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兒内心中贊歎一句。
然後笑意盈盈的看着劍奴,說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怪不得你要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就要得到它……恩,如今它就在你面前,但爲什麽我覺得……你好像不太激動的樣子?”
劍奴眨了眨眼睛,道:“我劍術稀松,對禦劍之法更是丁點都不會,修行這麽多年,我見過幾乎世間所有的劍,拆解熔煉甚至重鑄的劍,更是不計其數!甚至蜀山那柄巨劍的劍尖,我都努力的去研究過,花費三年時間将其熔煉,制成了一個墜子,但總覺得,這些都是凡品。人的一生呐,我的一生呐,都是跟這些劍打交道,越是接觸的多了,我就越發的覺得……自己的一生好像是他奶奶的浪費了!”
他突然一句髒話,暴露出他的無奈與憤慨。
深吸一口氣,漸漸平息,才繼續道:“就是那個樣子,不管是多複雜的東西,再複雜,也隻是個東西。劍有雙刃,各種原料,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千奇百怪,但真的研究透了,也就是那麽回事。這種東西啊……真的不值得一個人花費自己一生的時間去研究,真的不需要,隻需十年,再笨的人也能成爲一個優秀的鍛造師,再十年,再笨的人也能成爲大師,甚至可以在技藝上有自己獨到的創新。但……又能怎麽樣呐?哎……又能怎麽樣呐?”
他這樣說着,乞兒突然懂了。
懂了他爲什麽這麽執着于面前的小劍,但卻在看到的時候,明顯沒有那麽激動的情緒。
“前輩你啊,看來隻是想要給自己一個理由罷了。人間的劍已經不足以給你一個勞作下去的借口了,你一不爲生計,二不爲權勢,終其一生便在這劍上。你名爲劍奴,可見對劍的喜愛已經到了何種程度,但當你窺見所有秘密,懂得所有原理之後……你的面前就沒有未來了,你到頭,關于這份技藝,到頭了,沒有任何追去的必要了,也沒有任何努力的必要了,甚至會覺得自己多年以來的一切努力都變得白費了。”
“恩……是有這種想法。”
“其實這隻是一種暫時性的……瓶頸罷了。”
“什麽?瓶頸?!”
劍奴皺着眉頭,不可置信的看着乞兒。
瓶頸?他面對的可不是什麽瓶頸,而是終點。
瓶頸的意思是自己在某個行業中遇到了高山,自己跨不過去,所以是瓶頸,過去了,便真的如同從一個小小的瓶子裏面出來,能看到整個天地,相對于天地的博大,瓶子裏面真的是……所以瓶頸之說,要比坐井觀天還要嚴重一些。
但終點不同,終點是望天地而無物。
兩者差的太多。
所以劍奴忍不住會有些激動。
乞兒輕輕一笑,說道:“劍奴前輩請不要激動。”
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語言,想了好一會才說道:“一份工作或者說一種愛好到了盡頭,沒有了新的目标,就會讓這整件事都變的索然無味。但你其實還是迷戀它的,劍之物,還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隻是你卻少了一種說服自己的理由,所以你才會想到這柄小劍,曾經……呵呵,曾經傳說中天下無敵,從天宮而來的寶劍,你如此在乎它,甚至爲它付出這麽多,其實隻是想要從它身上,或者說期待從它身上找到一個理由,找到一個你可以說服自己在劍道上繼續前行的理由。同時,也想要找到一個更遠的目标。”
乞兒咳嗽了一聲,語氣突然溫柔起來,說道:“有人說,看遍世界,便會回到家裏,因爲隻有家裏才是最好。但事實不是這樣,事實是看遍世界,還想看到比世界還寬廣的地方,心中永遠有着遠方,不可求,才隻能回到家中,那不是因爲熱愛,那是因爲無處可去了。”
劍奴一愣,突然猛的一拍大腿,大聲道:“着啊!就是這個道理!這劍……這劍……從盒子打開的一瞬間我就知道,我真的要失望了,我之前明明也知道的……哎,越是修煉到一定的程度,就越能體會到,人終究隻是人,所謂天宮隻是人們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如同可以轉生的地獄,即便地獄被描述的再可怕,卻依然比死亡要好,所以這些都是一廂情願的幻想,面對生死的恐懼而想出來的幻想,面對修煉的枯燥而引申出來的幻想,面對整個世界的孤獨感,而引發出來的幻想。世上……就真的隻有我們啊!所以什麽從天宮來的劍,我真的是不相信的,我沒辦法相信,之前更是把這個當做一種笑話,但……但當時我除了去相信之外,我沒有路可以走了,劍道一途,我真的已經到頂了!如果不相信天宮的話,我還怎麽活?我還能幹什麽?就像是尋常百姓一樣,直接退休?拿了退休金在家裏看電視聽廣播?這不是我喜歡的生活!”
越說倒是越激動了。
這種吐槽,是把乞兒放在跟他同樣的位置上,甚至更高的位置上才會出現的一種……平輩間的酒後絮叨,或者是向長輩的抱屈訴苦。
即便乞兒一口一個前輩叫着,他真的沒有把乞兒當做是晚輩,在心中已經給乞兒确定了一個身份,一個他隻能仰起頭去看的身份。
乞兒眨了眨眼睛,心中已經有了底。
甚至可以說在之前他看向小劍的第一眼,乞兒就已經有底了。
大家都是手藝人。
互相了解很正常。
乞兒輕輕一笑,然後說道:“其實……你缺少的,并非是這柄小劍,這柄你并不相信的傳說,即便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它真的很神奇,很強大,比你見過的任何寶劍都要強悍,絕對可以成爲你一生的追求,甚至可以告訴你,它距離你太遠,即便你名爲劍奴,即便你用自己的下半生都去研究它,研究到你死,你都研究不出來它到底是什麽東西,這是一種最好不過的曆練,甚至可以說是對你而言最好不過的工作,但我還是不建議你擁有它,甚至研究它。”
劍奴便是一愣,說道:“你這樣直言不諱,甚至把它的強悍說出來,還真是驚到我了。如果你想要得到它的話,你應該會貶低它才對。”
乞兒搖了搖頭說道:“這是無所謂的事情,我得到與否,跟你得到與否,都是無所謂的事情。我也不相信什麽天宮,但我相信這世上必然有我們終其一生也無法研究明白的東西,那麽……研究它可以是一種樂趣,即便是以悲劇結尾,研究不出來,碌碌無爲平淡的度過自己看起來特别繁忙,外人看着特别揪心的一生,你可以這樣選擇,隻是我不建議。”
劍奴皺着眉頭說道:“它……真的這麽強悍?”
“我說的,你還不信?”
“那你這樣說,分明是想要把它給我,你不想要?”
“我當然想要,隻是我想要給你多一個選擇。”
“選擇?”
乞兒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仰起頭看了看屋頂,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呼的一聲,一團巨大的三昧真火洶湧而出,直接将整個屋頂給卷入其中,頃刻之間,鋼筋混凝土就被燒成一個火球。
紅色的火球!
如同是漂浮在空中的熔岩。
乞兒手掌猛的一握,咔咔咔聲響,那個岩漿球立即拼命翻滾起來,高溫引起狂暴的煙,向空中不停的飛去,弄得好像是整個大樓都着火了一樣,卻又是白色的煙,并不是黑色那種無染或者燃燒不完全。
更像是電站的涼水塔一樣。
不停的燃燒,燃燒,再燃燒。
偌大的火球包裹着的熔岩球,竟然變成拳頭大小,最後更是變成了小指肚那麽大!而且……它不紅了,不像是熔岩了,而是黑色的,黑色的小球,看起來如同火光中的一顆彈丸。
乞兒這才收手,用控物之法讓小球緩緩下落,直接懸在他和劍奴的中間。
“我用的是三昧真火,你應該能看出來。”
劍奴眼角劇烈抽動幾下,沉聲道:“煉之一道,本源也是終極的火焰……我活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
“但你能認得出,對吧?”
“是啊……隻需要一眼,就知道這是如假包換。”
“所以三昧真火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吧?”
“燒盡萬物,不留一痕。”
“是的,但現在……卻留了一點,你看。”
乞兒輕輕一笑,手指着那個還沒有鴿子蛋大的小黑球,繼續說道:“天道命理,總有一線生機。這是事無絕對的一種說法。三昧真火可以燒掉世間萬物,但總有燒不掉的,這就是天道,這也是命理,留下的這個小黑球,連三昧真火都沒有燒盡它的存在,甚至都沒有辦法将它燒紅……我覺得,即便把它扔到太陽裏面,它也會不停的翻滾掙紮,也不知道多少萬年才會被燃燒一空。所以……若用它來煉劍,你覺得那柄劍會是什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