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然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從父母口中聽到有關祖父祖母的事情,當然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問起過,自小他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跟着寡母長大,每日裏擔憂母親的身體健康,以及工作生活占據了任君然的全部,他畢業後留校任教,母親根本就沒有享過幾年清福,在他結婚半年就過世了。
若非這次看到母親留下的鐵盒子,看到父親這些年幾乎每年除夕夜都要寫一封不會郵寄出去的家信,這輩子他或許也不會想到自己去尋找祖父。
從香山村很多上了年紀的村民口中,得知自己祖父任永嘉的事情,任君然知道了任家祖上也算是名門望族,雖不算是什麽曆史名臣或者古代才子,可好歹也是著名的醫藥世家,清朝一些曆史典籍上也能看到任家的隻字片語,甚至一些醫藥方面的著作也能看到有關任家的名姓。
回程的時候,任君然有些莫名怅然。
姜秀清握着丈夫的手,心裏也是無法平靜。
如今他的祖父還在世,并且這個人他們多少都有點耳聞,首先許家在帝都可謂是赫赫有名,而如今那位被香山村不少人稱之爲老藥叔的人,現在就是和許家人生活在一起。
“回去後,要不要帶上東西上門去探望一下?”她柔聲問道。
任君然無法回應妻子,他不知道該如何決定。
原先隻想着,祖父肯定不在世了,他們回到香山村隻是想着祭拜一番,在墳前将父親那些年寫的家書,燒給這位未曾謀面的祖父。
可聽到的很多事情,都超乎了他的預期和想象。
沒想到老人家現在還活着,并且娶了同村的一位老太太,這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帝都。
而村子裏的人,雖然沒有明面上說他父親的不是,和話裏卻不難聽出,在村子裏的一些老年人心裏,他父親是個倔驢,是個白眼狼。
甚至是個不孝子!
任君然不是那種盲目的人,得知父親的過去,他也覺得自己的父親的确做得很不對,不過就是和祖父吵了一架,居然就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回去。
父母子女之間,哪裏能不吵架的,若是誰吵一架就要離家出走,再也不回……
他們現在已經爲人父母,能體會祖父當年的那種心情。
想一下,都爲那位老人感到心酸。
爲了尋找兒子,當時背着藥箱投入到了時代的槍林彈雨之中,最後拖着一條殘腿,孤獨一身,回到那個小村子裏。
夫妻倆去那座早已經破敗不堪的老屋中看過,屋子看着還算規整,卻絕對稱不上舒服,屋内的家具少的可憐,也不知道是搬走了,還是原本就不多。
不過看到商業雜志和網上有關許家的介紹,想來祖父曾經的生活,原本就是這麽拮據吧。
而且在村子裏,大部分的時間都算是白給村民看病,頭疼腦熱的,誰來找就給他們配些藥,好多的藥材都是重在自家院子裏的。
“回去看看吧。”如今祖父的生活很幸福,他不知道是否該去打擾。
任君然倒是不怕别人知道後,說他去許家攀親戚,畢竟自己和妻子是什麽人,他們夫妻倆自己明白就好,這或許就是所謂的“近親情怯”吧。
姜秀清明白丈夫的感受,也沒多說,隻是靜靜的陪在她身邊。
回到家裏修整了兩天,趁着禮拜天,任君然最終帶上那個鐵盒子,準備去許家探望一下從未謀面的祖父,算是認個親。
姜秀清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她提早就将上門探親的禮品都準備好了,倒不是什麽多值錢的東西,畢竟想想許家現在的能力,老人家什麽都不缺,甚至比他們富裕的不知多少倍,這都是姜秀清用心準備的。
“你看咱們帶這些行嗎?”她對丈夫道。
任君然點點頭,“你做事我放心。”
姜秀清抿唇輕笑,然後去招呼兩個孩子趕緊換上新衣服。
他們婚後生了兩個孩子,女兒今年十九歲,今年剛考入華清大學生物學系,兒子今年十一歲,小學六年級,在帝大附中。
兩個孩子都很懂事,或許是因爲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學習方面有着正規科學的方法,從小就很優秀。
任明宗年紀小不太懂事,可任玥現在也是成年人了,得知自己的曾祖父居然是許甯和許銳的繼祖父,心裏還是很震驚的。
“媽,您和爸沒弄錯吧?”她低聲問道。
其實這句話她已經問了好些遍了,總覺得不太現實。
“應該不會,我和你爸前些日子去了香山村,是那邊村子裏的老人告訴我們的,你爺爺信裏面也寫的很清楚,弄錯的可能性不大。再說若是錯了,對咱們也沒什麽損失,我們去許家是認親的,不是去占便宜的。”姜秀清看着女兒,想想兒子,心裏很驕傲。
“曾祖父現在日子過得很好,會不會覺得認不認我們根本無所謂?”
“别自己瞎捉摸。”她不贊同的搖搖頭,“你曾祖父就你爺爺這麽一個兒子,當年你爺爺離家出走,他爲了尋找這唯一的兒子,毅然遠走他鄉,投入到戰火紛飛的世道中,可見心裏是挂念着的,後來隻是因爲被打殘了一條腿,這才無奈回到老家。”
見女兒沉思的樣子,姜秀清繼續道:“咱們這次去探親,隻是和他老人家說說話,讓他知道,任家還是有人在的,而且咱們一家生活的很好,雖然許家的确是富貴,可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我們家裏的日子也是很紅火了,有新房子住,你和弟弟上學也沒有任何拮據,不是嗎?”
任玥也是個驕傲的姑娘,或許任家人都是這樣的性子。
聽到母親這番話,她才算是放松了一些。
一家人收拾妥當,姜秀清從兒子房間出來,就看到丈夫正站在玄關的穿衣鏡前,擺弄着那一頭短發,明明很不錯了。
她上前拎起客廳的各種禮品,餘下的讓兒子女兒幫忙,“已經很帥了,趕緊走吧,難道你想踩着飯點去人家家裏?”
任君然整了整領帶,扭頭接過兒女手裏的禮盒,一家人這才下樓出門。
他們家也有一輛普通的私家車,還是任君然貸款買的,平時就是開着和媳婦上下班,順便接送兒子。
這一路上,任君然的表情很嚴肅,越是臨近許家老宅,就越是忐忑,隻是面上看不出來而已。
姜秀清也在心裏歎口氣,和她結婚二十年,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現在緊張的估計手心都冒汗了。
也虧得方向盤包的外套,不然他能把車子開到路邊的綠化帶裏。
此時的許家很熱鬧,謝铮一家也在這邊,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帝都尤其陰冷卻幹燥。
四位老人聚在一起,想着過段時間,幹脆去海城别墅那邊度假過冬,住三兩個月,等到年底再回來。
現在日子好了,孩子們也大了,他們幾個老的平日裏除了去老年人社區跳跳舞下下棋,其餘的時間都是吃喝玩樂,這幾年每年都會抽出時間去海城住些日子,雖然身子很健康,可帝都的冬天真的很難熬,每年從這種日子一直到明年開春,真恨不得縮在家裏不出門才好。
海城那邊一年四季都很溫和,冬天也穿不住羽絨服,他們去那邊度假,再合适不過了。
此時,所有人聚在客廳裏閑聊,四位老人則是湊在一起,說着去海城那邊的事情。
而後,他們就聽到了灰灰和豆豆的汪汪聲,狗父子倆叫喚的很是嚣張。
許銳聞聲,起身走出客廳,就看到他家門前停着一輛白色的轎車,緊接着從車裏下來一個男人,看氣質很是儒雅,可面色卻特别的嚴肅。
“你們找誰?”許銳來到門口,看着從車上下來的四個人,一眼就瞧出這就是一家人。
灰灰和豆豆,分别站在許銳身邊,仰頭瞅着站在自家門前的外人。
任君然看着許銳,身後的任玥則是大眼锃亮,這個青年男人長得真的太出色了,雖然穿着一套簡單的休閑裝,卻顯得他挺拔俊秀,極其貴氣。
“我們想問一下,這裏是否住着一位叫任永嘉的老人?”任君然問道。
許銳點點頭,“是,你們找我爺爺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叫任君然,是任永嘉的孫子,任顧言的兒子,所以……”
許銳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來,他聽父母和爺爺奶奶說起過任家的事情,老爺子以前談論起任家的事情,也是滿目唏噓,那時候他總會撫摸着那條斷腿。
全家人都知道,老爺子心裏始終都有個念想,就是那個當年離家出走的兒子,可這都幾十年了,所有人都覺得那個男人已經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可誰想到今天居然有人來認親了。
“幾位請跟我進來吧。”許銳露出一抹笑,笑容讓人察覺不到半點疏離,卻有不敢讓人放肆。
看他們一家人拎着那麽多的東西,許銳上前幫了一把手,然後帶着他們進屋。
進屋的時候,許銳觀察了這家人,他們的視線并未四處打量,一看就是家教優秀的。
推開客廳的門,許銳沖老藥叔喊了一嗓子,“爺爺!”
“啊?”老藥叔擡頭,看到跟着許銳進來的人,開始并未多想,“家裏來客人了?”
許銳沒有說别的,扭頭對任君然笑了笑。
任君然上前,看着那位年過百歲,卻依舊精神矍铄的老人,勾起唇角的笑容。
“您好,請問您是否是任永嘉,有一個叫任顧言的兒子,他的乳名叫小石頭。”
老藥叔當時的表情就僵住了,看着面前的男人,唇角顫抖,眼眶緩緩的泛紅。
“對!”
任君然招呼妻子和兩個孩子上前,沖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我是任顧言的兒子任君然,也是您的孫子!”
“真的啊?”老藥叔的聲音都變得輕飄飄的了。
全家人都看着這一幕,旁邊的幾位老人都開始抹眼淚了。
他們對老藥叔的那個兒子,說真的,心裏是恨着的,那孩子真的是太太太不懂事了。
任君然将母親的遺物,那個鏽迹斑斑的鐵盒子遞上去,還将蓋子打開。
“這是我收拾母親的遺物時發現的,裏面是父親在每年除夕和三月十六寫下的家書,總共三十六封。”
老太太聽聞,摸了一把眼淚,哽咽道:“三月十六,是藥老頭的生日。”
任君然一家這才了然,之前他們還納悶,除夕寫家書倒是可以理解,三月十六是個什麽特别的日子嗎?
之前也懷疑過,現在才算是确定了。
老藥叔雙手顫抖的接過鐵盒子,看着裏面那泛黃的書信,隻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老人家就能确定,這的确是他兒子小石頭的筆迹,和他的字體一模一樣,小石頭在五歲那年,就是他手把手教導着兒子學字的。
老爺子打開信封,看着裏面的字,似乎很快沉浸在裏面。
許甯則起身,招呼他們一家先坐下。
“你們别站着了,都坐下吧,爺爺看信,估計還得好一會兒才能緩過神來。”
信裏的内容,很樸實無華,幾乎都是寫的每年發生的一些事情,然則在每封信的最末尾,都會帶着這麽一句話。
——父親,兒子不孝,爾行知錯。
任顧言,字爾行。
這名字是老藥叔給他取的,取自中庸的一段話。
行顧言,言顧行,君子胡不慥慥爾!
從未在人前落淚的老藥叔,此時幾乎是淌着淚水再看這三十六封信。
老太太心疼的慌,不斷的抽紙給老頭子擦拭眼淚。
江老爺子夫婦也是拿起那些老藥叔看過的信,邊看邊跟着流淚。
“這孩子,真是讓人恨得慌!”高秀蘭哭的眼眶通紅,“知道錯了,當初咋不想着回來?”
因爲幾個老人都落了淚,家裏的其他晚輩,也都知道老藥叔心裏的苦,如今看到任家後繼有人,都跟着紅了眼眶。
許甯用紙巾按了按眼角,“你們現在住在哪裏?”
姜秀清哽咽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們就住在清江路的芳華苑,我和君然現在都在外國語大學任教。”
“這不都住在帝都嘛。”秦雪娟抽噎了兩下,“你們呀,哎!要是你母親當年早些去村子裏找人的話,早就和老爺子團聚了,現在都在帝都生活了幾十年,卻愣是沒遇到過。”
“就算是遇到,恐怕也是相見不相識。”
“孩子多大了?”許建軍做高官這些年,自有一番通身的氣派,可也是個溫和儒雅的男人。
“女兒今年十九,今年剛考到華清生物學系,兒子十一歲,還在讀小學六年級,明年升初中。”
“一看都是乖孩子。”秦雪娟笑道。
老藥叔将那些信大體看了一遍,然後重新放到盒子裏,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親孫子還在這裏呢。
老太太體貼的想讓他們去樓上屋子裏聊聊,老藥叔搖頭拒絕。
在他看來,親孫子和繼孫子,都是他的好孩子,沒有親疏遠近,若真的說起親疏,自小就被他看到大的許甯和許銳,比起這個剛見面的親孫子那自然是要親厚的。
“你爹啥時候沒有的?”
“在我沒出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任君然回答,“不過母親總和我說起父親,說他很有才華,也是個好人。”
“是啊!”老藥叔怅然點頭,“也就當年對我這個老頭子特别狠,一走就再也沒回頭。”
這些信,寫再多有什麽用,時隔七十多年才看到,徒增傷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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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嗖嗖的冷了,仙女們注意保暖啊。碼字手抖僵了,供暖還早,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