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帶着夫人一起來的,他穿着黑色的改良款中山裝,戴着一副眼睛,身形清隽,面容并不見得有多嚴肅,但隻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所有人都自覺地挺直了背脊骨,呼吸聲都變得穩重起來。
真正的第一把手,氣勢又哪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魏舒義擡頭匆匆地掃了那個人一眼。
心裏惋惜不已。
那個人是不是好人,魏舒義不知道,他的上位之路是一路平坦,還是踩着他人屍骨血肉,魏舒義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那個人是個好領導。他鐵血的政治手腕,叫全球的領導人忌憚敬畏。
他有過許多的經典名句——
他說:彎着腰走路的,那是猩猩。是人,就得把腰闆挺直,是Z國人,就更該如此。
他說:被欺負了,忍氣吞聲,那是窩囊廢。我們是Z國人,不做窩囊廢。
他說:你走出這個國家,代表的是Z國人。你在路邊大小便,那叫Z國人沒素質。你在餐廳大聲喧嘩,那叫Z國人沒素質。你在外面被人打了,那叫Z國人沒種。所以,請記得,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Z國。出國了,你隻需要帶上四樣東西,素質、腦子、錢和拳頭。前三樣東西時刻帶着,拳頭隻給欠揍的人。
…
他說過很多很多的話,他被當代年輕人親切地稱隻爲張叔叔。
魏舒義望着手術床上那個人。
麻醉師在給他注射麻醉,他還沒有徹底昏睡,他偏着頭,看着玻璃窗外的那個人,嘴唇動了動,魏舒義認出來,他是在喊爸爸。
那個人的眼睛似乎有些紅。
他是國家的天,也是他兒子的天,可現在,他的兒子躺在病床上,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徐老對這台手術十分看重。
全麻插管,穿刺右側股動脈、右側桡動脈,再次主動脈弓将部造影。在嘗試股動脈、桡動脈兩種途徑時送入不同形态導管,在導絲引導下,嘗試了許多次,先是使用了MPA1造影導管,沒有成功,又試了切割豬尾導管,仍沒有成功…
最後,更換成YASHIROTYPE導管,經股動脈途徑單獨探查側支血管,最終進入側支血管近段。釋放了不同型号的不可控彈簧圈數枚,成功封住側支。整個操作階段,用了近四十分鍾的時間。
隻是第一個步驟,就嘗試了這麽多次,大家的心情,不由得變得沉重起來。
袁俊也有些緊張,額頭上甚至開始冒汗了。
察覺到小徒弟的異常,徐老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鎮定。”
一個醫生,在手術台上,必須做到冷靜、從容、鎮定六字。
但這袁俊,似乎有些讓人失望。
幾位專家對視一眼,都對這台手術不太好看。
徐老悄悄看了眼魏舒義,發現魏舒義隻是目也不眨地看着台上張公子的情況,他心裏一陣歎息。
“好了,準備心髒移植手術。”
兩名助理站在徐老的身後,做好了手術準備。
徐老笑了笑,說,“我這把手術刀,今兒也算是見到了小太子啊。”
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大家都跟着輕笑,試圖将凝重的手術室氣氛熱鬧起來。
袁俊幹笑一聲,說,“希望這是小太子最後一次進手術台。”他本意是想說,願這次手術成功,小太子以後再也不用受罪,健健康康,永不進手術室。
但,衆人聽了這話,卻齊齊朝他瞪眼!
最後一次進手術室,還代表着另一層意思——
病人會死在手術台上。
袁俊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有些尴尬。
徐老卻沒被袁俊的話影響到,他在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手裏的刀,就輕輕松松,準确地劃開了張公子的皮膚…
起初,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忽然,一個協助徐老做手術的專家說話了,他說,“病人心率開始下降了。”
“65。”
不等徐老說話,袁俊也說,“60、55了。”
“閉嘴。”兩個字,徐老語氣平靜得不像話,就像是一條水平的線,不見半分波動。
“…45了。”
許多人,都在呢喃這個數字。
“準備室顫。”
袁俊愣了一刻。
回過神來,才準備室顫。
在進行室顫的時候,徐老還是那四平八穩的模樣,似乎一點也不緊張。
事實上,這個時候,緊張也沒有用,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不是緊張能解決得了的問題。這一點上,魏舒義跟徐老是一樣的,三年前,他那台手術失敗後,得知手術已經失敗,他一點停頓也沒有,照樣将病人的心髒修複好,傷口縫補好,整個過程,手都是沉穩而冷靜的。
隻是,離開手術室後,他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在顫抖。
花樣年華的一條命,就在他的手裏,沒了。
徐老心裏肯定也是在乎手術結果的,但他是主刀師,這個時候若是連他都亂了,那豈不是沒了主心骨。
徐老忽然想,如果小義還能拿刀就好了,他能拿刀的話,那這場手術,就沒有袁俊什麽事了。
不是他看不起袁俊,袁俊手術操作能力也不錯,隻是,他的心裏素質比起魏舒義來說,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外面的人,見到病人心率恢複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陳安源目光從手術台,落到了一旁的魏舒義身上。
他看到魏舒義的一雙手平伸在身前,修長好看的一雙手,在空中比劃不停,他是在演示徐老的動作。明明他的身下空空如也,手裏也沒有手術刀,可陳安源卻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專注。
他那樣子,就像是第二個徐老,永遠的寵辱不驚。
“剪線。”徐老說。袁俊立刻一剪子伸過去,剪掉了手術縫合線。
随着徐老這句話落地,這場手術,總算是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衆人都松了口氣。
所有專家都朝徐老伸起大拇指,徐老也有些累。
這場手術,他一個人就耗費了三個小時。
剩下縫補和其他善後,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才能結束。
袁俊剛準備上手術台,這事,徐老忽然跟他說,“你等等。”
嗯?
袁俊聽話地停下腳步,他側頭去看老師,卻發現老師的目光,移到了魏舒義的身上。袁俊心裏感到不妙,果然,徐老說話了,他道,“你過來。”
魏舒義在袁俊那噴火的目光注視中,走了過去。
徐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隻說,“這兒站着,給你師弟打下手!”
聞言,袁俊有一秒鍾的錯愕,然後,他朝魏舒義露出幸災樂禍的笑。
魏舒義也愣了愣,才說,“好。”
離開前,徐老語重心長對魏舒義說了一句,“既然不能拿刀,那就從靠近刀開始,從頭再來就是了。”
魏舒義心裏凜然。
點點頭,他站在一旁,給袁俊打下手。
袁俊這會兒已經恢複了冷靜,徐老不會收蠢貨徒弟,袁俊之前的表現雖然叫徐老失望,但最後善尾工作,他做的還是很不錯。等一場手術結束,已經快深夜一點了。
出了手術室,魏舒義摘下手術服和手套口罩,在水龍頭下洗手。這時,袁俊走了過來,他故意将水灑到魏舒義的手背上。
魏舒義趕緊用水沖了沖,一副沾了病毒的模樣。
袁俊:“…”
“你真打算窩在醫大教一輩子書?”
雖然,袁俊看不慣魏舒義那副故作冷漠的裝逼樣,但他不得不承認,魏舒義是難得遇見的對手。魏舒義斜了他一眼,說,“無論是實力還是外貌,有我在的醫大,你一直都是老二。有我在的深海,你還是要當老二。”
終于,魏舒義轉過身來,正面直視着袁俊,他一臉欠扁地問道,“你确定還要我回來,自取其辱?”
袁俊眉心一跳,捧了一捧水,朝魏舒義臉上砸過去。
魏舒義摸了摸臉,諷刺他,“娘們兒兮兮的,打架還澆水!”他提拳砸到袁俊肩膀上,罵道,“你當老子是玫瑰花啊!”
袁俊快被他厚顔無恥的程度給震暈了。
還玫瑰花…
他呸了一聲,“懦夫,身爲醫生,不過是失敗了一次,竟然連手術刀都握不穩…孬種!膽小鬼!懦夫!”他回了他一拳,一溜煙地跑了。打不赢魏舒義,還不許他跑麽?
魏舒義站在洗手間裏,望着身下的水槽,想到多年前的事。
那個病人,才十九歲,剛讀大一。
那女孩患有罕見的魯登巴赫綜合征,房間隔缺損、二尖瓣狹窄、心髒增大、肺淤血、肺動脈高壓。經過探讨,魏舒義跟自己的團隊,打算給那女孩做不停跳手術,隻要阻斷上下腔靜脈,不阻斷主動脈,讓心髒在不停跳的情況下做手術,這樣的手術在二十多年前就産生了,發展到現今,技術已經非常成熟。
手術前,女生說,她的男朋友在西安讀書,她想在手術成功,身體康複後,去那邊看他。他們是網戀,因爲擔心自己的身體,女孩一直沒有答應同男孩見面。
她越來越愛他,她想要獲得新生,想要去看一看自己愛的那個人。
那女孩對魏舒義說,“其實我男朋友沒有你一半好看,但我就是喜歡他,魏醫生,你會治好我的,對吧?”
魏舒義點點頭,說,“自然,等你去西安見了你的男朋友,記得發張合照給我。”
“好啊。”
進手術室的前幾分鍾,女孩有些緊張,她拉着魏舒義的手,跟他說,“我們是玩遊戲認識的,他是遊戲裏的大神,真的,特别厲害的那種。他開始很煩我,也很冷,我爲了追到他,努力了一年。他後來,從所有人的大神,變成了我一個人的大神。我跟你說,他是王者聯盟裏面的…”
她跟他說了那個人的名字。
魏舒義不玩王者聯盟,不知道那個牛逼哄哄的大神。
後來,女孩再也沒從手術台上下來。魏舒義那天晚上下載了王者聯盟。他不會玩,他甚至不知道怎麽去聯系那個大神,問了很多人,才打聽到了那個大神的微博名。
他終于找到了那個大神的微博。
大神微博名叫葉溪。
魏舒義看着大神的名字,有些出神。他永遠不忘陳婧溪這個名字,因爲這是死在他手術刀下亡魂的名字。
魏舒義給大神發了消息。
魏:【對不起。】
高冷的大神完全不鳥他。
魏:【陳婧溪不能來見你了。】
大神消息回複的很快。
葉溪:【你是小溪的朋友?她電話微信都聯系不到,她是不是出事了?】
原來,高冷的大神隻是對别人高冷。
魏:【我是她的主治醫生。】
見對方不回話,魏舒義繼續發消息。
魏:【她患有罕見的魯登巴赫綜合征。對不起,我沒有救活他。】
大神一直沒有回話。
大約是在二十幾天後,魏舒義再次登錄微博,看到了大神的回複。大神是在兩天前回複的他。
葉溪:【我去看過她了,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墓園。我看到了她的照片,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瘦瘦小小的一個。我二十天前收到了她寄給我的快遞,是她親手烤的曲奇餅幹,味道怪怪的。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我不确定還要過幾年,我才會再對另一個人動心,但我,怕是永遠也忘不了怪味曲奇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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