他冷笑不語。
程放做投降狀:“好吧,我承認當時确實是因爲和梁露賭氣要找個新女朋友。但喜歡我的女孩那麽多,我爲什麽偏偏找了你?還不是因爲第一眼見你就有好感,當時不覺得是一見鍾情,現在回頭看不就是麽?而且比起膚淺的一見鍾情,難道不是相處下來真正喜歡上你這個人更重要嗎?咱們在一起也兩個多月了,我不信你感覺不出來我有多喜歡你。”
不得不說搞辯論的人确實會說話,語氣誠摯有情有理,明明是在爲自己辯解,卻仿若在說情話。
許煦果然有些被說服了,但她可不願意這麽就放過他,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這些話你和你那位前女友開房的時候也說過很多次吧?”
程放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沒皮沒臉道:“談戀愛開房不是很正常麽?你要是想咱們現在就去!”
“程放!”許煦小臉一闆,怒吼一聲,擡手就是一頓猛揍。
程放也不躲,由着她打,等她解氣了,一把将她抱住:“好啦!要打要罵随你,但因爲一個不重要的前女友,我窦娥冤啊我!”
許煦幹笑兩聲:“你跟人談戀愛的時候不也挺重要的麽?男生翻臉還真快!我可得有前車之鑒。”
程放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之前那不是不懂事鬧着玩的麽?你怎麽能一樣?你看我多稀罕你啊!”
許煦哼了一聲,将他推開往前走,程放又死皮賴臉黏上去,再推開,再黏上去,走了幾米之後,兩個人終于還是挽在一起。
“那是你室友吧?”星巴克櫃台裏,全程目睹小情侶打情罵俏的女孩,收回視線請笑了笑,朝身旁的柏冬青低聲道,“帥哥就是好,前女友現女友都長得那麽漂亮。冬青,你覺得哪個更好看?”
正低頭給客人做咖啡的柏冬青擡頭往玻璃門外看去,那兩道相擁的身影已經走遠,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茫然地怔了片刻,複又低下頭,過了會兒才回答女孩方才的問題:“……現女友吧!”
女孩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壞笑道:“原來冬青喜歡那種類型的女孩啊!”
“不是——”柏冬青下意識否認,可也不知爲何臉頰卻有些莫名發熱。
也許是這種問題對他來說太陌生了罷,他想。
好在有客人來,女孩沒再繼續糾結這件事。
許煦和程放和好如初,這場風波不過是小情侶間的小打小鬧罷了。許煦到底年紀小,有着許多小女孩初次戀愛的弊病,程放的态度和縱容讓她開始得意忘形,就像是故意考驗男友的真心和底線一般,時常就要無理取鬧一番。
馮佳她們有時候都忍不住吐槽她太作。但她卻不以爲然,程放越縱容她,她就越喜歡騎在他頭上威作福。而對程放來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什麽自然是都是可愛的。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法學院女生宿舍樓下,三不五時就會看到學院之草,可憐兮兮地站在烈日或者寒風中等待鬧脾氣的女朋友下樓,然後求原諒。
兩個人高調的戀愛,不能說轟轟烈烈,但也談得風生水起,人人皆知。程放擅長甜言蜜語,精通吃喝玩樂,讓許煦的大學生活在多姿多彩中徐徐展開,對于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愛情無非就是快樂。
一切都好,隻欠煩惱。
她還是會經常看到柏冬青,有時候是在通往食堂和水房的路上,有時候是去星巴克看書的下午,有時候是和程放一塊,有時候是她一個人。
每次去星巴克,她拿到的咖啡,都有别緻的拉花,每次的拉花都不一樣,有時候是一朵花,有時候是一片樹葉,有時候是一隻貓,有時候是雲朵,有時候是海浪。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以至于許煦再去星巴克,開始對那杯咖啡有了莫名的期待,有時候就不由自主站在吧台前直勾勾盯着柏冬青的動作,看着那杯平淡無奇的咖啡在他手下開花。
而他從來低着頭專心緻志,一言不發,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黑眸中的色彩,隻在做完後遞過咖啡,才會擡頭,面帶微笑遞給她。
冬去春來,大一很快就過去大半,很快又是一年初夏。
前幾天程放告訴許煦他們宿舍準備給柏冬青過生日,讓她一塊去。許煦當然是欣然同意,不過否決了他們搓一頓的計劃,而是提議在宿舍給柏冬青辦一個生日派對。程放幾個都是懶鬼,不過女朋友的提議自然不會反對。
生日是周五,柏冬青拿了一個競賽的名次,當日下午去參加領獎活動,晚上才回宿舍。趁着他不在,許煦招呼程放他們給自己打下手,一塊布置宿舍。
“已經上來了!”快九點時,姜毅給柏冬青打了個電話,确定他已經到樓下後,趕緊從陽台溜進來,“快快快!把燈關了!”
啪的一聲!本來亮堂的男生宿舍瞬間漆黑一片。
兩分鍾後,敲門聲響起,屋内屏聲靜氣不回應,柏冬青在門外小聲嘀咕:“都不在宿舍嗎?”
然後掏出鑰匙開門,在門打開的那一刻,站在門邊的姜毅迅速将燈打開,彩條氣球,點了蠟燭的生日蛋糕,然後是許煦帶頭唱起的生日歌,光芒和熱鬧瞬間将整個宿舍填滿。
柏冬青愣愣站在進門處,半晌沒反應過來,
程放笑着攬住他的肩膀:“老三,生日快樂!本來是想跟以前一樣,大家去吃頓飯給你慶祝生日的,但小煦說給你在宿舍辦個生日派對更好。宿舍這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可都是她布置的,要是覺得幼稚,别怪我們啊!”
許煦龇牙咧嘴踹了他一腳。
柏冬青擡頭看了看宿舍,又看了看自己的幾位室友,最後将目光落在笑盈盈的許煦臉上。
他漆黑的眸子裏,如有星子般微微閃了閃,喉嚨像是被人掐住,半晌才啞聲開口:“謝謝!”
宿舍幾個人,隻有柏冬青沒有電腦,但他很少借用他們的電腦,需要有用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去學校機房。
他走到姜毅桌前,點開電腦網頁,将手中這隻筆的牌子和型号輸入搜索欄,按下回車鍵,相關信息立刻跳出來,最上面的幾條就是跟價格有關。
握着鋼筆的柏冬青,看着網頁上顯示的價格,倒吸了口冷氣,
幾百塊的鋼筆對于奔馳S級家庭來說,可能不足一提,但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貴重了,何況這還是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女孩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他忽然覺得手中這冰冷的鋼筆,變成了一塊燙手山芋,又好像是一件不應該屬于他的易碎珍寶。
“當當當當!我回來了!”虛掩的宿舍門,忽然被從外面踢開,滿面春風的程放大喇喇走進來。
柏冬青拿着鼠标的手吓得一抖,迅速将網頁浏覽記錄删掉,然後關了網頁,另一隻握着鋼筆的手,默默背在了身後。
上完廁所的姜毅從陽台跳進來,朝程放調侃道:“瞧你那騷勁兒,肯定又帶小學妹去哪裏鬼混了!就你們這黏糊勁兒,這約會頻率,你可注意點,千萬别搞出人命了。”
程放呸了一聲:“我和我家許小煦同學純潔着呢!你少拿你肮髒的思想來揣度我們。”
姜毅道:“就你還純潔?你丫以前和女朋友開房的時候,老子還是處男呢!”
程放大笑:“你别玷污處男兩個字好嗎?咱們宿舍也就老三還能用這個詞。”
被冷不丁點名的柏冬青,抿嘴笑了笑,默默挪到自己桌前。
程放從包裏掏出一把點心,丢在幾個人桌上:“我未來丈母娘做的點心,你們嘗嘗!”
姜毅跑過來,拿了塊撕開,丢進嘴裏,含含糊糊道:“我去!你這和小學妹都要定下終身了啊!以前說好的要遊戲人間的呢?”
程放托腮做深沉狀:“哎!遇到真愛隻能認命了!”
姜毅嗤了一聲,大笑。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柏冬青,将桌上的包拿起來:“……我出去跑步了!”
程放看了他一眼,随口問:“跑步還背包?”
柏冬青:“再過幾個月就司考了,我順便去看看書,公派的英語成績也得準備了。”
程放露出誇張的敬佩狀,拍拍他的肩膀:“老三加油,等以後你留學回來當教授,我這個小小檢察官,要有遇到問題還指望繼續請教你呢!”
柏冬青笑了笑,沒說話,背着包出了門。
此時早已經入夏,十點多的校園,晚歸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返回宿舍。柏冬青沒有去操場跑步,而是随便找了個路邊長椅坐下。長椅靠着路邊大樹,和人行道的路燈隔了點距離,于是他整個人便像是隐沒在黑暗中,與校道中燈光下來來往往說笑着的學生,泾渭分明。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支已經被自己握得帶了體溫的鋼筆,小心翼翼放入書包内層夾袋,然後取出包裏那個還沒打開的點心盒子。
爲女兒做的手工點心用紙盒精心包裝着,這應該是個很用心生活的母親,就像他的母親一樣。小的時候,媽媽也經常給他做各種好吃的,用保鮮袋和盒子精心裝好,讓他帶去學校和同學們分享。
但是十四歲之後,那些出自母親之手的美味,就再也沒有了。
柏冬青将紙盒小心翼翼打開,拿出一塊小袋子分裝好的芙蓉糕,慢慢送入口中。帶着清香的甜味在口中蔓延,比想象中的味道還要好。他一連吃了好幾塊,直到盒子裏隻剩下兩塊,他才停下,然後認真裝好,放回了書包裏。
人生四味酸甜苦辣,他十四歲後,就隻剩下三味,今天卻好像品嘗到了暌違已久的甜意,也許不是今天,而是最近開始,好像生活中就多了一點帶着酸澀的甜味。
這味道太陌生了,以至于他不都敢仔細去體會。
“你說我六點才吃飯,還吃了你給的點心,怎麽又餓了?”
“大概是你還在長身體吧!”
“橫向麽?”
“這可不是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