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諾第一次聽見季飲冰講英語,她的英語,竟然特别标準。
導遊點了頭,“可以的。”
季飲冰墊腳取下一根冰錐,她把玩着冰錐,忽然問導遊,“大叔,飲冰是什麽意思?”
大叔說,“按照古文釋義,飲冰的意思,是指惶恐焦灼。但梁啓超先生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叫‘十年飲冰,難涼熱血’。”最後這八個字,導遊是用中文說的。
言諾和季飲冰都是聽得懂中文,也會說中文的人。
導遊不知他們能聽懂中文,便熱情地用英文又解釋了這話的意思,“字面意思是說,數十年的飲冰,也不能涼了一身熱血。”
季飲冰聽了這話後,久久不語。
她不知道母親爲自己取這個名字,究竟是何用意。
數十年的飲冰,也涼不了一身熱血。她是在指理想抱負,還是指愛一個人的心?
季飲冰下意識看向手腕上的平安繩,她将繩子遞給導遊,問道,“大叔,你認識這上面的字麽?”
導遊看了眼,點頭,他說,“左邊這個是冰字,右邊這個,是悅字。”
“我媽媽叫季悅。”
季飲冰忽然意識到,這個冰字,或許代表着一個人,很可能還是一個男人。
所以媽媽的心底,一直愛着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裏,有着一個冰字。
“世事浮沉,不忘初心。”季飲冰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那導遊大叔聽了,拍手稱贊,“是這個道理!”他問季飲冰,“小姐是中國人?”
“我媽媽是。”
“那就是半個中國人,這裏是你姥姥家。”
季飲冰沒明白姥姥二字的意思,導遊笑着解釋,“就是外婆。”
她這才明白。“嗯,是的。”她看着身前湖面上袅繞的煙霧,這大好河山,因着她母親的緣由,看着,似乎就更加美麗。“我愛這個國家。”一如她深愛她的母親一樣。
言諾一直沒有說話。
他始終在品味十年飲冰,難涼熱血這句話。
是不是說,一個人隻要有決心和毅力,再大的困難,也阻止不了他想要去做某件事的決心?
一心想考哈佛的季飲冰,做到了這八個字。
那…自己了?
山頂可以看日落,他們從濕地回來,正好太陽就要落山了。三個人一起爬到山頂上,季飲冰站在言諾的身後,言諾望着遠處的夕陽照在綿延的白桦樹上,所有挂着冰錐的樹,都染成了橘紅色的雪海。
這時,言諾聽見身後的季飲冰說了一句話,她用不太标準的中文,說了一句莫名其妙,卻充滿了詩情畫意的話,她道,“海上月是天上月。”
言諾回身望着她,“你剛說什麽?”
季飲冰搖笑着說,“我在想,月亮出來了,這裏該有多美?”
“那就更好看了。”說話的是導遊,他拿出手機,遞給言諾和季飲冰,翻開相冊,邊找邊說,“我以前拍過的,這裏,你們看。”
他點開照片,季飲冰和言諾同時湊過來看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灑在雪上,襯得這裏的夜晚,更加寒冷。
的确很美,但也會很冷。
季飲冰說,“好看。”
言諾卻沒有說話。
他們回了酒店,回了各自的房間,季飲冰抱着浴袍去洗澡。她打開熱水,熱水打濕着她的身軀,将她的頭發、毛孔、手指,全都撫摸了一遍。她忽然扔了蓬蓬頭,抱着膝蓋,在浴室裏蹲了下來。
壓抑的哭聲,在小浴室裏盤旋。
隔壁,言諾則坐在窗台,看着樓下搞燒烤的那些人。
一臉深思。
他們隻在這裏停留了一天,就去了呼倫貝爾湖。到了地點季飲冰才知道,原來呼倫貝爾湖是兩個湖,呼倫湖很大,貝爾湖很小,但都很美。他們在這裏停留了一天,次日,便回了濱江市。
一到濱江市,季飲冰如同回了太陽的懷抱。跟根河相比,濱江市的氣候簡直太可愛了。
回國的航班上,言諾和季飲冰并排坐着,但兩個人都沒有交談。
下了飛機,他們又恢複了主仆有别的身份。
言諾将季飲冰送到學校。
她從言諾的車子裏下來,剛走進校園大門,就看見了站在前方,提着一個小包包,身穿玫紅色短裙的薇拉。薇拉看着她,面無表情,眼神帶着上等人皆有的嫌棄與不屑。
她像是在瞧一塊臭了的肉一樣,盯着季飲冰看。
季飲冰手裏還提着這次去中國帶回來的東西。有衣服,有當地特産。
薇拉目光落在她雙手提着的東西上面,眼神變得冷然了些。
季飲冰在原地頓了片刻,才走上前,恭敬而尊敬地跟她打招呼,“薇拉小姐。”
薇拉突然伸手,拽過季飲冰手裏的兩個袋子。
她将那些東西全部倒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薇拉還是不解氣,還往上面吐了口水。
季飲冰看着那件粉色的大衣上面,布滿了泥土。
她緊緊地捏着拳頭,不停地在心裏告誡自己:這個人是主人喜歡的人,她不能做讓主人難堪的事。
見季飲冰隻能幹着急,卻不敢出聲反駁,薇拉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她望着季飲冰,腳落在一塊圍巾上面,她譏諷地對季飲冰說,“你就像是被我踩在腳下的這些衣服,隻有任我踐踏的資格。”
季飲冰嘴唇翕動了幾下。
薇拉又道,“言諾哥哥不是你能肖想的男人,你該正視好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他的奴隸,你注定是給他擦鞋的人,就别做着想要爲他暖床的命。”見季飲冰臉色微白,沒了血色,薇拉心情好了些。
“賤民就是賤民,真以爲言諾哥哥對你和顔悅色,你就是與衆不同的。你這一輩子,身上流着的,都是賤民的血。先不說言諾哥哥根本就不喜歡你,就算他喜歡你,他也不會爲了你,公然對抗整個上流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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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