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冬青因爲司考考了一個接近四百六的變态分數,這幾日在院裏一時名聲大噪,不僅院辦宣傳欄裏張貼着醒目的表揚通告,上課的時候幾乎每個老師都會提起他的名字,打雞血般動員許煦他們這些學弟學妹向他學習。除此之外,大四公派出國的第一批名單公示,柏冬青的名字赫然在列,是美國藤校知名的法學院。
在這之前,柏冬青雖然成績優異之外,但在院裏的名氣遠遠比不上其他諸如程放之類的活躍男生。大部分人對他也隻是聞其名不見其人。柏冬青三個字自然也不會出現在女生卧談會中。
但這幾天大概是聽得多了,晚上熄燈後,大家像往常一樣聊天,也不知誰先提到了柏冬青的名字,然後他就成了這場卧談會接下來的主角。
馮佳道:“其實吧,如果男生像柏冬青學長那樣學習優秀,就算家境不好長得一般,也無所謂。畢竟男生還是有上進心勤奮刻苦最重要。”
王妍笑着接話:“是啊!不過我這個顔狗還是更喜歡長得帥的。雖然不知道柏冬青長得什麽樣子,不過那種家境不好,特别刻苦的男生,想想也猜得出是哪一類。”說着又道,“對了許煦,他不是你家程放室友嗎?到底長什麽樣子?”
許煦在黑暗中嗤了一聲:“我之前跟你們說過吧!柏學長長得挺好的,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子。”
王妍來了勁兒:“真的還是假的?”
許煦道:“我騙你幹嘛?”
王妍笑嘻嘻問:“我有點不信,要真長得帥,怎麽沒聽人說過。”
許煦腦子裏冒出柏冬青清朗的俊臉,撇撇嘴:“柏學長就是低調而已,主要是挺樸素的,第一眼看過去确實不顯眼,但要是多看兩眼,就會發現絕對是大帥哥。”
“大帥哥?”王妍來了勁兒,“有沒有這麽誇張?跟你家程放比呢?”
許煦想了想:“這個沒法比,兩個人又不是同一類型的。”
王妍大驚:“程大帥哥竟然在你心裏不是理所當然排第一。那柏冬青還真是長得帥啊!看來我哪天得去認識認識這位學長了。如果真像你說得長得帥,成績還這麽牛,我就要視他爲偶像了。”
許煦不甚在意道:“人家本來就長得很好,而且不僅長得好學習好,人也特别好。”
馮佳笑嘻嘻插話:“煦煦,你要當你家程放面這麽誇他室友,看他不吃醋!”
許煦不以爲然道:“這是客觀事實,我當程放面也誇啊,還讓他向柏學長學習呢!”
她語氣理所當然,雖然并不算熟悉,但在她看來,柏冬青确實是自己見過得最好的男生。現在聽大家聊起他,想到這個很好的學長馬上要畢業去國外留學,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面,她心裏竟然有點失落。
嗯,有機會要當面恭喜他!
*
隔日中午下課回來,進入宿舍區後,正在和王妍說說笑笑的許煦,餘光忽然瞥到前方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轉頭定睛一看,果然是柏冬青。不由得面上一喜,正要将人叫住,對他說聲恭喜,哪知手都還沒擡起來,隻見明明已經看到她的柏冬青,忽然轉身急匆匆走了,動作之迅速,就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追趕一般,一溜煙就不見了身影。
許煦一頭霧水地放下手。
“怎麽了?”王妍見她怔愣着停下腳步,奇怪問。
許煦搖頭:“沒事。”
……應該不是覺得上次在宿舍撞見她和程放,覺得看到她尴尬才走開的吧?
一直到放寒假,許煦都沒再見到柏冬青,恭喜的話自然也就沒機會當面說給他聽。
她随口問過程放,他也隻是聳聳肩說學校沒事了自然就不用過來,還順便吐槽說讓他來學校陪自己都不幹,太不夠哥們兒了。
許煦倒也沒多想,學校沒事誰願意住在宿舍啊?洗個澡還得去澡堂排隊呢!
一個學期又很快在這種無憂無慮中結束,短暫的寒假也轉瞬即逝。然而新學期開學了一個多星期,程放卻沒有如約返校。其實在寒假期間,許煦就覺得他就有些古怪,不僅不像之前那樣一天和她聯系好幾次,甚至她主動給他打電話,他也通常是敷衍說幾句就說有事挂掉。
但是因爲過年那會兒,在家裏忙着走親會友,各種各樣的聚會占據了許煦大部分精力,也就沒有多想。回到學校,程放還是這種狀态,她才後知後覺事情不對。
作爲有着豐富戀愛經曆的馮佳提醒她,是不是程放有情況了?
許煦戀愛經曆貧乏,一聽到這個就跟炸毛了一般,再打電話,免不了各種質問,那頭的程放卻始終否認,隻是态度極爲敷衍。
許煦這一年習慣了在他面前驕縱和任性,自然受不了他這種态度,兩個人在電話裏吵了好幾次,可過幾天,程放又會好聲好氣道歉,她自然又原諒他,兩個人拉拉扯扯到了五月份,程放還是沒有返校。
直到那天許煦從院辦回來,看到大四當天的答辯名單,許煦才知道程放已經回了學校。
回了學校卻沒告訴她,她當即怒氣沖沖跑去了他們宿舍。幾聲敲門聲後,門從裏面被打開,程放略顯疲憊的臉出現在許煦眼前。
她微微一怔,旋即又被積累多時的憤怒淹沒,瞅了眼他們宿舍隻有他一個人,走進去将門大力關上,怒氣沖沖問:“程放,你到底什麽意思?想分手就直說!”
程放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有氣無力道:“那就分手吧!”
許煦一下怔住,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程放道:“你說分手,那就分手吧!”
許煦脾氣瞬間被點燃,氣急敗壞質問:“你是不是移情别戀了?“
程放看着她生氣的臉,道:“那就當我是吧!”頓了頓,又道,“你總是這麽任性了,脾氣一點都不好,什麽都要我依着你,我累了!”
滿腔的憤怒讓許煦忽視了對面的男生頹然而沮喪的語氣,怒不可遏地用力推了他一把:“分手就分手,你以爲我稀罕你!”
說完,摔門而出。
她跑得又急又快,壓根兒就不看路,一口氣剛剛跑出男生宿舍,冷不防就與迎面而來的一個男生撞了個滿懷。本來是她撞了人家,但那人身體堅硬挺拔,她沒把人怎麽着,自己倒是差點被反彈力撞得差點跌倒,還是對方伸手及時将她扶住。
“你沒事吧?”柏冬青見她站穩,才将手慢慢松開。
許煦擡頭,看到這張許久未見的面孔,微微一怔,也不知爲何,剛剛那種幾欲發狂的怒氣就莫名平靜了幾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勉強朝他笑了笑:“沒事,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柏冬青俊秀的眉頭微微蹙起,定定看着她,遲疑了片刻,才開口試探問道:“你……來找程放嗎?”
程放的名字,讓剛剛平靜幾分的許煦心中立馬又湧上一股煩躁,她不想多說,語氣也就有些不好:“我和他已經分手了。”說完繞開他走開,走了幾步,又覺得自己和程放的破事幹嘛遷怒别人,于是有些愧疚地轉頭道,“對了學長,恭喜你司考第一,拿到公派名額去藤校,之前就想當面恭喜的,但一直沒遇到你。”
柏冬青點點頭:“謝謝。”
許煦扯了扯嘴角,朝他擺擺手:“那再見!”
柏冬青擡起手,一聲“再見”還沒出口,許煦已經轉身走開,再沒有回頭。
他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自己才轉過身往宿舍走。
宿舍中,程放正在收拾行李。
“今天就走了嗎?”
程放擡頭看了進來的人一眼,低低嗯了一聲:“我哥晚上來接我。”頓了頓,又道,“老三,你待會兒陪我去喝一杯吧!”
柏冬青點頭:“真的就這樣和許煦分手了嗎?”
程放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行李箱,神色黯然道:“不分能怎樣?其實幾個月前就該分的,一直拖到了現在。”
“她什麽都不知道,是嗎?”
程放點頭:“這是我自己的事,跟她無關,她不需要知道。”
柏冬青看着他,沉默了良久,又才低聲開口:“可是……她會很難過的。”
程放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如果真是這樣,我應該高興不是嗎?這說明她在乎我。”他頓了頓,又才繼續,“我其實特别自私,明明不想讓她難過,可是又希望她能爲我難過,因爲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對她來說很重要。”
他說完站起來,拍拍自己這個相處四年如兄弟的男生肩膀,對着他有些茫然不解的眼神,苦笑道:“跟你說這些,你可能也不懂。等你哪天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就明白了。”
柏冬青神色莫辨地看着他,嘴唇嚅嗫了片刻,到底什麽都沒說,隻微不可尋地點了點頭。
*
雖然這回吵架升級到了說分手,但許煦大概真的是被程放縱容習慣了,她潛意識還是認爲這跟之前無數次的小打小鬧沒什麽差别,她還等着程放來跟自己道歉,隻不過這回他實在是太過分了,即使他道歉了,她也要再晾他幾天。
然而幾天過去了,她沒能等來程放的任何消息。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也沒在宿舍樓下看到他徘徊的身影。
“煦兒,你和程放怎麽回事?真分手了嗎?”就這樣快過了一個星期,中午在宿舍休息,馮佳風風火火從外面跑進來問。
許煦這幾天沒等來程放的求和,正郁悶着,聽了這話,便有些賭氣道:“是啊!真分了。”
馮佳試探問:“那你沒事吧?”
許煦不甚在意道:“分個手而已,我能有什麽事!”
馮佳松了口氣:“那就好,我聽大四的學姐說,程放出國了,還想着你好像都不知道,怕你知道了難過呢!”
許煦擡頭震驚地看向她:“你說什麽?”
馮佳:“……我說程放出國了,你……”
她話還沒說完,許煦已經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飛快跑出了宿舍。馮佳皺眉看向大開的門口消失的身影,憂心忡忡皺起了眉頭。
飛奔下樓的許煦滿腦子都是驚愕和不可置信,程放從來沒說過自己要出國,怎麽可能忽然出國?
她一口氣跑到那間自己去過無數次的宿舍,還沒擡手敲門,門已經從裏面打開,這回開門的不是程放,而是柏冬青。
許煦看了他一眼,默默越過他走進屋内。那張原本屬于程放的桌子和床位已經空空蕩蕩,這意味着什麽,她不會不明白。
她轉頭茫然地看向旁邊的男生:“學長,程放呢?”
柏冬青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微閃了閃,猶豫了片刻,低聲道:“……他走了。”
“去哪裏了?”
“和家人一起出國了。”
許煦沉默了半晌,怔怔點頭:“哦!”
她的腦子在這一刻徹底空白,這超出了她所能思考的範圍。她想過和程放吵架和好,甚至也想過真的分手,但絕對沒想到過他會不告而别。
以至于她一時找不準現在該有什麽情緒。難過?痛苦?還是憤怒?
她完全不知道了,隻是有些茫然地往外走,卻也不曉得自己這是要哪裏去。
柏冬青蹙眉看着她不緊不慢地出門,沒有開口叫住她。在猶豫片刻後,默默跟着走了出去。
如今已經入夏,午後的陽光炙熱,校道的學生們,都很聰明地走在樹蔭下,許煦卻對似乎對這烈日渾然不覺,毫無顧忌地将自己暴露在明晃晃的陽光下。
路過一處籃球場時,一個籃球忽然飛過來,砸在肩膀,然後落在地上。
柏冬青明顯看到她身體歪了一下,心裏不由得跟着一緊,但被砸中的女孩卻仿佛沒什麽感覺。
“美女!幫忙撿一下球!”球場揮汗如雨的男孩朝這邊叫道。
許煦置若罔聞,跨過籃球繼續往前走。
柏冬青走上去,彎身将那顆已經停下的籃球,丢回了操場,然後又默默跟上去。
許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校外,她目光落在旁邊的星巴克,走了進去,問服務生要了杯拿鐵,也沒在收銀台等,直接去落地窗旁的位子坐下。
跟進來的柏冬青看了她一眼,走到收銀台前,随便要了杯美式咖啡,然後将許煦那杯已經做好的咖啡要過來,問相識的服務生要了工具,在上面拉了一朵漂亮的花,然後端着兩杯咖啡來到了許煦桌前,拉花的拿鐵放在她面前,另一杯放在她對面。
許煦正怔怔看着玻璃窗外發呆,對于身旁的一切渾然不覺。直到柏冬青在她對面坐下,她才蓦地回神,表情卻依舊有些茫然:“學長,你怎麽在這裏?”
柏冬青望着她,喉嚨微微滑動下:“……路過。”
許煦低頭看向面前咖啡上的拉花,那圖案有些特别,她問:“這是向日葵嗎?”
柏冬青點頭。
許煦道:“很漂亮。”
柏冬青彎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很多人隻知道向日葵象征着陽光,卻不知它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許煦心不在焉地盯着那朵花,看了許久才擡頭,冷不丁問:“程放出國的事,早就告訴過你們嗎?”
柏冬青遲疑了下,搖頭:“也是回來答辯才知道的。”他認真看着他,默了片刻,又才道,“他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許煦怔了片刻,回神,故作輕松地聳聳肩:“無所啦,反正我們已經分手。”
柏冬青眉頭微微蹙起,過了半晌,試探問:“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許煦攤攤手。
不過就是分手嗎?當然不會有事。但她此刻一點都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看了眼柏冬青的杯子,轉移話題:“你喜歡喝什麽咖啡?”
柏冬青輕笑了笑:“其實我很少喝咖啡,不是很了解。”
許煦奇怪問:“你在這裏打工不是可以免費喝嗎?”
柏冬青點頭:“是可以免費喝,但是沒有時間。”
總是匆匆來匆匆去,哪裏會有閑心品嘗像小資們一樣靜坐下來品嘗咖啡,說起來這竟是他人生頭一次。
許煦想了想道:“我聽說公派給的獎學金很充裕,你以後可以專心學業,不用打工了。“
柏冬青微微笑了笑:“是的。”
許煦平日裏話多,每次遇到沉默寡言的柏冬青,都是主動找話說,但是現在腦子和心裏空空蕩蕩,沒有半點說話的欲望,勉強說完這幾句,就低下頭,看着咖啡表面那朵精緻的拉花出神,過了片刻,終于還是拿起勺子攪拌開來,然後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
放下杯子後,她也沒想起擦嘴角,站起身朝柏冬青擠出一個笑容:“學長,你慢慢喝,我走了!”
柏冬青擡頭對上她的眼睛,點點頭沒有說話,隻是目送她走出咖啡廳,才又低下頭。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慢呷了一口,沒有加糖的黑咖啡,香氣濃郁,卻也苦味十足。
他一個人坐了片刻,将兩隻杯子端起來,來到收銀台。
“小安,你幫我把這兩個杯子裝起來,我以後不來了,想留個紀念。”
叫小安的男生也是大學生,和他很熟,笑着道:“店裏有售賣的杯子,你登記一下,拿一套回去就好啦,幹嘛要用過的?”
柏冬青微微笑了笑:“我就是拿回去作紀念,這個就好。”
小安若有所思點點頭:“我知道了,因爲是自己喝過的更有意義,對不對?”
柏冬青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小安拿過杯子,邊幫他清理打包,邊随口問道:“冬青,聽說你要出國了是嗎?”
柏冬青點頭:“嗯!”
小安露出羨慕的笑容:“真好啊!以後你肯定前途無量的。哪像我,讀個三本學校,指不定畢業了還要繼續在這裏做咖啡呢”
柏冬青默了片刻,似是想到什麽似的,低聲道:“……其實做咖啡也挺好的啊!”
小安将杯子遞給他,笑嘻嘻道:“你别安慰我了,做咖啡能有什麽前途?”
柏冬青沒說話,隻是抿唇笑了笑,接過杯子後道了聲再見,轉身離開。走到店門時,卻又停下來,回過頭朝收銀台看去。
他想起之前好多個日子,他就站在小安的位置,低頭做着咖啡,而在收銀台外,有一個等咖啡的女孩,站在他對面認真看着他。
他做咖啡其實很快,但卻會故意一點一點放慢手上的動作。他雖然低着頭,但是知道那一刻,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一定是專注而歡喜的。他也知道,隻有那一刻,自己真真切切地在她眼中。
那些午後,總是有溫暖的陽光,有咖啡的香味,偶爾還有舒緩動人的音樂。有自己,有她,沒有孤獨。
他有時候便想,時間如果凝固在那甯靜的兩分鍾裏,該多好!
也隻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敢生出那麽一點妄想。
所以,做咖啡是真的挺好的。
收銀台的小安覺察他的目光,擡頭看去,正要開口說話,門口的人卻又已經轉身離開。
“冬青怎麽有點怪怪的!”小安奇怪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