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處分公開當天開始,他就發現,自己再次成了整個校園的話題和視線中心。
以前他有過這種經曆,并不稀奇,隻是差别是,以前都是些仰慕欣羨的眼神,而這次,則是各種各樣的眼神都有。
有以前仰慕他的,現在則是用一種不可思議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在他走過去的時候和身邊人低聲議論。
“原來是真的,處分都出來了你不知道嗎……潛規則學生,那女生都被逼出國了。”
也有以往那些原本嫉妒他的人,總算是找到了機會踩他一腳,校園論壇上時不時就有類似于“扒一扒京大校園最可怕的那位衣冠禽獸”之類的帖子。
帖子中捕風捉影卻又言之鑿鑿的聲稱,自己是知情人,傅雲卿在京圈兒裏面的名聲有多臭,正是混不下去了才躲到學校來了,他就是看着外表光鮮,内裏則是肮髒黑暗一片。
傅雲卿對這些視線,這類抹黑,看都不多看一眼,該上課上課,該去公司去公司……沒幾天,發照片敲詐的人就被抓捕歸案,然後果然扯出了背後的龍創。
龍創的遊戲因爲傅雲卿的《誅邪》而被死死壓住甚至都無法上線,嫉恨的不得了,帶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偷拍到傅雲卿的照片進行敲詐勒索。
龍創老闆以爲,像傅雲卿這樣的成功人士又是衣冠楚楚的大學教授,根本不敢賭的,壓根沒想到,傅雲卿會這麽生冷不忌。
沒幾天,學校的人也慢慢發現,傅雲卿似乎壓根就沒那件事還有所謂的處分而困擾,什麽都和以前一樣。
似乎一切都步入正軌,可隻有傅雲卿自己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差,而且,一天比一天差。
心裏陰暗的地方在不斷膨脹,每晚入睡,夢境都是鮮血淋漓,他就像是溺水了一般,一次又一次驚醒過來大口喘氣,顫抖着朝旁邊伸手,可入手的,隻剩下那柔軟的被子。
被子上已經沒有了那能讓他得到安撫的味道,他連抱着被子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他停了許久的藥再次開始,他自己也知道,這種針對神經的藥隻是飲鸩止渴,根本無法緩解他的狀況。
這麽多年來,隻有前一段時間的那幾天,他得到了治愈……可代價就是,一旦她離開,那些黑暗就會迫不及待成倍的席卷而來。
他緊緊閉眼,原本高大的身體蜷縮在那裏,竟是顯出幾分可憐的模樣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床邊,一團看不見的濃霧緩緩凝聚,最終,凝成一個透明的人形,長袍當頭罩下,站在那裏,就那麽冷冷看着傅雲卿的背景。
如果蘇暖或者三八看到,必定能立刻認出來,這道身影,就是三八口中那位主神。
而此時,主神長袍帽下的面孔,正對着傅雲卿的方向,發出一聲冷笑。
上個世界,他因爲交換而失去了正常說話的能力,從小到大受盡欺辱歧視,心思敏感又自卑至極,原以爲他是邁不過去的,卻沒想到,他卻最終走了出來。
而這個世界,他用來交換的,是自己心髒的一部分。
也是因此,他才會心理有缺陷,才會被自己趁虛而入……
主神冷笑着:“絕望嗎,是不是很絕望呢,所以,你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還不如自我毀滅來的痛快……”
一邊冷笑着,主神擡手,透明的袖口裏面,絲絲肉眼看不到的黑煙朝傅雲卿身上湧去,直接從他胸口鑽了進去。
傅雲卿半睡半醒間,身體猛地一僵,下一瞬,就是一聲悶哼捂住胸口,整個人陷入了可怕的夢魇。
他的夢中,依舊是血腥而殘虐,而這一次的夢境,比之前都要來的真實。
他手中的兇器已經不再是棍棒、長鞭,而是變成一把血淋淋的手術刀,而在他面前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她的雙手被縛在頭頂,雙腿也被禁锢着,嘴巴被膠帶封住,原本那好看的眼睛裏面,滿是恐懼……她不住發出嗚嗚的哭喊聲,不斷搖頭。
傅雲卿覺得自己的心在不斷收緊,他告訴自己,停下來,要停下來,可是,身體卻仿佛不受控制。
他看到自己握着手術刀,抵在她的臉上,然後,輕輕滑到脖頸……再到咽喉……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的,陰冷至極。
他自己說:“爲什麽要走……爲什麽要走呢,你是怕我傷害你嗎?那現在,你害怕嗎?”
他聽到自己問她:“你怕嗎?”
然後,手上傳來皮肉被切割的觸感,接着就是鐵鏽味滾燙的鮮血迸射到他臉上……
“啊!”
傅雲卿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他的眼睛一片赤紅,滿滿都是驚駭……胸口劇烈起伏着,半晌,他緩緩低頭,然後,靜靜看着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白皙幹淨……沒有半點别的東西,可他卻感覺到,夢裏那沾滿鮮血的粘稠感依舊無處不在,甚至連鼻尖都萦繞着一股血腥的氣味。
他的手指驟然收緊,下一瞬,猛地從床上撲下去,直接拉開房門沖出去……
片刻後,安靜的客廳裏面,他終于平靜下來,心跳也緩緩平複。
他靜靜坐在沙發上,看着自己不斷滴血的手臂。
那原本肌理分明又白皙緊緻的小臂上,一條長長的口子橫在那裏,觸目驚心,茶幾上,一把小刀上,還沾着血迹。
他看着傷口裏面的鮮血往外湧,非但沒有覺得疼,反而有一股奇異的輕松感……那是自從她離開後,好久都沒有過的輕松。
就好像身體裏面那些原本要把他拖進深淵裏面的東西,從這道傷口中,伴随着血液一起緩緩流了出來……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大洋彼岸,已經和施藍分道揚镳的蘇暖,在睡夢中毫無預兆的被三八拉回了系統空間。
她睜開眼的時候猛地一愣,接着就意識到不對……一把捂住腦袋,她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哼出聲來,片刻後,面上一片慘白,她緩緩擡頭,眼中已經滿是冷厲。
“主神……又做什麽了嗎?”
三八長話短說:“他坐不住了,違反規則自己到了現實世界插手。”
短時間大量湧入的記憶讓蘇暖有些頭疼,可她隻是按了按眉心,咬牙維持着自己的清明:“他想做什麽?”
三八有些無奈:“讓反派走向自我毀滅!”
蘇暖愣了一瞬,很快就反應上來……這不正是每個位面原本反派的命運走向。
而她想到的是,這不光是每個位面反派原本的命運,同時也是那個主神想要的結果。
從第一個世界開始就是如此。
讓她攻陷反派,把他從絕望中拉出來,然後再毫不留情的抛棄,讓他陷入更深的絕望,繼而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而之前每個世界,她所抗争的,也正是如此。
主神不願讓她和大反派有個好的結局,所以屢屢幹預,可後邊幾個位面,每一次,無論是她的抗争,還是大反派所作出的交換,都是爲了不讓主神如願。
所以……他終于坐不住了嗎!
而與此同時,蘇暖也知道了這個世界,大反派心理的疾病是怎麽了來的。
同樣是爲了交換上個位面和她在一起生活十年。
就爲了在任務結束後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時間,他先是當了二十多年的結巴,而這個世界,又被自己的心理疾病折磨了不知道多少年。
蘇暖心裏又是酸楚又是柔軟,她抿唇問三八:“三八,你覺得,他記得以前的世界嗎?”
三八想了想才回答:“據我觀察,他應該是在任務世界的時候沒有記憶,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會有記憶,而每次任務完成後,如果有一方死亡,他就會恢複前面世界的記憶……”
蘇暖瞬間了然……這樣一來,以前很多東西都解釋的清楚的。
白印當初之所以會恢複記憶,是因爲她在任務結束後選擇了死亡。
而她當初之所以能死而複生還和秦允生活了那麽長時間,就是因爲她死的時候,他恢複了記憶,然後和主神做了交換。
同樣的,小結巴當時受傷,一定也是應該要死去的,他在生死一瞬,和主神做了交換要和她厮守……所以才導緻這個世界他的心理疾病。
他每次和她相守的那段時間,都是用自己的傷害換來的。
蘇暖滿心柔軟……直到現在,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本來的樣子,更不知道他爲什麽會和她一樣在這個任務世界裏。
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對她……也是真心。
不比她的真心少半分。
想到三八剛剛的話,她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主神竟然跑到現實世界去插手,想要害傅雲卿。
真特麽的不要臉!
都怪她,幹嘛非要離開,要是守在他身邊就好了。
蘇暖暗暗咬牙。
其實她也明白,沒用的。
即便是她現在回到現實的任務世界,即使她還在傅雲卿身邊,也隻是個普通人,根本不是那狗屁主神的對手,也許還會因爲她在身邊,傅雲卿會更痛苦……要怎麽辦?她現在該怎麽辦!
三八分明也不知道對策,能趁着主神不在,把她喚回來商量對策,已經是三八超常發揮了。
忽然,腦中有什麽閃過,她試探着問三八:“既然說,他擅自前往任務世界幹預任務是規範規則的,那肯定就有在旁邊監督他的什麽人,不是嗎,不然的話,那他遵不遵守規則又有什麽幹系。”
還有之前他因爲插手幹預而受傷,也不正說明,那個所謂的主神,也是有忌憚的對象的。
所以他才不敢那麽明目張膽。
她話音落下,三八便是蹭的反應上來:“對,沒錯,他爲了掩飾自己不在這裏的事實,用一個東西試圖混淆自己的氣息,假裝自己一直在這裏沒有離開。”
蘇暖也是心裏一振,下一瞬,三八不知道怎麽動了動,她就看到眼前的情景變了。
是三八帶她到了另一個地方。
四周一片虛空,而就在她身前不遠處……半空,一根黃色的羽毛虛空浮着,散發出陣陣紅光。
哪怕隻是看一眼,她都能感覺,那根羽毛必定不同凡響!
小小的一片,卻帶着一股子鋪天蓋地的威壓……
“那是他留下的東西,隻要想辦法拿走了,或者移動了之類的,他肯定會被發現的。”三八言之鑿鑿!
蘇暖心裏也認可這個想法,亦或者,她沒有别的選擇。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那個什麽狗屁主神高高在上,試圖操控他們每一個世界的命運……如果這樣下去,那活着或是死去,又有什麽區别。
“宿主,我、我沒辦法靠近,你試試。”三八面前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讓它根本沒辦法再往那邊一步。
蘇暖拍了拍它:“我來。”
說罷,她試探性的往前跨出一步,就邁過了那道屏障。
三八頓時驚喜的歡呼一聲,聲音未落,就聽到她一聲悶哼,然後噗通一聲跌坐到地上。
三八頓時愣住:“宿主,你這是怎麽了?”
而蘇暖則是幾乎隻剩下倒吸氣的力氣!
特麽的,什麽東西,搞什麽。
她往腳下看去,一片虛空,什麽都看不到。
可她剛剛一步邁出,就感覺自己像是踩到了釘闆或者油鍋上……特麽差點疼的蹦起來,然後就是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而這時候,外邊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傅雲卿身邊的人都發現他好像又變得心情好起來了,不再是前一陣整個人滿身緊繃陰寒的模樣,他變得溫和了很多……雖然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可整個人讓人覺得容易接近了許多。
傅雲卿表面上像是恢複,甚至像是痊愈了一樣,不再用每天的精神緊繃來控制自己……可沒人知道的是,他一絲不苟的襯衫袖子下,兩條胳膊上,縱橫交錯了數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每一道,都是皮肉翻卷……然後被他止血後纏住……
可不等前一道傷口稍微愈合,旁邊就會再度多出來新的傷痕,而新的傷痕,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深……
直到當他用鋒利的刀片劃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臂時的疼痛和鮮血已經無法緩解他心裏的黑暗的時候,他意識到……到了最後的時刻了。
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不舍,他甚至覺得像是已經等待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這個歸宿。
就好像心裏的聲音一直在告訴他,這就是他命定的歸宿。
這一瞬,他心中滿是慶幸……慶幸自己在發現不對的時候就把她送走了,否則,他不敢想象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他是注定要獨自走過這短暫的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