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無奈的歎了口氣，卻沒有說話。
乞兒笑道：“寄生蟲，你現在應該說點什麽才對吧？怎麽又不說話了？”
“寄……寄生蟲？！”
老者愣了一下，有些氣惱，但還是沒有說什麽，就隻在那裏唉聲歎氣。
“喂，我說你到底要歎氣到什麽時候？再這樣我就出去了，你再想叫我進來，可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老者道：“你說……一個人要怎麽才能好好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生存？吃飽喝足，保證睡眠，再加上做人慫點。”
“不，我不是說這些。”
“那說的什麽？”
“人總有蒼老的一天，神同樣也會漸漸失去神力，或者被後來者居上，一場戰鬥下來重傷難治……總有卧床不起的時候，總有生命的延續需要交到别人手上的時候，那時……我們要怎麽生存下去？”
這個問題讓乞兒愣住了，腦子裏面隻出現醜兒的形象，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老者繼續道：“愛人嗎？是的，神明也有愛人的，當先天不是世界的主流，生命的繁衍就變得複雜，需要在後天之中召喚先天力量，才能孕育出新的生命，而陰陽交融便是方法之一，所以……神明也是有愛人的，因爲一個新生命而聯系在一起，結合在一起的兩個不同的人，那麽對方到底是不是可以信任的？當你躺在床上需要别人時刻照顧的時候，對方真的能照顧你嗎？即便是有了孩子……”
“久病床前無孝子，地球上中原文化，在很久之前就有這麽一句話。”
這次換老者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還真是貼切……”
他搖了搖頭，然後再次問道：“所以人要怎麽才能生存下去？愛人靠不住，子女靠不住，親屬朋友都靠不住，甚至當某件事需要做決定的時候，正是這些平日裏最爲親密的人會做出讓你深惡痛絕的決定，把你扔進萬丈深淵！”
他有些咬牙切齒，也有些悲涼。
乞兒問道：“是他們的決定，才能讓你成爲了書本，而不是你自己主觀決定的？”
“很少，”老者說道：“大家都知道變成書本是一種極爲光榮的事情，是一件可以讓人記住你的事情，榮譽和貢獻，乃至對家族後世的蔭福，但……正如你所說，誰都知道變成書本之後會是個什麽下場。所以很少有人會自願的，反倒是在彌留之際，家族爲了發揮一個人最大的價值，就會把他變成書本……”
乞兒道：“很像是一件物品。”
“是啊，物品……就是物品，發揮作用，估量價格，然後……變得連生存這件事都變的特别的艱難，你說，人怎麽才能生存下去？”
乞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後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也知道，但我平日裏都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因爲一個長時間躺在病榻上的人，本身就是對身邊的人的一種人性考驗。而人性這種東西，是不能考驗的，因爲經不住的。”
“有辦法？你說說看。”
“其實很多權貴都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他們面臨着跟普通人同樣的命運，到了彌留……他們也會想要多活一陣，尤其是疾病，說不定挺過一波病痛，就會再有幾年人生，但如果身邊沒有個靠譜的人，不是那種不到最後不放棄的人，甚至當你都放棄了，他們也不想放棄的人……那結局一般都很慘，拔管子的會是你最親密的人，也隻能是你最親密的人，别人沒有這個資格。”
乞兒說到這裏，然後歎了口氣說道：“五十多年前，地球上的技術比較落後，建築工地打地基的時候要用到鑽頭挖掘，但地下什麽情況誰都不知道，有些岩石堅硬的吓人，鑽頭下去了，碰到了，斷在裏面，這個地基就暫時打不了了。每一個建築物的地基位置都是固定的，排列分布是有力學講究的，不能說換個地方繼續打，但繼續在同一個地方打洞，又會碰到之前斷掉的鑽頭，打通幾乎是不可能的，濃稠的泥漿，小小的孔洞，下面十幾米乃至幾十米深的障礙物……于是出現一種職業，穿上最簡陋的潛水服，外面接一條氣管，潛入什麽都看不到的泥漿中，拿一個鈎子去鈎住斷掉的鑽頭。這是一種很危險的工作，泥漿比重很高，水又深，壓強很大，對身體的負擔很重。而且什麽都看不到，裏面到底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對心理負擔也很大，下去了有很大的可能上不來，算得上是危險性最高的工作之一，所以給出的報酬也不少，下去完成工作的給兩三萬，沒有完成，人再也上不來那種，會直接痛快的給七十萬到一百萬安家，沒有猶豫，不用官司，當然，也有可能不會收屍。但就因爲有這個規定，所以下去的人最擔心的事情，反而是那條氣管！”
老者愣了一下，說道：“是啊，聽你這麽一說，那條氣管就是生命線，這種東西到底應該交給誰去把控？沒有利益關系的外人，你會擔心他是否會上心，是否會認真，萬一他工作失誤你就會丢一條命。但若是換上最親密的人，他們又是那百萬安家費的受益人，兩三萬和一百萬……如果是妻子的話，扯掉氣管，拿上錢，再找個男人嫁了，單從利益角度來講的話，這絕對是最有價值的一條路。”
乞兒說道：“所以你說的生存這種情況，其實不是久卧床榻的問題，而是人性的問題，而是人們活在世上原本就艱難的事情。富貴人有他們自己的智慧，甚至這種活命手段在外人看來，是比較……怎麽說呢？比較傻的事情，是比較愚蠢的。”
“哦？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竟然還被稱爲愚蠢？這很奇怪。”
“奇怪？”乞兒笑道：“我說一件，比如說一個帝王，站在人類統治的最高層面，掌握天下，一言九鼎，而這種人經常會去寵信一個佞臣，往往都是太監，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挺愚蠢的？很多人都在說，那是因爲帝王比較孤獨，身邊有一個能夠讓他開心的人，不管這人多麽禍國殃民，多麽可恨，但對他都是好的，所以要寵信。其他寵信的人還有生不出孩子的漂亮嫔妃，反而要跟皇後走的比較遠，這都被認爲是愚蠢的，但他們卻不知道，這正是統治者，也就是帝王的智慧。”
“嗯？智慧？連我聽着都覺得這是愚蠢，那談得上什麽智慧？”
乞兒道：“太監，是沒有後代的，而且當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惡行，都很讨厭他的時候，帝王成了他唯一的選擇，隻有帝王還活着，他才能活着，并且活的很好。所以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忠誠才是真的，真到了帝王有生命危險那一天，他們反而是那種最值得信賴的人，但……說白了，即便是最信賴，也不能完全信賴，因爲那些佞臣會考慮帝王死去的那一天他們應該怎麽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會利用帝王的信任跟下一任新王進行一定的交易……很複雜對不對？”
“是太複雜了！”
“人生就是這樣，極爲複雜，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敲得準。再比如那些嫔妃，爲什麽要疼愛她們，給她們足夠的權利？不光是因爲年輕漂亮，也不光是因爲有狐媚子的手段，帝王很少在這方面付出那麽多。關鍵就是爲了要制衡皇後！是的，皇宮之中，對帝王威脅最大的就是皇後，尤其是生了兒子的皇後，因爲隻要帝王死掉了，兒子登基，她就會變成皇太後，所謂媳婦熬成婆，地位和權利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興許在後宮之中最想讓帝王死掉的，就是那個最親密的皇後。”
“太……太複雜了。”
“這還隻是帝王之中的事，在民間呢？你以爲那些富貴人家爲什麽非要娶那麽多的媳婦？還要不停的生孩子？生了孩子還非要設定出一個‘繼承權待定’的事來？世上真正能活的久的富豪，五十年前的中原并沒有多少，相反在港島澳島那邊卻很多，有錢還活的長遠，爲什麽？媳婦多子女多，勾心鬥角之中，但凡沒有争取到自己核心利益的人，都會拼死保住富豪的命！所以同樣是富豪，在中原的話，七十歲死掉算喜喪，在港島澳島，八十歲死了算夭折。爲什麽會這樣？還不是一場大病襲來，一邊是忙着拔管子，一邊是忙着救人嗎？”
乞兒輕輕一笑，說道：“黑暗嗎？世界殘酷嗎？是的，世界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從未發生過變化，從古至今，從莽荒野獸變成文明社會，其實核心的東西都沒有太多變化，就是殘酷，就是人吃人，就是掙紮求存！所以你的擔心誰都會有，至于你現在這樣，也隻能證明你失敗了，是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誰都是敵人，當父母不在，你就将直面死亡，直面這世界醜陋的真相和血淋淋的人性！你之所以如今會變成這個樣子，就隻能證明你敗了，你不是敗給什麽親人朋友，你就是敗給了生活，至于失敗的原因？就隻是因爲你把生活想的太天真，太簡單了！”
老者有些發愣，久久不能平息。
好一陣才說道：“怪不得……你明明想要從我這裏得到東西，但你卻真的會果斷的将我燒毀……雖然我比你大上億萬歲，但在成熟方面，我不及你。”
他仿佛釋然了，仰天長歎，一晃手，燈火熄滅，再揮手，天空亮起，手掌一壓，湖水波動，乞兒踩在湖面上，腳下不停有漣漪泛起。
一潭死水，終于活了。
寄生蟲輕輕一笑，說道：“盤古秘法，其實說來很簡單，若說總綱便隻有一句，化身爲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