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在聽到穆哈爾的話後,身上氣息登時變得陰測測一片,涼涼擡眼看向穆哈爾。
穆哈爾原本笑眯眯的神情,對上寒鴉的視線,便是忽的打了個激靈,面上的笑意都僵了一瞬,悻悻摸了摸鼻子。
寒鴉冷冷收回視線,看向身前的蘇暖時,眼裏已經滿是柔和,還有濃濃的疼惜。
他不想再給她增加負擔,至于這個什麽木蛤蟆,離了長安城,他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寒鴉頓了頓,抿唇就打算開口,可就在他要出聲的時候,就聽到她忽然低笑一聲。
“能得到穆王爺的青睐是他的榮幸,既然穆王爺如此看重他,本宮又有什麽道理不全了穆王爺的心願呢……”
宇文墨端着酒杯的手頓了頓,眼角微挑。
蘇暖緩緩回頭,就對上寒鴉瞬間錯愕的面孔。
她神情不變,笑了笑,緩緩出聲:“寒鴉,從現在起,你就跟着穆王爺罷……要好生保護穆王爺的安危,知道嗎?”
寒鴉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逐風和破月在旁邊也有些震驚,他們可是知道主子對這隻鴨子多看重的,而且誰都看得出來,那并不是什麽對男寵的看重,絕對是真的喜歡。
可現在……
震驚之餘,他們也知道,現在不同以往,主子已經夠艱難了,拼盡全力才能有現在暫時的穩定……他們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若是這次與大元朝廷的議和失敗,那麽,後邊要面對的就是與大元朝還有江北叛軍的兩面開戰……到時候,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他們知道主子是沒辦法了,她面上的淡然随意也隻是表象,她現在不能露出半點脆弱的模樣來,否則,四周那些虎視眈眈的餓狼一定會蜂擁而上的。
隻是寒鴉他……
這是逐風和破月第一次有些擔心寒鴉,因爲他們知道,事情肯定沒這麽簡單的。
果然,下一瞬,穆王爺的聲音就是再度響起。
“多謝陛下慷慨,隻是,在下聽聞,陛下身邊這些人,可都是以一敵百武功高強的暗衛,小王不才,手上功夫太弱,要是放這麽一位絕世高手在身邊……恐怕……”
穆哈爾說的委婉,可誰都能聽出來他話中的意思。
蘇暖提了提唇角,淡淡開口:“逐風破月!”
寒鴉面色終于有些發僵,擡眼朝她看去,下一瞬,身後的逐風破月兩人就已經将他制住,然後,就看到穆哈爾笑吟吟從懷裏拿出個小瓷瓶。
“這是化功散,還請陛下讓這名護衛服下,這樣,小王才能放心啊。”
穆哈爾呵呵笑着。
寒鴉的面色已經僵硬一片,可他卻沒有半點要掙紮的迹象,隻是靜靜看着她的側顔,嘴唇動了動,卻終是沒有出聲。
他想告訴她,不用逐風破月出手,隻要這是她要的,他絕不會反抗的……她遞過來的,哪怕是穿心毒酒,他也能毫不猶豫飲盡。
太監從穆哈爾手中接過那瓷瓶,小心翼翼捧到蘇暖面前,蘇暖卻是看都沒看,擡擡手,身後,破月便是将那瓷瓶接過。
擰開瓷瓶,看到裏面黑色的藥丸,破月眉頭微蹙,下意識朝蘇暖看過來。
可蘇暖卻是頭都沒回,就那麽拈着酒杯坐着,神情淡漠。
破月和逐風對視一眼,又看向寒鴉……寒鴉終于出聲:“放開我,我自己來。”
頓了頓,逐風和破月緩緩松開手。
場中衆人都是看着那邊,看着那一身勁裝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寵神情淡然撫了撫袖子,然後,回頭看向破月手中的藥丸。
他想都沒想,神情平靜将那藥丸拿起來,放入口中仰頭吞下……一連串動作,眼都不眨,就好像他吃的不是會讓他一身修爲無法施展的化功散,就好像,像貨物一樣被送人的不是他自己。
逐風和破月眼底都有些觸動,隻是,這樣的場合輪不到他們做什麽。
寒鴉吞了化功散後,神情不變,低頭看着蘇暖,低聲開口:“藥丸有些大,可否借陛下杯中酒沖服?”
蘇暖拈着酒杯的手指一頓,長長籲了口氣,終是轉身。
她看向寒鴉,卻發現,他的神情沒有半分異樣,就好像他們還和之前一樣。
她看着他,将手中酒杯遞了過去。
寒鴉笑了笑,接過酒杯,看向酒杯上殷紅的唇印……下一瞬,他便是就這那唇印,将她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逐風嘴角抖了抖,有些無語的移開視線。
他已經很明白,他們這些人輸在哪裏了……
寒鴉故意就着那唇印将酒一飲而盡,然後,兩手将酒杯放回去,緩緩蹲下來,半跪到蘇暖面前,神情專注而平靜,眼底是滿滿的溫情。
“此去一别,應是經年難見,寒鴉别無他求,惟願陛下永世安康常樂……”
他深深看着眼前的姑娘,眸色深邃,垂在膝邊的手動了動,卻終是沒再去觸碰她,随即,起身,扭頭大步離開。
自始至終,蘇暖都是垂眸看着眼前案幾,甚至沒往他那邊看一眼。
穆哈爾終于擡起酒杯,朝蘇暖笑吟吟敬了杯酒。
“穆哈爾多謝陛下慷慨。”
蘇暖嘴角提了提,再度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下手,宇文墨安靜坐在那裏,低垂着的眼睛掩去了他眸中所有情緒。
他親眼見到過她看着那寒鴉的時候,眼底是如何的流光溢彩,如今,又是親眼看着她淡然到冷漠的模樣。
雖然她的神情一片淡然冷漠,可宇文墨卻清楚地知道,這平靜必定隻是表象,她隻是别無他法。
人的一生很長,長的足夠你忘記很多人,遇到更多的人,而他,還有很多時間和耐心,他相信,在不久的将來,能讓她露出那樣明亮眼神的人,會是自己。
寒鴉被帶走後,席間很快就恢複了觥籌交錯,那些在談判中起不到用處的大臣,隻能使勁渾身解數活躍氛圍,努力爲談判做出一點點貢獻。
而穆哈爾得償所願後,态度也緩和了許多,終于願意談正事了,很快,雙方就說到了兩國議和的事情上來。
這個蘇暖交給了宇文墨負責,因此,也是宇文墨和穆哈爾在談判。
“穆王爺,現在已經是秋季,大元朝的秋季向來短暫,很快就會進入凜冬,到時候,草場枯萎,河流冰封,今年的冬季應該比去年更冷,對于元朝百姓來說,這個冬天可能不會太容易吧……”
宇文墨神情溫和,言語間完全是在替大元朝憂心的模樣。
聽到他的話,穆哈爾便是哈哈笑起來:“話是如此不錯,冬季對元朝百姓來說的确很艱難,好在元朝朝廷穩定,沒有什麽内憂外患,日子過的艱難一些,心理卻是安穩的,也還算不錯。”
穆哈爾也是裝腔作勢:“唉,不像大唐百姓……這個冬天,恐怕要在戰亂中度過了……”
兩人一來一回間寸步不讓,蘇暖坐在上首,視線靜靜落在酒杯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宇文墨笑了笑:“看得出來,穆王爺也是憂國憂民心懷天下百姓的仁者,想必武後娘娘她也是宅心仁厚,必不願看到兩國百姓受寒冬和戰亂之苦……”
穆哈爾笑了笑,沒有接話。
宇文墨遙遙敬他一杯,再度接下去:“大唐雖然正值動蕩,一應生活物資卻是不缺的,糧草布匹,隻要能幫元朝百姓安然渡過冬季,我大唐必傾囊相助……”
穆哈爾似笑非笑:“傾囊相助,陛下果真慷慨。”
蘇暖涼涼勾唇:“一切都是爲了兩國百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實話實說了……”穆哈爾放下手中酒杯,面上神情倏然間變得一片凝重。
“陛下,我大元武後娘娘的确宅心仁厚,否則,單憑昭和公主向我皇投毒,害我皇如今毒發不醒這一點,我大元與大唐也斷然沒有談和的可能了。”
席間一衆朝臣都沉默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的确是事實。
也不知道那昭和公主是吃錯什麽藥了,竟然毒害元帝。
他們知道穆哈爾的話必定還有後續,便具是安靜等他說下去。
果然,下一瞬,穆哈爾便是再度道:“可即便武後娘娘心系百姓,不願讓百姓陷入戰亂,可我皇中毒這件事,大唐也必須給一個說法!”
說着,穆哈爾便是再度拿出一個小瓷瓶來,似笑非笑冷冷道:“陛下,這是武後娘娘交待小王帶來的,說是給陛下的一份大禮,武後娘娘說了,若是大唐收下這份禮了,大元在雁雲關外的重兵即刻退散,并且承諾,兩年之内絕不進犯!”
穆哈爾話音落下,席間一衆朝臣都驚呆了……就連宇文墨,也是面色微變,視線冷冷落到那瓷瓶上。
他和穆哈爾做了交易,可是,穆哈爾之前并未告訴他還有這份“大禮”!
這穆哈爾,究竟想搞什麽鬼!
蘇暖看着穆哈爾放在桌上的瓷瓶,擡眼看向穆哈爾:“武後娘娘既然這般承諾了,必定帶了國書來……畢竟,要讓朕收下這份大禮,可不能就憑穆王爺你的一面之詞吧?”
穆哈爾呵呵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卷明黃卷軸。
“這便是武後娘娘的承諾……”
蘇暖朝宇文墨擡了擡下巴,宇文墨便是蹙眉起身接過,打開,果然,那诏書裏面正是大元承諾退兵卻兩年内不再進犯的内容,前提,就是大唐收下穆哈爾帶來的厚禮。
蘇暖看着宇文墨問道:“宇文愛卿,如何?”
旁邊,八王爺也忍不住伸着脖子看诏書的内容。
宇文墨擡頭緩緩開口:“不錯,正是元帝和武後印,承諾退兵且兩年内絕不進犯……”
宇文墨話音未落,就看到女帝從宮女手中接過穆哈爾帶來的那瓷瓶,打開,看也不看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瓷瓶,她起身笑了笑:“穆王爺此次前來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大唐也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如此,可謂是雙赢……”
穆哈爾眼中原本的不屑已經變成了濃濃的敬佩,他起身舉起酒杯:“小王敬陛下,願大元與大唐兩國長定久安。”
蘇暖笑了笑:“剩下就由宇文愛卿和諸位愛卿招待穆王爺吧,朕乏了,先回去休息。”
穆哈爾躬身:“陛下請……”
蘇暖笑了笑,帶着轉身帶着逐風破月兩人一起離開。
她背影消失後,宇文墨猛地收回視線看向穆哈爾,瞳孔緊縮,沉聲問道:“穆王爺,那瓶子裏是什麽?”
穆哈爾将杯中酒飲盡後,放下酒杯,擦了擦嘴,緩緩說道:“正是我元帝陛下所中之毒……斷魂!”
宇文墨神情蓦然一僵,四周一衆朝臣也是盡數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