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在怪他。
種種原因,都讓方俞生無法對柳玉下狠手。
“你們盡快搬走吧。”方俞生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睜睜看着方俞生離開,方平均久久不語。
死裏逃生,柳玉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激動之色,她小腿肚還在哆嗦,她慢慢地走到方平均的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問他,“老方,我們什麽時候出國?”
方平均垂下眼,看着地上這片他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土地。
“盡快。”他說。
柳玉又問,“那我們要通知俞佩嗎?”
“我們一起出國,帶上俞佩。”深深的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方平均可不敢将方俞佩一個人留在國内,把她一個人留下來,指不定又會惹出新的禍事來。
直到這一刻,方平均才感到深深的悔恨。他恨自己年輕時候隻知道忙于工作,疏于了對孩子們的管教,導緻兩個孩子都長歪了,扳不回來了。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最後一個孩子。
柳玉道了一聲好。
她等自己顫抖的身體恢複了正常,這才拿起電話,給遠在國外的方俞佩打電話,通知他們即将移民的消息。
…
戚不凡跟方俞生一起上了車。
戚不凡開車,方俞生坐在副駕駛。
回家的路上,戚不凡問方俞生,“放過他們,不怕他們反咬一口麽?”
方俞生搖搖頭,“不會。”
“爲什麽?”
方俞生沒有解釋。
有些事,是不用解釋的。方平均從來就不是惡人,傷害喬玖笙那次,也是狗急跳牆被逼無奈。這次柳玉搞出這種事,也是被怨恨蒙蔽了眼。
方俞生給了他們最後的退路,方平均也是一隻老狐狸,他不會分辨不出利弊。
方俞生現在滿腦子牽挂的,全都是方子程。
“昨晚那數個小時,我真覺得自己就處于地獄裏。”方俞生自顧自地說,也不指望戚不凡會回答他。他說,“其實發現程程被綁架,我就猜到兇手可能是小叔一家。找不到程程的那幾個小時裏,我一直在想,如果程程真的死了,又或者真的找不到了,我跟阿笙之間,該怎麽辦?我又有何顔面去面對恺恺和然然?”
聽到這裏,戚不凡心裏也不是個滋味,便說了句,“程程已經被找回來了。”所以那些可怕的想法,都成了多餘。
“是,他被找回來了。”
車上不知是誰留下了一盒煙,方俞生捏着那個煙盒,目光裏是一片後怕。“找回了他,是萬幸。”然而萬幸的背後,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不幸。
有多好的運氣,才能成爲萬幸啊。
方俞生很感激陸老闆一家,等方子程出院了,他一定會親自帶着他,登門去感謝。“不凡,下午陪我去趟長安寺吧。”
戚不凡多看了方俞生幾眼。
在沒認識喬玖笙之前,方俞生成日裏過着沐浴焚香的清苦日子,他就差沒剃個頭發了。他若是剃了他那頭棕色的頭發,當真是青燈古佛便是一生。
不過那時,方俞生也不是真的信佛道。戚不凡明白方俞生的做法,他隻是無聊,找不到一個可以追求的東西,就瞎幾把亂信佛。
所以,聽到方俞生說下午要去寺廟裏,戚不凡是驚訝的。
“去燒香?”
方俞生說,“去拜拜佛祖跟菩薩。”
中午,方俞生去醫院裏看了方子程。
方子程已經醒了,他一個人躺在ICU病房裏,扭着頭,凝視着窗外的方俞生跟喬玖笙。喬玖笙在門外問他疼不疼,也不知道方子程到底聽見了沒有。
小孩子精緻的臉頰因爲失血過多,蒼白蒼白的,他仔細盯着喬玖笙的唇形,猜到她在問什麽,便也用唇形回了兩個字——
不疼。
見他張唇說話,喬玖笙跟方俞生心裏都很難受。
刀口那麽深,流了那麽多血,他怎麽可能不疼!喬玖笙忍着心裏的難受,又盯着方子程看了一會兒,後來方子程自己扭頭不看她了,喬玖笙這才走到牆邊。
她背靠着牆,咬着自己的唇,嘴裏發出壓抑難受的哭聲。
方俞生除了陪伴和擁抱,給不了喬玖笙任何的安慰。
下午,方俞生回家洗了個澡,就讓戚不凡開車,送他去了長安寺。長安寺是濱江市最有名的寺廟,常年香火旺盛,香客絡繹不絕。
方俞生在山下買了香燭,在戚不凡的陪伴下,徒步爬上了山。
寺廟裏共有18尊佛,方俞生從進門開始,遇佛拜佛。拜佛的香客實在是太多,方俞生根本就擠不到前面。他拜佛時,膝蓋次次都跪在地上,磕頭時,額頭在冰冷的地闆上磕着,發出三聲令人心驚的砰砰聲。
戚不凡雙手合十拜了佛祖,然後就低頭看着虔誠的方俞生。
他沒有阻止方俞生。
依次将所有佛祖拜完,天都快黑了,方俞生梳到腦後的長發垂下了幾根。棕色的發絲貼着他的額頭,略顯淩亂,戚不凡遞給方俞生一張紙巾,“擦擦額頭吧。”
方俞生額頭的皮膚都磕紅了。
方俞生擦了擦,然後往功德箱裏面捐了些錢。坐在桌後的大師讓他寫下家人的名字,方俞生接過筆,鄭重的寫下一家人的名字。
佛靈不靈,他不知道,他也隻是求個心裏安慰。
戚不凡也往功德箱裏投了錢,他接過方俞生手裏的筆,在功德簿上寫下名字。停筆,戚不凡轉身就往外走。方俞生看了一眼戚不凡寫的人名,上面隻有一個名字——
戴初空。
下山的路上,方俞生到底還是問了戚不凡,“爲什麽寫你女兒的名字?”
戚不凡笑了笑,他說,“跟先生一樣,我也盼着孩子平安幸福。”
方俞生盯着他嚴肅的臉頰,搖了搖頭。
有些事,他不是參與者,沒資格評頭論足。“那孩子就是太死心眼了。”方俞生拍了拍戚不凡的肩膀,他說,“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麽,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