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馬車很寬敞,中間放着一張小桌,莫輕塵坐在一邊,她躺在另一邊。
怔怔坐起來,腦袋有些抽痛,她下意識低呼一聲按住額頭整理了思路,然後迅速進入狀态,緩緩擡頭,不明所以看着莫輕塵。
“莫神醫?”
莫輕塵放下手裏的書卷,看着她,微笑,官方而客套:“嗯?”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她看了看馬車,有些無措的看向莫輕塵:“承意呢,他在哪裏?”
一句話,就讓原本懶洋洋不想搭理她的莫輕塵面色大變。
怎麽回事,她怎麽還記得白承意?藥失效了?不可能啊!他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
強壓下心裏的震撼,莫輕塵幹咳一聲,輕風舒朗的面上浮出些小意的試探:“你……感覺怎麽樣?”
将莫輕塵的反應看在眼裏,蘇暖心裏暗笑着,面上卻是有些狐疑:“我,挺好的,就是……頭有些抽疼。”
“那就對了,沒錯啊。”莫輕塵眉頭緊蹙。
這的确是藥效發揮的後遺症啊……那她爲什麽還沒忘記白承意?
正在狐疑,可下一瞬,他原本就滿是驚疑的面孔驟然變得更加精彩了。
他的藥是讓人忘記心中所愛,她沒忘記白承意,那隻能說明……她愛的不是白承意?
一向雲淡風輕的莫輕塵,淩亂了。
看着面前一臉疑惑的蘇暖,他試探性湊上前,循循善誘:“頭疼啊……可能是睡着時撞到了馬車上,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變化,比如說忘記什麽,那個……你知道,碰撞可能會引起失憶,你想想?”
對莫輕塵的胡說八道有些佩服,蘇暖很配合的皺眉,似乎想要回憶,接着就有些痛苦的抱住腦袋:“我……我也不知道,我沒有忘記什麽啊,可是……好像又忘了什麽,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疼……”
她一聲低呼,莫輕塵連忙焦急的拉下她的手:“好好好,先不去想,沒關系的,我是神醫,我能治好你的。”
嘴裏亂七八糟安慰着,莫輕塵心裏卻有些傻眼。
看樣子,這位據說對白承意情根深種的太子妃,果真是有心上人的,這麽被一下藥……直接将那人給忘了!
白承意費盡心思搞這一出,如果被他知道,他想方設法要弄走的太子妃,心裏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會是什麽模樣!
會不會也傻眼了!
要說這夫妻兩人還真是奇特,表面上濃情蜜意,其實卻都是各有心思,一個喜歡自家媳婦兒的姐姐,另一個直接……還不知道看上的是誰!
莫輕塵已經在片刻間腦補了不止一出關于這位太子妃的深宮禁忌之戀,然後就是無語搖頭。
情字誤人啊!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對面的女人低低開口,像在問他,有像是在自言自語:“承意不要我了,對吧?”
莫輕塵先是一愣,接着就是暗暗蹙眉……話說,您也心裏有别人吧?
“其實我早就知道的,他從來都不喜歡我,隻是想借着我嬌縱蠻橫的名聲,擋住别的想要進東宮的女人。”蘇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卻終歸無力落下。
“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他的,喜歡的不得了,什麽都願意爲他做,哪怕爲他去死……”
她的神情透着自嘲,接着又是忽然迷茫起來。
“我是什麽時候放下他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莫輕塵原本還有些嘲諷的神情緩緩僵了,接着便是大緻将所有事情串了起來。
蘇暖的确是喜歡白承意的,可是白承意那些表面的寵愛和實際中的忽視讓她傷透了心,然後,那個人出現了……對她好,終于讓她喜歡上了,放下了白承意,可是……那個人是誰?
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迹,連白承意自己都不知道。
那個人隻能是在皇宮裏,皇宮裏才能接觸到她,還有,那個人的權利很大,甚至比白承意這個太子的實權要大,否則很難做到瞞的如此之深!
這麽一想,莫輕塵忽然一震,接着就是滿身冷汗。
皇宮裏,比太子的實權還要大的男人,那不就是……唐皇?
天啊,他卷進了怎樣的宮廷醜聞裏面……
一向雲淡風輕的莫輕塵也有些傻眼了,接着又是湧出濃濃的慶幸來。
幸好,幸好,他把人給帶走了,否則,這樣的醜聞如果被人發現,傳了出去,那白氏皇族……整整一族的臉都要丢光了。
想到這裏,莫輕塵忙是揚聲讓外邊的車夫加速。
不行不行,他必須快點回到神醫谷,否則他覺得自己這顆腦袋岌岌可危啊!
他離宮不可能避過唐皇的耳目,現在,他隻希望唐皇千萬不要荒唐到敢明目張膽來追自己的前兒媳。
否則,如果前太子妃成了白承意那些母妃中的一個,那就……不行,不能再想了。
莫輕塵拼力維持着自己表面上的淡定。
過了很久,蘇暖才試探性道:“我也不能回國公府?”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莫輕塵沒說話,隻是靜靜看着她。
她當然不能回去,不然怎麽解釋宮裏的太子妃。
而且,再讓她回到長安城,回到那位天下第一王者的眼皮子底下,誰知道還會鬧出多大的事情。
可看到對面那女人眼底的黯然,他心裏第一次有絲絲不忍……有些心虛的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躺回去再度沉沉入睡。
困倦乏怠,這也是那藥的後遺症。
莫輕塵忽地想到……自己算不算白氏皇族的恩人了,畢竟,整整一族的臉面啊!
蘇暖演完了後便是懶懶躺回去,她隻是想爲後邊的事情做個鋪墊,壓根沒想到,莫輕塵已經爲她和那位隻有幾面之緣的唐皇陛下腦補了一出禁忌之戀!
一日後,馬車已經将長安城遠遠甩到了身後,而這時候,白承澤才知道了蘇暖已經離開東宮的消息。
四六四九跪在他面前,四六滿心無奈絕望,四九則是愣愣的,面色煞白。
“我要的隻是聽話的奴才,而不是想替我拿主意的人。”白承澤滿臉冰寒,冷冷道:“看在你們跟我這麽長時間的份上……去黃泉鐵騎報道吧。”
四九刷的擡頭,滿眼不敢置信,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主子不要他了,這麽多年,主子身邊的暗衛換了一茬又一茬,隻有殉職的,從未有過被趕走的,他是第一個,他是可恥的第一個……而且,這是他的錯,還連累了四六,四六什麽都不知道的啊。
是他連累了一直拿他當弟弟的四六。
四九面色慘白,忽然間,他咚得磕頭:“主子,這都是奴才一人的錯,奴才這就自裁謝罪,求主子不要累及四六!”
下一瞬,他刷的拔出靴中匕首,眼也不眨朝自己心口刺去。
叮的一聲響,四九的匕首被打出去……動手的四六滿眼赤紅看着他,惡狠狠咬牙:“你還不知錯,現在還想對主子以死相逼?”
白承澤滿眼郁色冷冷道:“沒關系,他逼不到我……要死的話出去死遠一些,不要污了我的眼。”
下一瞬,他擡了擡手,另外兩個暗衛倏地出現,恭敬跪下。
“四二,四七……見過主子!”
四九失魂落魄被四六拎着走出去去黃泉鐵騎報道,一路上,時不時有隐身在暗處的暗衛露出身形,想要安慰兩人,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隻好一路目送着。
白承澤處理了那兩人,起身就要朝外走去……剛邁出内殿,前方就出現了一道黑影。
十一恭敬行禮:“大都督,老都督有請。”
就在白承澤去見老都督的時候,東宮裏,白承意正坐在已經恢複了女裝靠坐在床上喝藥的蘇落的對面。
恢複了女裝的蘇落,面孔與蘇暖幾乎沒有任何分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神态間少有的英氣,饒是蒼白虛弱都無法掩蓋。
這才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女人……白承意這麽想着。
不像是那個嬌縱蠻橫又嬌氣黏人的蘇暖,隻會撒嬌争風吃醋,黏黏糊糊沒有半點風骨。
就像現在,蘇落自己喝湯一樣眼也不眨的自己喝藥,如果是蘇暖……她一定又要黏糊糊耍賴半天,不是嫌藥苦就是嫌沒有蜜餞,反正就是個作!
“殿下,我答應了你的條件,你說會保證我妹妹周全,護我國公府周全,這可作數?”蘇落放下藥碗淡淡開口。
白承意猛的回神,對上蘇落清冷的眉眼,沉聲開口:“自然作數。”
“那便好。”蘇落點頭,随即不再出聲。
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可現在已經成了這樣,如果她再貿然出去,隻會讓她女扮男裝的事情敗露,繼而牽連到國公府,而且……她還要白承意保證,等一切安穩後讓妹妹回來。
蘇落有些無奈苦笑着。
她以鐵血沙場爲己任,卻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爲籠中鳥……這就是皇權啊!
“你好好休息吧,我稍後再來看你。”白承意起身溫和開口,随即交待外邊宮人好生照顧,然後才邁步朝外邊走去。
一邊沿着走廊朝蘇暖之前住的寝殿走去,越走,他越發覺得哪裏不對,可具體的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直到走到寝殿外,看到那些安靜躬身立着的宮女,他才忽然意識到,他發覺的不對,是因爲……太過安靜。
東宮好久沒有這麽安靜過了。
以往,無論他什麽時候回來,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裏,總能聽到嘻嘻哈哈的聲音。
他很多次都奇怪,蘇暖性子那麽嬌縱,也不知道那些宮人怎麽敢跟她嘻哈打鬧的。
以前會覺得聒噪,可現在,他卻覺得,東宮似乎太過安靜了,安靜到讓他覺得沒有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