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過來問道:“我說……老缪啊,你難道真的會死嗎?”
老缪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隻怕是躲不過去了,人的命,天注定,這輩子能夠遇到什麽人,見到什麽事,在哪裏生?又在哪裏死去?這都不一定。我們隻能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坦然面對,在機會到來的時候奮力抓緊,如此便足夠了。不過能夠在死前認識你這樣一個忘年交的小鬼,倒也算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宋百斤眼角一陣抽動,忍不住跑到乞兒身邊,小聲問道:“他……能不能不死啊?都活了一百三十歲了,兩甲子還多了十年,現在死在這墓穴中太可惜了吧?大師您就不能想象辦法?”
“呵,”乞兒翻着白眼說道:“你還知道他活了一百三十歲了啊?”
“這……”
“他早已經過來壽終正寝的年紀,現在還能活着,算是跟天搶來這麽多年。我之前就說過了,人生命理,是有鬼門關的,一關一關的襲來,就像是一次次劫難,一次比一次來的更加密集,一次比一次來的更加兇險,之前的那些關卡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但顯然這其中有無數的故事和無比的艱難……與天偷得幾日生,這件事最難。這一次,依舊是他的劫難,他能不能過去,這件事其實誰都不知道,怕是連天都不知道,但……即便是我看,他也是必死,這就意味着,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幫他度過這道坎。”
乞兒沒有騙他,事實上就是這樣,如果乞兒有能力讓他活着,他就起碼能看到一線生機,但現在是真的沒有。
宋百斤眼角抽動,一陣失望,轉過頭看了一眼老缪,不知爲何突然悲戚起來,眼角也開始濕潤。
“好了好了,生老病死,原本天定,正如大師所說,我真的是向天偷得餘生幾日,每一次熬過去,都算是賺的,現在每活一天,同樣也是賺的,再說我都這麽大歲數了,即便是死,也絕對算是喜喪。”
“那……那……您老還有沒有未完成的心願,如果我能的話……”
“這個……也算了。”
老缪歎了口氣說道:“同我生者,早已故去,身邊親眷,大多已經數代,幾乎沒有來往,說是血緣之親,但哪有那麽親切?世間早就沒有留戀。至于遺憾……哎,人活一世,怎無遺憾?隻不過這些遺憾便是再給我幾年好活,我依然是完不成,遺憾就是遺憾,若能人力改變,哪還叫什麽遺憾?由你來做也是一樣,白費功夫罷了。”
“哦……”宋百斤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就低下頭去,在一旁沉默不語。
他想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這樣死去……到時候身邊會有多少人爲自己而遺憾,爲自己而留戀?是孤孤零零的死在病床上,還是在朋友親人的墓碑前說一句我随後就到?
人生樂趣幾多?
死時便有諸多不舍。
想到自己,卻也想到親人。
家裏老爺子年歲不輕了,現在看着還硬朗,自己也是一年見不到他幾次,但如果有那麽一天,或者說必定會有那麽一天,他将會離自己而去,徹底離開這個世界,自己……怎麽辦?
父母,姐姐,甚至大師,他們終究會死,死時便是永别,那時自己又該是何種感覺?
不敢想,一想,自己的胸口就疼,他知道那不是心髒在疼,而是胃,難受的擰在一起,時間長了甚至會穿孔。
乞兒大步走進銅門,其餘人立即跟上,進去後,豁然開朗。
相對于身體,過了丹田之上,便是腹部,上通脾胃,下通腸道,是納物集能之所,說白了就是吃東西消化成能量補充全身所需的地方。
這是一個極大的房間,進去後的一瞬間,大家卻沒有第一時間感受它的巨大。
而是被眼前的事物……迷花了眼。
寶貝!
都是寶貝!
不能說金碧輝煌,畢竟在那種年代,能被稱爲寶物的東西其實并不多,而且天朝古時候一直不産黃金,所謂的“金”其實就是黃銅,不做貨币,隻是一種裝飾物,也算是一種賞賜物。細想起來,古人其實也挺務實的,對有功之人的獎賞,一般都是“金”和“帛”,說白了就是裝飾品的黃銅,還有各種好布料。
爲何如此?卻要從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說起,富貴人家的家具,因爲氣候和房屋結構的問題,即便用最好的拼接方式,也難免不穩,所以在關節處用黃銅包裹固定,就是富貴人家的一種選擇,再加上黃銅色澤美觀,反倒成爲時尚品。
至于這裏,也有很多黃銅。
沒有經過過度氧化,表面又處理的很好,看起來就跟黃金一樣,在一些地方顯露出來,惹人愛憐。
至于價值,金銀?拜托,這些可都是數千年的古董!
不管是紋飾,還是造型,亦或者所代表的意義,都是從未有過的,關鍵是沒有收到過破壞,完整度極高,實打實的,精選出幾個,便是國寶級别!
“天……天呐……我的眼睛,哦!我的二十四氪金狗眼啊,瞎了瞎了這是,發财了!”
宋百斤激動的尖叫了起來。
乞兒在一旁瞥了瞥嘴說道:“拜托,你好歹也是名震台島的富二代,犯不着因爲這些東西就激動成這樣吧?”
“你懂啥?我這是……哎呦!”
因爲激動,忘了主次,分不清大小王了,自然被宋小小教訓。
宋百斤這才尴尬的說道:“其實啊,你看我這樣,絕對是個纨绔子弟,能幹啥?公司是好,廠子也好,但哪一個能傳到我手裏?還不是抱着一份吃喝不愁的基金混吃等死?不過有了這些我就不同了,咱們不是有一個古玩店嗎?把這些東給放進去,分分鍾我就是文玩界的名人了!到時候開個博物館都行啊,都不用把它們賣掉就有錢進來了!”
聽到他這麽說,乞兒反倒是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想到,宋百斤這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家夥,竟然把自己未來的事情想的這麽通透。
不過也不知道是宋百斤太多愁善感了還是怎麽的,興奮的臉突然有拉的很長,歎了口氣說道:“不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其實想想還真是沒用呐。我現在倒是有些羨慕古人了,喜歡什麽東西,在死的時候都埋上,埋在自己的身邊,管他死後能不能爬起來把玩呐,起碼這東西就是自己的了,别人也奪不走不是。”
考慮到生死,很多人都是這種狀态。
乞兒皺了一下眉頭。
因生死而影響心境,會這樣很大程度影響一個人心态的,在玄門中就可以叫做走火入魔,日常中,也可以叫做鑽牛角尖,其實對心境來說很危險的。
他歎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宋百斤的肩膀,說道:“怎麽?還在想老缪的事情啊?”
“我……我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家人,爺爺,父母,還有姐姐……”
“你放心,我指定死在你後面。”宋小小在一旁哼哼的說着。
宋百斤沉默。
乞兒笑了笑,随後看了看那些寶物,又看了看老缪,突然說道:“有一個問題,你來回答一下。”
“啊?好的。”
“爲什麽,不管是主觀的,還是生活所迫的,現代人總要出門打拼,都要成立自己的家庭,然後回到父母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
“呃……不孝呗。”
“呵呵,”乞兒搖了搖頭,說道:“其實從古至今都是這樣,普通人家……咱麽那不算,什麽分家産鬧矛盾什麽的,最大的仇人就在自己家中,自然不用去考慮情感的問題。咱們說大家族。一般家裏的老人,都會住在一個宅院或者建築群中最好的地方,當然也是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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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要尊敬的嘛。”
“是尊敬,但隻是原因之一,一般來說,即便是一個宅院,沒有什麽事的話,也都是自己忙活自己的事,很少跑到老人身邊去,隻有什麽節假日,或者真的到了需要去請安的時候,才會去看一眼,看了,也就待一會便走了,其實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回。”
“這……這是規矩啊,小輩是不能總去打擾老人的,會影響他們休息……”
“那對他們來說,是休息重要,還是有子孫萦繞膝頭來的有趣?”
“這……應該是後者吧,但……但這是規矩。”
“是的,規矩。”
乞兒歎息道:“一個關乎人性關于情感的規矩。不管是古代大家族,還是現代,随着老人年紀變大,年輕一代跟老人見面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到了最後,恨不得一年才能見到一面,甚至有些因爲工作忙,幾年才能見到一次,對吧?即便是打個電話,也會因爲互相之間沒有什麽共同語言,而選擇直接去應付。”
“……嗯。”宋百斤遲疑了一下,然後還是點了點頭,他确實也這幹過,并且今天被乞兒提出來,他還感覺有些羞愧。
誰知乞兒卻立即說道:“這件事沒什麽,不能說對,但也……不那麽錯。”
“啊?”宋百斤不理解。
乞兒道:“這種做法,或者這種規矩,是爲了最後的離别……而做的預先準備。”
“啥?”
“不懂了?呵呵,人呐,再好的情感,時間長不見面,也會漸漸淡下來。别自以爲高尚,其實都是如此。漸漸淡下來之後,其實就無需什麽交流,見一面也成爲了形式,而等到這一切都發生之後,變成程序一樣的形式之後……老人離開了,變成了墓碑,一年去掃墓一次,說說話,燒燒紙……就變得很自然了,就仿佛老人們還活着,而中間這些漸漸疏遠,漸漸不那麽親切的時間,就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讓你在最終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不至于太過崩潰,并顯得無比的自然,更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