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吸血鬼原本就有些灰頭土臉,這麽一哭,眼淚把臉上沖出了幾道印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可她自己并不知道,一邊抽抽搭搭的抹眼淚,一邊眼巴巴感謝他:“小妹妹,不是……小哥哥,謝謝你啊,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今天如果沒有你,我就、我就完蛋了……”
蘇暖吸了吸鼻子,認真保證:“我會報答你的,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她的神情太認真,眼裏的感激太真實,祁辰背後的木樁終究沒有拿出來。
想到家裏那些人就快回來,頓了頓,祁辰低聲開口:“……你不想死的話,現在就走。”
蘇暖頓時愣住,有些不明白小哥哥爲什麽忽然改變主意,她隻能可憐巴巴試探着問道:“我、躲在這裏不出聲也不行嗎?”
祁辰低垂着眼冷冷道:“不行。”
說完,他直接轉身走出去。
他這一轉身,蘇暖就看到了他藏在身後的木樁……面色頓時就變了,嗖的一聲掠到了牆角,扒着窗沿滿眼驚恐看着他。
“你、你想殺我嗎?”她心裏滿是驚恐,眼神和聲音卻是一片兇惡,完全是一副做好了要拼命的架勢。
原來,原來這個小妹妹一樣的小哥哥也是吸血鬼獵人,她竟然自己主動走進了别人的圈套!
這個世界怎麽變得這麽可怕,這讓她還怎麽活?
聽到身後的小吸血鬼外強中幹虛張聲勢的聲音,祁辰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沒有作聲。
頓了片刻後他淡淡說道:“你走吧……”
說完,邁步走了出去。
祁辰身影消失,蘇暖看不到他手裏的木樁了,心裏一松,然後才反應上來。
剛剛這個小哥哥應該不是想殺她的,不然他早就動手了……而且,他剛剛也的确救了她的。
她卻那麽問他,他一定生氣了吧。
蘇暖有些懊悔,想要追上去道歉,可下一瞬又想起來,這個小哥哥是血獵,他家人,應該也是血獵……所以,他剛剛在外邊那兩個人手裏救了她,現在又提醒她及時離開……
蘇暖心裏頓時滿是感激。
怎麽會有這麽善良的小哥哥……還好她剛剛忍住了,沒有咬他!
小心翼翼走到門口,沒看到那小哥哥的身影,倒是看到那隻黑貓蹲在一旁死死盯着她看。
她五指成爪露出嘴裏的尖牙朝黑貓“嗤”了聲,吓得黑貓蹭的弓背炸毛,然後才是心滿意足轉身飛掠離開。
蘇暖離開後,祁辰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看到背上的貓毛還沒落下的黑貓,緩步上前,将黑貓抱進懷裏。
這隻吸血鬼,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剛剛還吓得哇哇大哭,扭頭就忘了,還有心思在這裏逗貓。
一隻無家可歸的吸血鬼,似乎都比他過得開心……
祁辰抱着黑貓下樓,走到玫瑰花叢的時候,黑貓掙紮着從他懷裏跳下去,他松開手,看着黑貓走到台階上伸着脖子去嗅花,然後又是伸出爪子去輕觸碰着花枝。
收回視線,祁辰自己轉身進了大廳,上樓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和往常一樣反鎖上房門後,從床下拿出那本厚厚的舊皮本坐到桌前。
這是他父親生前留下的筆記,或者說日記,反正什麽東西都有,記載了他當血獵的時候的所見所聞。
有時候是寫他獵殺了怎樣的吸血鬼,有時候是寫他認識的巫師和狼人……有時候就隻是一些心情随筆,當然,更多的記載都是和吸血鬼有關的。
祁辰靜靜的細細看着,上邊記載了他父親生前殺過的每一隻吸血鬼,還有重複出現過好幾次的一句話:吸血鬼有時候并不一定邪惡,就如同人并不一定都善良……
祁辰的手指細細從每一個字上面摩挲過去,仿佛想通過這些字迹,感受那個他從未見過的父親身上的氣息。
少年瘦削又蒼白,半長的黑發散落在肩上和耳邊,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臉上經常出現的傷痕。
他聽到接連幾輛汽車駛進院子,片刻後就是鬧哄哄的人聲,他知道,這宅子真正的主人回來了……他們的歡聲笑語,就像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
祁辰将舊皮本合起來塞回床下,正準備出去,就聽到門被敲響。
不是普通的敲門,而是急切的想要把門砸開一般的聲音,伴随着那道熟悉尖利的女聲。
“祁辰,開門,關着門幹什麽呢,開門!”
祁辰抿了抿唇,走過去,開鎖,将門拉開……下一瞬,迎面就是一隻銷量版手包披頭砸到他頭上,伴随着難掩怒意的聲音。
“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還反鎖門,反了天了你!”祁辰沒有出聲,可他知道,對方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他。
果然,那隻外邊帶着鉚釘的包又是砰得一聲砸到他頭上,鉚釘戳到他額頭,有些疼。
“說話啊,你是啞巴嗎?”對方明顯更生氣了。
祁辰吸了口氣,隻好低聲說道:“我下次不會了。”
然後,回應他的又是一包砸到頭上。
接連砸了他三下,對方似乎才終于撒了氣,冷哼一聲扭頭踩着高跟鞋拎着手包一邊走一邊咬牙咒罵着。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廢物,天生就是來想氣死我的……”
對方的聲音逐漸遠去,然後又是砰得一聲甩上門的聲音,祁辰靜靜站在那裏,沒有擡頭。
這是他母親,親生母親……祁之蘭,她原本姓胡,叫胡之蘭,祁辰無意間聽到别人說,似乎是他父親死後,他母親就改了名字了
說是随夫姓,紀念丈夫。
然後她就成了祁之蘭。
是的,這是他的親生母親,然而,從他有記憶的一天開始,他對母親概念就是打、罵、關閣樓不準他進房間,不給他吃的……他不知道别人的母親都會怎麽對待自己的孩子的,可他知道,不應該是這樣。
其實說起來,今天已經算是很好了。
跟着祁家老爺子和祁家别的人一起出去玩兒了一圈,她的心情應該很好,所以,隻是用包砸了他幾下,沒有劈頭蓋臉扯着他頭發的毆打,也沒有順手拿起什麽就砸他……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祁辰再度将房門反鎖,然後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水汽氤氲開的時候,他緩緩脫掉身上松垮垮的T恤和長褲。
暴露在水汽中的是一具少年颀長卻瘦削的身體,他的皮膚很白,所以,上邊青一片紫一片的痕迹看起來觸目驚心。
更詭異的是,那些傷痕都在能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露在外邊的手臂、脖子,小腿上都是光潔一片……而其餘的地方,則是滿滿的觸目驚心。
他站在水龍頭下,仿佛沒有知覺一樣擦洗着,緩緩擡起頭來,淋浴将頭發沖到腦後,終于露出他完整的面孔。
微微仰着頭,少年的側顔精緻又立體,筆挺的鼻梁與面頰之間角度分明,黝黑卷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緊抿成一線的薄唇有些缺乏血色,濕漉漉的頭發更顯的皮膚白的過分……他就閉着眼站在淋浴下,感受着熱水沖過身體的溫度……
祁之蘭洗澡後換了身衣服下樓,祁老爺子和祁家二房小少爺祁展正坐在紅木茶幾旁下棋,旁邊,阿姨把切好的水果端了上來。
祁老爺子擡頭看了眼祁之蘭,淡淡出聲:“祁辰沒下來?”
祁之蘭一改之前在祁辰面前尖刻暴躁的模樣,笑的溫婉之極:“他睡了,那孩子一天話也不說,什麽都不做,倒是覺多得很。”
祁展趁着老爺子沒注意,吃了他一子後便是興奮的大呼小叫:“爺爺不許悔棋不許悔棋!”
“小兔崽子!”祁老爺子笑罵了句,看着滿眼興奮的祁展,又是搖搖頭。
“說起來,小辰比小展就小一歲,怎麽性格就這麽千差萬别……”
祁展的臉頓時一垮,撇撇嘴,沒有出聲,眼底卻分明不悅。
他才不想和那個神經病放在一起比較……
祁之蘭勉強笑了笑,歎息一聲:“唉,小辰要是能有小展這麽活潑開朗惹人疼的該有多好,可憐小辰他從小沒有父親……”
老爺子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棋也不下了,擺擺手讓祁展出去玩兒,然後就是回頭看着祁之蘭緩緩出聲。
“老三沒了,阿蘭,這麽多年……爲了照顧小辰,苦了你了……”
祁之蘭低頭擦了擦眼角後又是強笑着搖頭:“爸,瞧您說的,我有什麽辛苦的,我現在就是您的女兒,隻要能讓小辰好好的,讓阿君的血脈延續下去,我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
老爺子滿眼安慰不住點頭:“多虧有你,否則,這麽些年,沒了父親,如果再沒了你在身邊一直照顧着……小辰還不知道會是什麽狀況呢!”
說完,老爺子就是神情疲憊問道:“他……最近還有沒有傷害自己?”
祁之蘭抿唇垂眸,點點頭,然後又是低頭擦眼角……老爺子在旁邊沉沉歎息一聲:“你也别難過,有病咱們慢慢治,放心,隻要有我在一天,祁家就沒人能爲難你們母子……”
祁之蘭滿眼感激:“爸,謝謝您。”
老爺子閉眼緩緩靠在沙發上朝她擺擺手,祁之蘭便是溫順起來,轉身上樓。
轉過身形,她眼中的哀傷黯淡瞬間盡數消失不見,隻剩下濃濃的尖銳冷苛,嘴角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就在祁辰帶着滿身瘀痕和半幹的頭發躺在床上的時候,另一邊,蘇暖已經摸進了城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