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楓葉幾乎全部落幹淨了,但每根樹上,都還挂着幾片绯紅的葉子。這并不顯得蕭索,反倒有種獨特的意境美。
寒風呼嘯刮過,偶有紅葉落在方俞生的身上,他也不管,隻管往前走。
他可不能讓阿笙久等。
方俞生穿過楓葉林,走到盡頭,終于見到了喬玖笙。
她站在靈湖橋廊上,穿了一條灰色的及膝長毛衣,毛衣裙内,還有一條純白色的百褶紗裙。遊園内很冷,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抵擋風寒。
喬玖笙披着一頭長發,戴着黑色的禮帽,不知是在看什麽,表情特别甯靜、安和。聽到枯葉被踩到,發出的沙沙聲,喬玖笙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嬌俏精媚的素淨臉頰。
眺目,她望着小道盡頭,風塵仆仆趕來的方俞生。方俞生走得急,頭發有些亂,臉上有寒風刮過的痕迹。見到他不修邊幅的急容,喬玖笙勾唇燦笑,跟他說,“你來了,俞生。”
“來了。”方俞生平息好呼吸,慢慢朝喬玖笙走過去。
他走上木橋廊,剛走到橋頭與喬玖笙之間,餘光撇到河上遊的一抹微光。方俞生扭頭望過去,看到了一盞、兩盞、三盞…無數盞暖黃色的小舟形狀的河燈,密密麻麻,順着風吹帶起的水流,流向他。
今晚天空是鉛色的,大概會下雪。
看不到銀河。
但他的腳下,是一片永不泯滅的星辰。
方俞生看得呆住。
那麽多的河燈,緩緩地,順着水流飄到他的腳下。
木橋廊離湖面并不高,方俞生走到橋廊邊,彎腰,探手取了一盞河燈。方俞生仔細看了眼,發現河燈四面都寫着字,面對他的這一面,是一個用黑色毛筆寫的福字。
方俞生有些驚訝,“這是你寫的?”
喬玖笙點點頭,說,“你眼睛能看到的,所有的河燈,都是我親手做的。”她指了指河燈上面的字,說,“每一個字,全都是我親手寫的。”
方俞生低聲輕笑,他捧着那河燈,唇角帶着愉悅迷人的笑,他問喬玖笙,“是在給誰祈福?”他不用想,又說,“給我們的孩子?”
卻見,喬玖笙搖了搖頭。
見狀,方俞生頓覺疑惑。
“不是給孩子們祈福?”
那是爲誰?
“不是給孩子,又是給…”方俞生随手将河燈轉了個面,看見河燈的另一面上寫的字後,所有的話,全部都消失了。他的眼睛,盯着那些字,一眨不眨。
空氣似乎靜止了片刻。
方俞生清晰的感受到,有一陣麻意,在他體内竄走,四肢百骸皆震動。
“是爲我啊…”
他輕歎一聲,念出河燈上的字——
“方俞生,長命百歲。”
方俞生忽然覺得眼眶溫熱。
他第一次以個人之力,獨自完成一把迷你手槍的設計之時,也曾感到開心激動過。但那份激悅,遠不及此刻的觸動大。
“爲什麽…”方俞生想笑卻笑不出來,他神情變得尤爲嚴肅,他扭頭問喬玖笙,“爲什麽是爲我祈福?而且還是祝我長命百歲。”爲什麽不是祝他身體健康,而是長命百歲?
這樣的祈福,其實很奇怪,不是嗎?
喬玖笙筆直地站着,雙手托着顯得累贅的腹部,望着他時,眸底帶傷。
爲什麽?
因爲她清楚的知道,方俞生在五十五歲就突然離世了。
他的去世,處處都充滿了詭異之處。
上一世,看到他離世的消息登上報紙,喬玖笙雖覺意外,但并無悲傷或是難受。因爲對上一世的喬玖笙來說,方俞生隻是她的一個陌生人,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然而這一世,他成了她的丈夫,成了她最愛的人。
她害怕,上一世的某些事,會在方俞生的身上重新上演。
喬玖笙笑了笑。
方俞生卻看見她笑紅了兩隻眼睛。
“俞生。”喬玖笙說,“他們都說,隻要衷心祈願,心願一定都會成真。”她取下方俞生手裏的那盞河燈,放回湖面,看着它鑽進身下的橋廊下,跟着其它河燈一起飄遠,她這才回頭與方俞生四目相對。
方俞生的目光很複雜,此刻,他的心裏又很多疑問想問問她。
但他一向是個有耐心的,他忍住了。
“我隻是希望你長命百歲。”頓了頓,喬玖笙說,“與我一起,長命百歲。看孩子們長大,看他們娶妻生子,幸運的話,再看上一眼孫子。”
方俞生試着勾勒那樣的未來,發現,那樣的未來對他來說,真的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你是覺得,我會英年早逝?”方俞生語氣是在開玩笑,但這話一出口,就看到喬玖笙臉色微白。
喬玖笙迅速伸出右手,食指按在方俞生的雙唇之上。方俞生閉了嘴,斂眸,看着面前那張漂亮的臉頰,眼神就更複雜了。
“不許說那四個字。”喬玖笙臉色和嚴肅。
英年早逝,是方俞生上一世的結局。喬玖笙很怕曆史重演。
“…好,不說。”
方俞生轉過身,看着湖面上的那些河燈,忍不住問喬玖笙,“你這兩天早出晚歸,就是在忙這個?”
“嗯。”
河燈太多,他們所處的這片湖面上,到處都是。
水上水下,都是燈光,分不清現實。
方俞生挑眉,看着湖面的上遊,又問,“是誰在點燈放燈?”
喬玖笙說,“不凡、卿卿和姜唯,哦,還有魏欣。”
方俞生挺同情他們的。
“辛苦他們了。”上遊的風挺大的,可别把他們凍感冒了。
目光從遠處的湖上收回,方俞生睨着自己身下的幾盞河燈,低聲說,“我找到你了。”
喬玖笙淺笑。“嗯。”
“那你是不是該兌現…”承諾兩個字還沒說完,方俞生聽到身旁喬玖笙說——
“方俞生,我愛你。”
方俞生的話,說到一半,就如同卡了帶一樣,停住了。
沒聽到方俞生回答,喬玖笙這才側仰頭看着他。卻見方俞生表情有些呆滞,像是受了驚吓,又像是興奮過度。她想笑,又覺得心酸。
他是真的很愛自己。
喬玖笙伸手握住方俞生的手,又說,“方俞生,喬玖笙愛你。”
方俞生的喉結骨上下滾動了兩下,他深吸一口氣,再開口,語氣不算平靜,聲音也有些啞,“知道嗎?”他自問一樣,說,“這是你第一次說你愛我。”
喬玖笙挑眉,“是麽?”她一直沒有對他說過麽?
“是的。”
方俞生摸了摸心髒,說,“這裏,現在跳得好快。”雖然知道喬玖笙是愛自己的,但方俞生第一次聽到她主動承認,他激動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就在他感到無措之時,方俞生似乎聽到有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在他腦海裏說話——
“滴——”
“199号時光祈願機,正在啓動…”
方俞生錯愕地眨眼,問喬玖笙,“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喬玖笙迷茫搖頭,見方俞生那樣子不太對,她問,“風聲?”
方俞生搖頭。
“不,是一個小孩說話的聲音。”
“什麽?”喬玖笙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說,“不可能,他們還在我肚子裏。”再說,胎兒可不會說話。
方俞生又聽到了那道聲音開口了——
“199号時光祈願機,成功啓動!”
“恭喜宿主如願以償,獲得心愛之人真情告白!因宿主願望成功實現,宿主将獲得新生命40年。作爲時光回溯的代價,将扣取宿主二十年的壽命。”
“宿主有權開啓記憶之鎖,開鎖密碼已獲得,密碼是——方俞生,我愛你。”
那小孩子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方俞生确認那不是自己的幻聽。
他扭頭四下看了看,确認身邊除了喬玖笙就沒有其他人,他懵了幾秒,才開口詢問,“你是誰?”
片刻的沉默之後,那聲音又響起,“你好宿主,我是時光祈願機199号。”
“你在哪兒?”
“我在你的腦海内。”
方俞生臉色驚變,“寄生蟲?”還他媽是會隻說話的寄生蟲!
又是一陣靜默。
“我不是寄生蟲,我是199号,是與你成功綁定的時光祈願機。”199号語氣挺無辜。
方俞生一臉懵逼。
“什麽玩意兒?”
199号有些無奈,“宿主,你已失去上一世的記憶,隻要你開啓記憶之鎖,就能想起一切,就能想起我。”199号祈願機知道方俞生在懷疑它,它感到無奈,隻好說,“喬玖笙是重生的!”
方俞生一愣。
緊接着,199号又爆料了,“她是活過一世的人,所以在第一次接近你的時候,她才會說她知道你有一個心上人的事。”
方俞生感到呼吸有些粗重。
重生…
喬玖笙見方俞生一個人對着空氣發問,感到後背發涼,她都想帶方俞生去醫院看神經科了。這時,方俞生忽然扭頭問她,“你是重生的?”
喬玖笙臉色劇變,“你怎麽知道?”
聞言,方俞生也變了臉色。他在心裏默問那個叫199号祈願機的家夥,“你剛才說,我失去了上一世的記憶?”
199号承認,“是的宿主。”
“我還能想起來?”
“當然宿主。”
“要怎樣才能想起來?”
199号說,“睡一覺就能想起來啊。”
方俞生略一沉吟,便說,“我要想起來。”
“好的宿主。”199号這話一說完,方俞生就兩眼一抹黑,暈了。
這就睡了…
說睡就睡,直接粗暴。
喬玖笙見剛還站得跟筆一般直挺的方俞生,忽然就一頭栽倒在木橋上,驚得她差點沒動了胎氣。“方俞生!你怎麽了!”喬玖笙的驚呼聲,把躲在遠處的戚不凡和方俞卿他們都給招來了。
他們四個人趕快跑過來,魏欣遠遠地就在嚷,“小笙,你家男人怎麽了?一激動,興奮就暈過去了?”
喬玖笙這次沒有跟她貧嘴。
魏欣和姜唯一起,将方俞生扶起來,放在戚不凡背上。戚不凡背起他,腳下生風,跑出景區,直奔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給方俞生做了一次全身檢查,檢查的結果,令醫生感到很困惑。
“病人沒有哪裏不舒服。”醫生一臉懵的跟喬玖笙說。
喬玖笙忙說,“不可能,他就在我眼前,直接倒下去了!都這樣了你還說他一切正常?”喬玖笙懷疑這醫生是庸醫。
醫生很尴尬,“這位女士,你老公真的沒有哪裏異常,他這樣子,我看更像是睡着了。”
喬玖笙:“…”
喬玖笙還是不放心,焦急過頭,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莊龍。
莊龍這人雖然不着調,但接到電話,還是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與他同行的,還有季飲冰。他們到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莊龍借了醫院的設備,給方俞生做了檢查,得出的結果,跟之前是一樣的。
莊龍告訴喬玖笙,“他沒有生病。”
聞言,喬玖笙困惑了。“沒有生病的話,那他怎麽會突然倒下?”
戚不凡也說,“會不會是高血壓什麽的?”經常聽到有人說,有些高血壓的患者,原本健健康康的,說倒就倒了,倒了就沒再起來了。
莊龍翻了個白眼,“他血壓也很正常。”
------題外話------
接下來,會爲大家揭曉,方俞生爲什麽會在55歲那一年突然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