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法官問,“所以,你承認你有罪?”
方慕嘴角一牽,認命了,“我承認,我有罪。”
方慕三次連番作案,被判入獄服刑五十年。
五十年…
他都二十七歲了,服刑五十年,那都七八十歲了。方慕眼裏屬于年輕人特有的奕奕之色,在一瞬間黯淡下去,人還尚年輕,眸卻已滄桑。
聽到五十年這個數字,喬玖笙閉上了眼睛。
方慕被帶走的時候,依然戴着手铐。他盯着手铐,一直垂着頭,很配合的跟着法警往庭外走。走出法庭,迎接他的,将是無望的五十年的牢獄之災。
方俞生一臉平靜,他注視着方慕被帶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勝利者的笑。
多少年了,他終于爲自己報仇了。
走到審判庭大門口,一直安安靜靜的方慕突然扭過頭來,幾乎是一瞬間,他的視線與旁聽席上喬玖笙的眸子對上。
喬玖笙看見方慕望過來,眸光裏似乎裝了千言萬語,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方慕接下來要說的話,大概是她不想聽到,也不能承受的。
一狠心,喬玖笙轉身就想走。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霎,方慕忽然從喉嚨裏爆發出一道嘶聲力竭的吼聲——
“喬玖笙!”
“你答應過我,一畢業就嫁給我的!”
喬玖笙腳步一頓。
身後,有兩道目光,如芒在背,盯着她看。
一是方慕,另一個則是方俞生。
因爲方慕這一吼,法庭瞬間安靜下來,一些準備離開的旁聽人員,也都停下腳步,看着這一幕。
喬玖笙沒有回頭,卻也沒走。
見喬玖笙狠心不回頭,方慕很痛苦,他肌肉繃緊,臉頰上的肉都因爲激動而抽搐,他又吼了一聲——
“喬玖笙,你做夢都别想我忘記你!”
“我不會忘記你,一輩子都不會!”
“你想都不要那麽想!”
“哪怕是我死,我都不會忘記你!你别輕輕松松的跟方俞生過一輩子!你記住了,我愛你!方慕一直愛你!”
她就那麽開開心心的跟方俞生過一輩子,他該多痛苦,單是想想,他就心如刀割。
他要喬玖笙一輩子都記住他!
方慕吼得喉嚨嘶啞,雙眼發紅。
喬玖笙聽見這些話,心髒開始微微地疼。
法警拉着方慕就要走,方慕意識到這或許是他最後一眼看到喬玖笙,心裏的不甘于憤怒,又在瞬間變成了恐懼和不舍。
他那麽愛她,以後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不甘心啊!
“喬玖笙,你愛過我嗎?”
他忽然淚流滿面,“你愛過我嗎!”
法警将方慕拖出法庭。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喬玖笙聽到方慕嘶啞的聲音從庭外的走廊上傳進來,一聲聲、一遍遍,全都是——
“你愛過我嗎?”
愛過他嗎?
方俞卿拉了拉喬玖笙的手腕,“嫂子…”這麽多人看着,她可不能哭。
喬玖笙眼睛澀澀的。
一瞬間,她腦海裏跳出曾經與方慕在一起的溫馨往事。
他寵溺的笑和皺眉時的冷酷,他的每個擁抱,每次對她的遷就,他嚴肅而又認真的對她說,等她長大,等她畢業,他就娶她…
一幕幕往事,那麽美好。回憶齊齊席卷來,喬玖笙心裏一陣難受。
如今她已爲人婦,即将爲人母,方慕也将自己逼到了絕路。曾經誓言回憶多美,現實就有多殘忍。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喬玖笙鼻子酸酸的,眼睛熱熱的,在眼淚從眼尾滴下的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就被一雙鐵鉗子般堅固的長臂摟入懷中。方俞生将她緊緊抱住,語氣霸道,在她耳邊低喃,“你不許爲他哭。”
他用霸道,來掩飾心中惶恐不安與妒忌。
喬玖笙是他的妻子,他遇見她比方慕還早,他比誰都愛她,他不許她爲方慕流淚。
哪怕是一滴淚,都不許。
喬玖笙喉嚨一哽,努力将眼淚憋回去。
“我們走吧。”她聲音聽着挺平靜,将哭腔藏了起來。
聞言,方俞生趕緊點頭。
他牽着她,走出法庭。
陽光有着炙烤人的熱度,身旁喬玖笙的手卻是涼的。
喬玖笙的目光,忽然被停在法庭外的押送車吸引了目光。方慕被法警押着,一步步朝押送車走過去,方慕像是有感應一樣,忽然扭過頭,對上法庭階梯之上,喬玖笙的雙眼。
他似乎從那雙眼睛裏,讀出了兩個字——
不忍。
方慕心裏一痛,他讓小笙難過了。
他似乎有些該死。
就在這一刻,方慕忽然後悔了。
他突然意識到,權利、金錢、别人的眼光,這些東西,統統都抵不上三個字——
喬玖笙。
他的喬玖笙。
方俞生眯着眼看過去,壓抑着怒火,沒有阻止。
看吧,反正機會不多了。
他可以大度一點點。
方俞生目光一轉,瞥見人群中的程柯。
喬玖笙瞧見方慕要上車了,正要收回視線,卻在收回視線的時候,瞥到了一個消瘦的人影。
那是個孱弱不濟的男人,一張臉上沒有二兩肉,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那個男人站在人群空曠的馬路邊,一雙手背在後面,他注視着正要上車的方慕,目光中帶着深深地狠。他的目光,叫喬玖笙心驚。
男人背在身後的雙手突然移到身前,太陽光照耀下,男人的手上,似乎有什麽東西閃了一道冷光。
喬玖笙瞳孔劇縮,她的反應先于意識叫出聲——
“方慕!”
這兩個字,被她喊出了驚天動地的聲勢。
方慕眼前一亮,雙眼睜大,他還沒有看清喬玖笙眼裏的驚懼,就有什麽東西,鑽進了他的胸腔。
“…”
一時,萬籁寂靜。
下一秒,有人尖叫,“啊!”
“槍襲!”
有警察第一時間奔去降服開槍的男人,那男人轉身就跑,隻跑開幾步,就被法警給逮住了。
方慕低頭,看見血液順着那個小小的子彈孔裏冒出來。上法庭的時候,他穿着黑色的T恤,所以那血打濕了衣服,也不明顯。
方慕盯着那血洞,眨了眨眼睛。
“二哥!”
“方慕!”
徐萍菲和方俞卿以及方俞安,踉跄着跑向押送車。
方慕卻虛虛地仰起頭,目光穿過所有人,落在喬玖笙臉上。
他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一眼萬年,說不出的情深和專情。
喬玖笙邁腿就要去看方慕,她剛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道悍力扣住。喬玖笙愕然回首,對上方俞生壓抑痛苦的雙眼。方俞生将她眼裏位方慕感到擔心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阿笙,你在爲他難受嗎?”他語氣不在平靜,似乎在抖。
喬玖笙張張嘴,想說點兒什麽,卻詞窮了。
喬玖笙沉默了片刻,她看見方慕筆一般直挺的身軀倒進了法警的懷裏。心有不忍,她想去看他一眼,便伸手去拿方俞生的手。
方俞生将她捏得很緊。
他的肌肉也繃得很緊,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異常。
“如果你要去看他。”方俞生唇角抿的很直,那總是顯得溫潤漂亮的綠眸裏,突然多了決然和冷意。這樣的方俞生,喬玖笙感到陌生。她聽見他說,“去了,就别回來了。”
喬玖笙怔然。
“喬玖笙,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會痛。”方俞生見喬玖笙的表情明顯受傷不輕,眼圈都紅了,他知道他逼急她了。
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他該大度的讓她去,說不定還能在喬玖笙那裏得到感激,刷刷好感。但他是個男人,所有理智統統見了鬼,他對這個女人有着很強的占有欲,他真的做不到看着她去見方慕。
“阿笙,别去。”方俞生的語氣,沒有了威脅與冷硬,變成了懇求。
喬玖笙沉默了很久。
“…好。”
聞言,方俞生心落到實處。
他拉着喬玖笙,一步步走下階梯,與方慕擦身而過。在錯過的那一刻,喬玖笙看了眼方慕,方慕也看着她,滿眼痛苦,他的眼裏,有打轉的眼淚。
跟着方俞生走向車子,一路,喬玖笙都心如針紮。
他們的車就停在路邊上,方俞生讓喬玖笙先上車。喬玖笙一隻腳踏進車廂,她忽然回頭,看了眼方俞生,眼裏多了歉意。
方俞生心中微痛。
“你…”
“俞生,我就去看一眼。”
方俞生沒有答應,但他身子一偏,将路讓開,将選擇留給喬玖笙自己。
喬玖笙深深地看了眼方俞生,最後還是退下車,轉身走到押送車那邊。身後,方俞生注視着她越走越遠的背影,一雙手,緊緊捏着。
戚不凡眯眼看着這一幕,有些同情方俞生。
躺在方俞安懷裏的方慕,見到喬玖笙來,已經逐漸渙散的眸中,努力聚起一點亮光。
“小笙…”隻不過是喊了聲她的名字,就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喬玖笙在方慕身邊蹲下來,點了點頭。
方慕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想說愛她,想說抱歉,想說要她别難過,但身體裏的力量流失的越來越快,方慕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變重了。他知道,自己這次是徹底沒法好起來。他知道朝他開槍的那個人是誰。
程柯。
從程柯被方俞生從地牢裏劫走的那一天開始,方慕就預料到,程柯會找他報複。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見方慕臉都白了,隻有出氣沒有呼氣,喬玖笙眼露不忍,對他說,“方慕,你不要說話,保持體力,等醫生來。”其實喬玖笙自己也知道,方慕是沒法救治了。
那子彈,大概是打中了他的心髒。
“二哥,你别說了,求你别說話。”方俞卿握住方慕的手,見他明明很痛苦,還想跟喬玖笙說會兒話,就不忍心。方俞安和徐萍菲也撇過頭,不忍心看。
方慕突然一陣咳嗽,咳得臉色發白。
方慕看着喬玖笙,堅持着,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對喬玖笙說了一句話。
方慕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講給喬玖笙的,他說的是——
小笙對不起,慕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喬玖笙愣愣地看着斷了呼吸的方慕,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心裏很難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走了,曾經愛過,海誓山盟過的情人,再也看不見了。
方慕的遺體被帶走,喬玖笙緩緩地站起身,她茫然地看向四周,過了片刻,她機械地邁腿,走向之前方俞生停車的地方。她走到地方,卻發現方俞生的車已經開走了,他人也走了。
喬玖笙站在原地,心裏一陣茫然。
方慕死了。
方俞生也不要她了麽?
…
“方先生,真的不去接夫人嗎?”
方俞生其實沒有走遠,他隻是氣不過,就讓戚不凡将車開到了隐蔽的地方。
他怎麽可能真的撇下喬玖笙離開。
看見喬玖笙站在原地,露出迷茫之色,戚不凡心裏挺不是滋味的。見方俞生遲遲沒有說話,他又說了聲,“就這樣讓一個孕婦站在大太陽底下,不好吧。”他想說,方俞生不是人,但不敢。
方俞生冷哼,“讓她認識到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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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讓我給方慕一個好結局。
這個,抱歉。
首先,方慕的确也可憐,但沒有人逼他去犯罪,還是三番四次。關于方慕的死,這個也是注定的。他狠,程柯也狠。程柯被方慕折磨了這麽多年,不殺他才奇怪。
所以,慕哥哥就這樣領盒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