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時辰,白承意踏上玉階,受百官朝拜,蘇暖走上紅毯,對面,是一身豔紅,含笑看着她的蕭承澤……
聽到下首百官口誦萬歲,白承意卻忽然覺得自己耳邊出現了另一個聲音,極清脆歡喜的在喚他。
“承意……承意……”
從今日起,他便有了這全天下,然而,卻再也沒辦法擁有她。
沒人知道,那一夜,他帶着傷,騎馬追她出城門,一直往遼軍方向追去。
龍衛數次勸阻,他卻置若罔聞,他知道自己的行爲很愚蠢,一旦他被遼軍發現,後果不隻是死亡這麽簡單。
可他更加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最後能把她找回來的機會。
他想着,哪怕她真的這麽愛白承澤,愛到可以爲他不顧生死,他也認了,他不在乎,隻要能将她找回來,以後,還有後半生的時間,他可以努力,像以前她對他那樣,好好待她。
所以他一直追,追了好久,直到看到前面的遼軍軍營……然後,他被龍衛打暈,強行帶了回去。
再睜開眼的那一瞬,他覺得,以前的白承意已經死了。
那個白承意,追在她身後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得到她墜崖的消息,那時,他正在快馬加鞭趕回長安城。父皇病重,他必須回去主持大局……聽到她墜崖的時候,他整個人懵了一瞬,然後就隻記得自己墜下馬,再然後就是一路燒得昏昏沉沉回到長安城。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在身邊時,他眼裏隻有别人,将她送走時,隻是有些茫然,卻沒想到,竟成爲畢生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如今……還要矯情的與她一起離開嗎?
他知道莫輕塵一直在身邊照顧他給他治病,硬生生将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莫輕塵,他幾乎沒認出來來。
那個淡雅清高的神醫,怎麽會是面前這個面頰凹陷神情落魄的可憐蟲。
兩人隻剩相顧無言……
再然後,便聽到遼王立太子蕭承澤……沒多久,又聽到蕭承澤要娶太子妃,太子妃名字,便是蘇暖。
他不顧一切動用了大遼埋藏許久的探子,隻爲确認那人是不是她。
在得知她還活着的時候,他竟是瞬間覺的,自己也活了過來……然後便是忽然笑開。
也好,也好!
各人自有去處,她終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便是好的。
蘇暖知道白承意即位,因爲,在他即位前一晚,也就是她與蕭承澤大婚前夕,她收到了白承意的信。
很簡單的一句話,隻有四個字:唯盼卿安。
那四個字,力透紙背……信紙角上,有幾不可察的一處水漬。
收起信紙,她緩緩歎息。
每次攻略任務中所謂的渣男,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什麽前情……隻是,她現在自身難保,終歸,還是什麽都沒辦法改變。
遼王蕭邺的身體迅速衰敗,這是大遼機密,隻有幾個得信任的重臣與蕭承澤知道,而蕭承澤也終于對當年的事情有了更多的了解。
蕭邺當初并未對自己妹妹起惡念,即便是再傾心卻也有理智,隻是被前皇後也就是太後陷害,想用錦瀾公主給他身上背上永遠無法抹去的醜聞。
蕭邺登基當天晚上,錦瀾公主去世……那一晚,他一夜灰白了雙鬓。
蕭承澤對自己的身世慢慢釋懷,蘇暖也知道了二十多年前那三個人之間的愛恨糾葛,聽蕭承澤講出來的時候,她在他懷裏緊緊抱着他,想要給他多一些,再多一些愛和守護。
那些前人之間的糾纏,蕭承澤他是最無辜的。
她甚至有些感激那個怯弱卻又堅強的女子,感謝她内心那般溫柔又強大,願意将蕭承澤生下來。
她想一直陪着他,守着他,可她也知道,自己終歸要離開了。
她的身體狀況是在冬至那日被蕭承澤發現不對的,那日,她親手包餃子,整個東宮就隻剩下他們兩人,她動手,蕭承澤打下手,就像無數平凡夫妻一般。
她看着蕭承澤笑着坐在桌前等她的餃子,然後就發現自己的手忽然間沒了力氣,将托盤上兩人辛苦包好的餃子摔落到地上。
太醫來了又走,每個都是戰戰兢兢。
她隐約聽到蕭承澤在外邊滿是陰戾暴虐氣息的聲音,聽到那些太醫告罪讨饒……等到他進來的時候,卻又是滿臉溫柔笑意。
“太醫說你是身體太弱,以後好好調理好好休息就好。”蕭承澤将她攬在懷裏低聲說道。
其實太醫說的是,她之前墜崖傷了内府,卻不知怎的,傷勢并未爆發,時隔大半年,忽然間内裏器髒同時開始衰敗……藥石無醫!
蘇暖嗯了聲,沒有說話。
她自己自然知道,那強行留下的一抹生機,還有被她自己用猛藥催出來的生命力,已經要枯竭了。
三八已經做好了她随時結束任務的準備,可她總是覺得舍不得,哪怕一日日消瘦枯萎下去,一日日變得難看,卻總想要再多陪他一天。
能多陪一天就多陪他一天。
沒多久,莫輕塵忽然來了,她知道,是蕭承澤将他找來的。
看到她的時候,莫輕塵眼圈瞬間紅了,她卻有些無奈又好笑自嘲。當初沒有記憶的時候,無論對白承意還是莫輕塵,她是沒有花費半分真感情的,隻覺得是他們先動的手。
如今看到這麽雲淡風輕的人在她面前紅了眼圈,卻又生出歉疚。
好像,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事情。
莫輕塵給她診脈的時候,蕭承澤就在旁邊看着,神情緊繃,眼也不眨的看着莫輕塵面上的神情。
莫輕塵診脈診了許久,半晌沒有松手……還是蘇暖自己将手腕從他手中拿出來,淡笑着看着他。
莫輕塵便是驟然鼻子一酸。
他拼命想在她的脈象中尋找生機,卻發現……根本沒有半點辦法,他是神醫,卻不是神仙。
第二天,蕭承澤便遣散了駐紮在東宮的那群太醫,然後帶着蘇暖上了一輛華貴舒适的馬車……遊山玩水去了。
莫輕塵與侍衛們不遠不近跟在後邊,前面的馬車裏,隻有蘇暖與蕭承澤兩人。
蘇暖忽然就想起當初賴在他馬車裏,一起往雁門關去的那段路途……明明也過去沒多久,卻仿佛已經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太子白承意已經成爲新的唐皇,而太監頭子卻成了大遼的太子,未來的遼王……她,也恢複了自己的記憶,并且和三八重聚,甚至密謀造那個主神的反。
瞧瞧,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蕭承澤以前從不信佛的,可這次一路走來,他卻是逢廟必拜,銀子一堆一堆的捐獻給廟裏,驚得那些和尚尼姑心驚不已。
蘇暖有些好笑,假意責怪他:“别把咱們的錢都給出去了,好歹留點兒給我買新衣服啊……”
說完才想起來,便是撇撇嘴:“估計現在穿什麽都不好看。”
對方卻是伸手将她輕抱進懷裏,親了親她發頂。
“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最美的……”
視線忽然看到她枯草般的頭發裏面一片灰白,蓦然間,他便是毫無預兆紅了眼圈,卻又生生忍住。
他們又去了穎城,大半年,益生堂已經又換了地方,成了兩層。
他們沒有下車,隻是在新店鋪外邊停下來,掀開車簾看了眼……她看到那莫小姐已經是婦人打扮,在櫃台後邊正幫忙記賬,間隙,還不忘給葉凡倒了杯茶。
看到笙笙笑吟吟招呼客人,熟稔至極,再無半分往日怯弱模樣,連那個小乞丐阿成似乎都張開了些,露出少年模樣。
她笑了笑,收回視線放下簾子……
一日,他們中途停在一個景色很美的地方下車休息,一家人坐着馬車路過,她不期然和裏面掀開車簾的小孩子對視。
那小孩呀的低呼一聲連忙放下簾子,像是被吓到了。
蘇暖聽到他給自己娘親說:“那個嬸嬸好吓人……”
她怔怔愣住,這才意識到,自己好久沒照鏡子了……凡是她在的地方,沒有任何能反光的東西。
那小孩的嘴似乎被母親捂住了,然後她就感覺到蕭承澤身上驟然湧出凜冽的殺意,她連忙抱住他胳膊,朝他笑着:“我們回去吧。”
忽然想到自己的樣子可能有些吓人,她又是連忙收起笑意。
蕭承澤将她摟進懷裏,半晌,才是悶悶嗯了聲。
這一日,他們啓程回去……他們都知道,總不能讓她在路上……
他們恰好趕在除夕那日回到了盛京。
這一日,普天同慶,深宮中都能聽到外邊盛京城裏的歡聲笑語,還有時不時炸裂漫天的煙花。
蘇暖在路上已經時常陷入昏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可這天晚上,精神卻格外的好,甚至不用蕭承澤扶她,都能健步如飛。
禦花園遼王在宴請百官,蕭承澤沒去,也沒人打擾……隻有他們兩人和一衆太監宮女呆在東宮。
聽到外邊的鞭炮聲,蘇暖忍不住向往的看着天空,輕笑着:“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長安城坐着畫舫看煙花……”
早就知道她恢複了記憶,蕭承澤親了親她發頂,然後将她攬進懷裏,縱身而起,直接飛掠出去,一直落到皇宮東北角的摘星樓上。
俯視下去,整個盛京燈火璀璨美輪美奂的夜景盡收眼底……轟然的炸裂聲響起,遠處,煙花幾乎籠罩了半邊天空。
蘇暖靜靜看着,握着蕭承澤的手,半晌……終于緩緩出聲。
“你不要太難過……”
忽如其來的一句話,将兩人這段時間來刻意回避的事情血淋淋的推到面前。
話音未落,便被他忽然摟進懷裏。
又是半晌安靜,終于,她忍不住,掙脫開來擡頭看他,卻看到一雙赤紅一片的眼睛……她從未在他面上看到過這樣茫然又脆弱的模樣,幾乎是一瞬間,便将她所有自以爲早有準備的平靜打破。
伸手環住他的腰,她才發現,這段日子,不隻是她,連他都消瘦了許多。
再沒辦法說出什麽讓他不要難過的話來,蘇暖緊緊抱着他,低聲開口:“你信不信我?”
抱着她的手臂再度縮緊,聽到他嗯了聲。
蘇暖輕笑着:“其實我們好幾世之前都在一起了,每次,我都能準确的找到你……”
她扭頭看他:“我是不是很厲害啊?”
蕭承澤親了親她頭頂:“嗯,你最厲害。”
“那當然……”蘇暖得意笑着,然後又是正了面色,認真的看着他:“所以,你要信我,我們還會再見的,我發誓,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能找到你,然後再陪着你……”
話未說完,便被他附身吻在唇上。
無關半分情欲,隻是濃濃的不舍與疼惜。
然後,她就聽到他緩緩道:“若是有來世,你不要尋我,就在原地等着,我去尋你……”
蘇暖頓時笑開:“好。”
遠處,盛京皇家護國寺的鍾聲響起,昭示着新的一年的到來……隻覺得耳畔那鍾聲越來越遠,蘇暖緊緊握住蕭承澤的手,低低道:“你可以難過,但是不要太難過,你太傷心,我會心疼……”
聽到他又嗯了聲,越來越緊的抱着她。
“你要堅強……”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已經沒力氣說出來:我也會堅強,我們不要讓壞人得逞,好不好?
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她知道自己要離開了,用盡最後力氣,她喃喃道:“承澤,你要……好好的啊……”
肩膀驟然一沉,握着他的手忽然松了下去,蕭承澤身體猛地一僵,須臾,手臂顫抖着,将她緊緊的按進懷裏……一動不動,就那麽靜靜坐在那裏。
禦花園,正在宴會群臣的遼王身邊忽然多了一道暗影,俯身在他耳邊快速說了什麽。
遼王端着酒杯的手頓了頓,然後便是無奈歎息一聲。
東宮偏殿,莫輕塵獨自一人靜靜坐着……他一直替她診脈,知道她的大限。
他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當那鍾聲響起的一瞬,他整個人便是一僵,然後便是顫抖起來,深深俯身下去,抱着自己的頭,捂住耳朵,想要逃避那仿佛能撞散他魂魄的鍾聲……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幹涸的魚,無法呼吸。
同一個時間,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城,同樣是一片歡歌笑語……位于長安城最中央的皇宮,卻沒有像往年一樣宴會群臣。
已經是唐皇的白承意獨自一人坐在以前還是太子的時候住過的東宮裏……久無人煙的東宮,安靜到詭異。
他收到莫輕塵的信,知道她捱不過除夕……他隻是想到,魂歸故裏,她是不是,也會回來看一看。
看看這曾經住過的地方,看一看……曾經愛過的人。
鍾聲響起的一瞬,他聽到有風将窗紗揚起……伴随着那沙沙的風聲,他隐約間聽到那個嬌嫩歡快的聲音,似乎在外邊響起,喚他承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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