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班前給柏冬青發了條信息,兩人幾乎是前後腳到的家。
“去多久?”大概是回來得有些急,站在卧室門口看着她收拾行李的柏冬青, 開口時氣息微微有些喘。
許煦擡頭看他一眼:“這次是一個深度調查, 會比較久一點,大概兩個星期吧!”
“哦!”柏冬青點點頭, 默了片刻, “你别忘了帶點常備藥,要是水土不服,有哪裏不舒服, 及時對症下藥吃點。衣服帶兩件厚的, 這陣子很多地方還會變天。”
許煦笑了笑:“我知道的。”
柏冬青嚅嗫了下唇,默默看着她沒有再說話。
去機場, 自然是他送的,一直到送到了安檢處,
許煦排了隊, 見他還沒走的打算, 不由得有些失笑:“行了, 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搞得跟十八相送似的。”
柏冬青道:“你到那邊估計得九點多,下了飛機直接去酒店,這麽晚了就别出去逛了,到時候給我打電話。”
“知道知道!”許煦推推他,“你趕緊走吧,站在這裏我有壓力。”
“行,那我回去了!”
許煦點頭,目送他轉身邁步。
他走了幾米,又轉過頭看向他,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沉默地對她揮了揮手。
許煦也擡手朝他揮了揮,然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機場大廳,微微歎了口氣。
雖然工作經常出差,但往常都不過兩三天,這一回半個月,對許煦來說也是頭一遭。習慣了那個也許還稱不上家,但足以帶給他安心舒适的房子,在外頭這些日子的颠沛流離,确實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尤其是到了晚上,孤身一人躺在冷冰冰的賓館床上,夜晚都仿佛變得漫長了許多。
她不得不成承認,幾年的相處,柏冬青已經成爲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隻要想到自己卻可能是他生命的可替代,就算他對自己再好,也意難平。
兩個星期的夜晚,除了在賓館整理采訪資料寫稿,許煦就是在思考這件事。
可是愛情從來是一個沒有标準答案的玄學問題,所以她根本思考不出任何,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兩個人必須留出一點距離,從這段太理所當然的關系中稍稍跳出來,讓他能看得更清楚,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讓自己想清楚到底願不願意将就。
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這是她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方法。
*
當她出差回來的隔日早上,将這個梗了許久的問題,終于當面問出來後,雖然知道柏冬青給不了她答案——因爲此時的他自己也不可能有答案,但她心裏頭還是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回了程放的信息後,手機變得安靜。
她第一次收到這個号碼發來的信息,是前幾天出差的時候,當時忙得不可開交,腦子裏又都是和柏冬青的事,敷衍地給他回了說自己在出差很忙,有事回頭再聯系。
她其實也就是客氣一下,壓根兒沒打算主動去聯系對方。
程放,真的是好久遠的名字,以至于她要努力回憶,才能想起他的樣子。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書上都說初戀刻骨銘心,可不過六年,她的初戀已經模糊不清。
大概是因爲柏冬青已經将她所有的感情占據,以至于她都分不出一丁點心思緬懷往事和故人。
她瞅了眼手機屏幕,對方約莫是看出了她這是婉轉又冷淡的拒絕,識趣地沒有再發過來。
她起身揉了揉臉,準備出門去赴和馮佳今天的聚會。
雖然在同一座城市,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這幾年許煦和馮佳聚會的次數,越來越少,上一次見她已經是年前。不過不見面并沒有影響青春時代積累下的情誼,每次見面并沒有生疏和隔閡,彼此仍舊是對方最重要的朋友。
許煦不想自己那點小情緒影響和朋友的會面,到了約定的餐廳見到已經先抵達的馮佳,笑嘻嘻拍了她一下:“親愛的!想死你了!”
馮佳擡頭笑着看她:“看樣子最近過得還不錯啊!”
許煦笑容斂了幾分,在她對面坐下,聳聳肩道:“見到你心情當然好啊!”她挑眉看着她,卻發覺好友憔悴的臉色,妝容都不太擋得住,精神看起來明顯不太好。她眉頭微微蹙起,問:“佳,你怎麽了?看起來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馮佳苦笑了笑:“工作太忙了!”
許煦道:“要說剛進去那會兒忙還能說得過去,如今你都是經理級别的了,怎麽還這麽忙?再說了公司法務又不是在律所,有這麽忙麽?”
馮佳歎了口氣:“如果光是我自己的工作,倒是還算輕松,主要是還得幫着郭銘忙他公司的事。”
許煦扯了扯嘴角:“他要創業就他自己做,你這麽拼命幹什麽?現在男女事業還是不要混爲一談。”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看他這兩年做得這麽艱難,我不幫忙怎麽辦?”
許煦想了想:“那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你也不算小了。”
馮佳比她大了一歲,二十七歲在都市中雖然不算大,但兩人畢竟在一起将近十年了,真是應了久戀不婚這句話。
“再……說吧?”馮佳垂眸,攪拌了下面前的咖啡,有點不太确定道,“我現在有點猶豫了。”
許煦皺眉問,半開玩笑道:“怎麽?你有别人了?我跟你說,感情這種事就是要忠于本心,隻要沒結婚,移情别戀不是什麽大事,坦白告知就好,一面移情别戀,一面又隐瞞才是不道德的。”
馮佳失笑:“你說什麽呢?”
“沒有啊!”許煦抿抿唇,“我還想着你要是遇到更合适的男人,還挺替你高興的。難不成是郭銘有問題?”
馮佳笑着搖搖頭:“你别瞎猜。就是……我越來越覺得我和他的三觀不是很合,他以前挺樸實的男人,創業這幾年越來越不踏實,整日想着投機取巧賺錢。”
許煦默了片刻:“佳,女人還是要灑脫一點,不要被一些所謂的感動所困住。我真希望你像大學剛入學那會兒一樣敢說敢做!”
馮佳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人長大了怎麽可能還像少年時期那麽無所畏懼?現在每天睜眼看到的都是房價物價,我自己的工作到了瓶頸,想轉去律所,可是又瞻前顧尾。”
“想轉去律所就去啊,你也做了幾年法務,去了律所肯定也很快上手。”
“但是郭銘總覺得林氏薪水高有保障,我現在進律所的話,太大的所進不去,中等規模的,都得自己找案源拉業務。他大概是聽說過不少女律師爲了案源接受潛規則的事,所以不大想我去。而且……”她頓了頓,“現在他公司想拿林氏的單子,我人在林氏的話,還能幫點忙。”
許煦不以爲然地嗤了一聲:“郭銘這不是明擺着利用你麽?他一個大男人自己做生意要女朋友拉業務,能有點出息嗎?”
馮佳道:“他肯定是沒法和你家柏冬青比的。”
許煦愣了下,放緩語氣:“佳,我沒别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能夠灑脫一點!”
“是啊!我怎麽變得這麽拖泥帶水優柔寡斷了?”馮佳歎了口氣,目光露出一絲迷茫,“可是隻要想到當初我家出事的時候,是他陪我渡過難關,我就沒辦法真的放棄他。”
許煦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終究也隻是跟她一樣歎了口氣,“反正你自己要有分寸,人活着還是得多爲自己想想。”
馮佳點點頭,笑着看她:“你呢?聽說你們家柏冬青升華天合夥人了,正兒八經的青年才俊,你當初可真是有眼光,在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把人給霸占了,現在算是到了收獲的時候了。我要有你這眼光,也不至于落在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許煦沒有像之前那樣,提起這件事就得意的嘻嘻哈哈,而是反常地低頭沉默下來。
“怎麽了?”馮佳覺察她的不對勁,皺眉問,“不會是你也遇到了什麽問題吧?”
許煦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道:“是遇到了點問題,都怪我我以前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不會是男人有錢就變化這句話應驗了吧?”
許煦搖頭:“那倒沒有,正是因爲他太好了才讓我困擾。”她頓了頓,苦笑,“我倒喜歡他能壞一點!”
馮佳笑:“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許煦道:“你也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是我主動的。我現在開始懷疑他是因爲不懂拒絕别人,才和我在一起,而并不是因爲喜歡我。他對我确實很好,可是他對任何人都很好,如果當初換做是别人主動,我感覺可能也是一樣的結果。”
馮佳愕然地看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許煦無奈地扯了扯唇角:“我也希望是,可是你知道嗎?他和我的關系,連同在華天上班的大學室友都沒告訴,如果我們在一起隻是一年半載倒也罷了,可是我們都三年了。難道不是因爲我對他來說并沒有那麽重要嗎?”
馮佳蹙眉想了想:“雖然聽起來是有點奇怪,但也并不代表他不愛你吧!”
“我也不是說他不愛我,隻是可能沒有我想要的那麽愛我,就是他女朋友的位置,換成其他人,應該也沒什麽區别。”
馮佳愣了下,噗嗤笑出聲:“煦兒,我可能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不是太理解你這種愛情至上的心态了。”說着,頓了頓,又道,“不過像你這樣挺好的,對待感情永遠真摯熱情。”
“你就别笑我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挺矯情的。”她笑着擺擺手,放在桌面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嗡鳴,有新信息進來了。
她随手點開,是早上那個沒被自己存入電話簿的号碼,簡短的一條信息:那等你有空了再約。
過了兩個小時才回過來,不知是之前忘了,還是斟酌了這麽久。
當然許煦并沒有想這麽多,她皺了皺眉頭,敷衍地回複過去:好的。
“誰啊?讓你眉頭都皺起來了。”
許煦随口道:“程放!”
正端起杯子喝咖啡的馮佳,差點沒一口噴出來,睜大眼睛看向她:“程放?你前男友?”
許煦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
“他不是出國了嗎?怎麽?回來了?”
“誰知道呢?應該是吧!”
“你們倆又勾搭上了?”
許煦啐了一口:“我這才收到他短信呢,面都沒見過。他長什麽樣我都快忘了,怎麽可能勾搭?”
馮佳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道:“我說别人的初戀,那都是心頭的朱砂痣,你這怎麽提起初戀就跟提路人甲似的?而且你們倆在學校是多轟轟烈烈的一對兒啊!”
許煦道:“是他甩了我好不好?難不成我還得對一個抛棄我的初戀戀戀不忘?再說了,已經六年了,我跟柏冬青在一起的時間,早超過當初那段幼稚的校園戀愛。我現在正愁着正事,哪裏有心思去緬懷一個幾百年沒見過的初戀。”
馮佳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灑脫!”
許煦微微一愣,他灑脫嗎?如果真得灑脫,爲什麽爲糾結于和柏冬青的這點細微末節?這麽跟自己過不去?
她沉默了片刻,自嘲地歎了口氣,笑道:“可能我也不是灑脫,隻是現在的感情,早已經把過去徹底覆蓋,心裏連一點蹤迹都沒了。”
馮佳笑:“看來你真是很愛柏冬青!”
一語中的!
她和馮佳難得出來聚一次,女人之間也不隻是男人的那點破事,自然不會隻喝一杯咖啡相互吐吐苦水就告别,兩人一起開開心心吃了飯看了電影逛了商場,直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
許煦出門沒開車,先前逛商場的時候,她接到柏冬青的信息,問她什麽時候回家,她說了個大概時間,他發過來說正好順便,到時候到商場接她一起回。
這裏離家車程将近一個小時,許煦也不喜歡出租車内的氣味,便應下了。
和馮佳告别後,她一個人來到路邊等着。這一塊兒是城市的繁華中心,又正是車多的時候,整個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擁擠在一團,像蝸牛般緩慢蠕動着。
柏冬青的信息進來:我快到了,路況有點堵,你稍微等幾分鍾。
許煦回過去:沒事不急,你慢慢開。
發完便靠在路牌邊低頭玩手機。
“嗯,我還在芙蓉路這邊,堵車堵得厲害,估計還得等會兒才能到。”
坐在出租車内正在打電話的程放,皺眉看向窗外的路況,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不遠處,站在路邊的一抹身影。雖然隔得有些遠,但這會兒夕陽還未落下,那身影就籠罩在餘晖之中,所以一眼就能看清。
他心頭一窒,趕忙吩咐出租車司機:“麻煩開到前面那個站牌旁停下。
自己上一次見她,還是兩年前,他回國順利考進了司法系統,馬上要被下派到偏遠地區鍛煉。臨走前,偶然得知她還留在這裏,于是在下班時間,跑去她單位外,隔着馬路偷偷看了一眼,然後便背着行囊去了遙遠的貧困縣。
此刻站在路邊的女人,已經有了幾分成熟女性的味道,跟六年前的那個圍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已經截然不同,但和兩年前的那一眼卻沒什麽區别,所以他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
駕駛座的司機聽了他的話,叫苦不疊:“小夥子,現在車這麽多,就差車頭挨着車屁股,我怎麽變道插過去啊?”
程放目光一動不動盯着那道身影,也沒和手機裏的人說再見就挂斷,繼續吩咐司機:“那你就開到前邊紅綠燈停一下,我自己下車走過去。”
“那可以!”
他用力深呼吸,想着待會兒假裝偶遇後的開場白,但是腦子裏卻有些空白,隻能懸着一顆心,緊緊盯着那道聲音,生怕一不小心就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
内側的車道漸漸暢通,一輛黑色的車子從後面開上去,靠邊停在那道身影跟前。
程放看着她打開車門,快速坐進了副駕駛,然後又眼睜睜看着那黑色車子載着她,消失在了擁擠的車流中。
前後不過一分鍾,短暫得像是做了一個讓人驟然醒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