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好像看到馬路對面的樹影底下,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暗處。
夏至不敢眨眼睛,一直盯着對面,暗處的人影一直沒有動,她一度以爲是與人一般高的什麽建築,并不是人。
直到一輛車開過,車大燈照亮了暗處,夏至清楚地看到,那裏站着的,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那一刻,她的心都揪起來了,毫無預兆地絞痛起來,她想潇灑平靜地回頭走掉,可是雙腳如同釘子一般釘在原地,怎麽都挪動不了。
他們是在大吵一架之後分開的,然後他就直接消失了,他們甚至連像樣的道别都沒有。
阮濱從暗處走來,邁着勻速的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眼睛裏有些迷霧。
夏至深深地看着他,确切地說,是瞪着他,一開口,淚已絕提,“我以爲你恐婚,我以爲你恐婚??原來,你是不想跟我結婚??”
阮濱伸出手,二話不說将她緊緊摟在懷裏,“對不起,”他心碎一地,“對不起,小至。”
夏至用力推開他,一臉憤恨的表情,“你站住,别靠近我。”她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銀白色的戒指,大晚上的很是顯眼。
她瞬間就咬住自己的嘴唇,伸手用力而又快速地擦去眼淚,說什麽也不能像一個可憐蟲那樣哭。
關于結婚,關于家庭,說再多已無用處,阮濱隻是說:“我明早的飛機,回都城,家裏我去過了,箱子我都走了,謝謝你都幫我收着。”
他的語氣淡淡的,好像在作正式的告别。
“小至,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忘了我。”
夏至驕傲地仰起頭,自以爲很無所謂地說:“放心,我好得很,不用你教。”
阮濱點點頭,“好,那就好,”他轉頭朝剛才出租車離去的方向,問道,“你跟周浩林在一起了?”
“是,所以請你永遠别出現在我面前,我嫌礙眼。”
阮濱又點頭,“也好,他這人靠譜,不會虧待你。”嘴上說着欣慰的話,心裏卻痛得很。
夏至無法忽視他手上的戒指,更加無法忽視他現在已婚的事實,她沒法再看着他。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阮濱有些無奈,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一看屏幕,猶豫起來。
夏至看到他那樣子就猜到了,他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這大晚上的,肯定是他老婆打電話過來查崗的。她呵呵冷笑了兩聲,招呼都不打,轉身走了。
“小至??”阮濱叫了她一聲,她更加快地跑掉了,頭也不回,阮濱無奈地歎了口氣,将電話接了起來,“媽,這麽晚了有事?”
“濱,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早的飛機,中午就到了,怎麽了?”
“哦,沒事,就是想問問你這個周六你跟家穎回不回家吃飯,我好提前準備。你爸說讓你們去拜訪一下周林,想事先告訴你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我能不回家麽?!”阮濱反問道。
“家穎呢?”
“我不知道,你直接問她好了。”
鄭玉淑沒好氣地質問道:“诶我說,你們這是怎麽一回事,兩口子還得我分别通知,這像什麽話?!哪有新婚夫妻像你們這樣各過各的?!”
阮濱也不不耐煩起來,“我們怎麽過的,不需要你插手,你也差不了手。”
“你??”鄭玉淑氣得半死,直接把電話給挂了。
站在街角,阮濱默默放下了手機,他看着夏至跑進去的地方,那裏已是一片黑暗。這次到杭城,也是因爲工作,呆不長,也就十來天左右。
除了工作,他查到了她現在的住址,但一直沒有過來,既然給不了她任何承諾,何必再傷害她。
臨走了,他實在忍不住過來看一看,哪知道就這麽巧碰到了她。
她看起來過得挺好,是周浩林送回來的,周浩林好像喝多了,她身上也有酒味,兩人大概是一起參加什麽飯局了。他不想承認自己嫉妒得發狂,因爲他已經沒了資格。
過年回都城的時候,他爸給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你不跟那個女孩斷了,那就别怪我欺負弱小!我可以叫她家無甯日,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父親的铮铮警告令他沒了脾氣,夏至又提了分手,各方面的壓力令他喘不過氣來。
然後,他就妥協了。
再然後,他聽從父親的話,跟沈家穎見面,結婚。
他這才知道,原來結婚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結婚之前,他跟沈家穎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到十句,結婚那天,兩個人就像走過場一樣在全體親友面前走了一遍,然後就成了,就這麽簡單。
那個爲了結婚而準備的新房,200平米的大戶,他們兩個隻在結婚那天去了一下,之後再沒去過。
那天,沈家穎換下禮服之後,給兩人各自泡了一杯茶,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面前,平靜而又堅毅地對他說,“濱,跟你結婚,在我看來就是完成了爸媽的任務,隻要有我們這段婚姻在,我爸媽就不會再逼我了。但是我不想瞞你,我有愛人,我這輩子給不了他婚姻,但是我的人和心都是他的,希望你能理解。”
當時,阮濱一點都沒有詫異,反而冷靜異常,他點點頭,笑着說:“我理解,你比我幸運,至少你能得到你愛人的理解,你們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你讓他盡管放心,我也隻是爲了完成父母交待的任務而已,絕對不會阻攔你們的。”
沈家穎欣慰地笑了,搖搖頭說:“不是我幸運,而是我自私,我自私地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現實卻不允許,所以我隻能這樣做了。濱,謝謝你。”
不是我幸運,而是我自私,這句話令阮濱回味了許久,他多想也自私一點讓夏至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沒有婚姻,沒有承諾,但有他的人,和他的心。
他想,他與沈家穎也算是同病相憐。
自那以後,他們就離開了那個貼滿大紅喜字的新房。他們約定好,一個月分别回各自家裏一次,也就是半個月一起見一次父母,在各自的父母面前扮演着普通夫妻的角色。
阮濱不知道沈家穎的父母有沒有看出什麽不對,至少他的母親,鄭玉淑,總是試探地問他關于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多疑的母親一直覺得他們哪裏不對。對此,他也隻能随便應付幾句。
不是我幸運,而是我自私。阮濱曾無數次想到沈家穎的這句話,有時候一個人獨處,他真想打個電話給夏至,把這些事都說出來,把自己自私的想法也都說出來,不能結婚,那就當一輩子的情人吧,他多想自私一點。
可是退一步想想,人家也是有爹疼有媽愛的好姑娘,憑什麽一輩子沒名沒分地跟着自己?!
她說過,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情況,她都不會抛下她的父母和弟弟,她愛他們勝過愛一切,包括他。
那麽,他不能用自己的自私,拉着她也變得自私。
他是了解她的,當一輩子的情人,不顧及家人的感受,不顧及自己的名聲,這樣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夜深了,阮濱站在小區門口久久不願離去,站在這裏,就離她更近一點,好像心裏也會不痛一點。
——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就到了秋天,蟹肥膏黃的時節。周日的傍晚,周浩林忽然打來電話,說自己買了幾隻大閘蟹,要送過來給她。
“夏至,你就告訴我你住在哪個單位吧,我給你免費當快遞。”
“謝了,不過真的不用,我剛從家裏過來,帶了幾隻,正愁怎麽吃完它們呢。”
周浩林像洩了氣的皮球,說:“啊?那我豈不是白買了?”
“呵呵,你可以送回家孝敬父母。”
周浩林靈機一動,說:“那這樣吧,你不是正愁怎麽解決大閘蟹麽,我上去幫你解決如何?”
夏至才不會中了他的計,婉言拒絕,“哦,我打算給隔壁大爺送幾隻,他小孫子愛吃。”
“小孩吃那玩意兒不好,涼性的,吃了容易拉肚子,人家孫子要是吃了你的大閘蟹拉肚子,那豈不是要找你事?”
夏至說:“大爺的孫子都實習了,早已成年。”
“??”周浩林好無語,“你就不想告訴我你住哪裏對吧?”
“恩。”
周浩林深深地歎了口氣,“夏至,我第一次發現我原來是這麽有耐心的一個人,真的。”
“呵呵,是麽。”
“不過你放心,随你如何考驗我,我都信心十足。等你解決完了大閘蟹,能不能跟我出來吃個飯約個會啊?”
“再說吧。”
周浩林懊惱死了,完全沒有一點脾氣,“夏至,你真的忍心這麽對我麽?我可是用心良苦啊。”
夏至笑着說:“呵呵呵,你回去吧,我要收衣服了。”
“??徹底敗給你了。”
諸如此類的電話,周浩林經常打,可以說,他在追求夏至的道路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夏至也不是沒感覺,就是覺得内疚,很多次她都誠懇地表明了,希望他不要對她這麽執着,但是都無濟于事,他依然如此。
夕陽的餘輝斜斜地照射進來,整個屋子的牆壁上都是金黃一片,夏至心裏透徹得很,她不能一直把自己封閉在家裏,她要往前走,就算不爲自己,也要爲父母想想。
或許,她是該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