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目光齊齊地望向了長桌盡頭的紅裙少女。
在這一刻，雖然沒有感受到什麽可以釋放出來的威壓，但是那淡淡的目光卻讓這張桌子上坐着的人，都有了一種想要去臣服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幾個老祖宗都不由地心中暗震。
一個方才十六歲的小丫頭，竟然能讓他們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家夥都不由自主，這是什麽力量？
她真的就隻是一個小小的丫頭嗎？
幾個老祖宗暗自揣測，不會是小丫頭的身體裏居住了另外一個強大的靈魂吧？
就在桌邊人心懷各異的時候，卿雲歌豎起了一根指頭，緩緩開口了。
“第一，大長老一職，由七長老星闌擔任。”
聞言，不光是其他五位長老，就連星闌自己也微微愕然。
雖然長老每一千年都要換一次，以便讓族内的新鮮血液得到更好的發展。
然而大長老這個職位，就算是換，其輩分也不能太低，歲數至少也要在兩千年以上。
若是太年輕，難免在辦事上會沒有老一輩的果斷和狠辣。
幾個老祖宗不得不承認，他們讓鳳琅玥當大長老，委實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但是畢竟鳳琅玥也算是資曆夠格，隻是他們沒有仔細地去查看她的爲人處世罷了。
星闌今年不要說兩千歲了，就連一千歲還差的很遠，怎麽有資格當統率整個長老團的大長老？
星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輕輕地張了張嘴：“小殿下，我……”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就被卿雲歌揮手打斷了。
她輕點着下巴，神色淡淡道：“是的，就是你。”
“凰主，這不合規矩吧？”聽到這話，一位老祖宗皺了皺眉，“星闌的辦事能力我們是認可的，可他畢竟太年幼了。”
“所以，我說我是在命令你們。”卿雲歌微微一笑，“我沒想和你們商量，這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衆人語塞，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既然不和我們商量，那把我們一個個都叫過來做什麽？
雖然你是凰主，但哪有一上位就如此專制獨行的？
不怕失了民心嗎？
卿雲歌還真不怕，就鳳凰族現在這個狀況來講，來軟的根本沒用，必須要硬。
不硬根本沒人聽你話，更不用說日後更好地發展了。
天時地利人和沒有錯，但要想掌控一個國家，還是要看兵權。
因爲子民們其實不關心誰當統治者，他們想要的隻是一個和平的生活環境。
鳳凰族，現在不逼是不行的。
沒有壓力，又何來動力？
“第二。”卿雲歌屈起了第二根手指，“七長老的位置，由鳳淩兒公主擔任。”
老祖宗和長老們對這第二個，倒是沒有任何異議，很認同地點了點頭。
“第三。”卿雲歌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鳳霄身上，眸中掠過一抹掙紮之色後，最終還是開口了，“族長因爲在管理鳳凰族的時候，某些方面辦事不利，因此……”
語氣一頓，續道：“希望族長大人能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
她很明白鳳霄肩上的膽子，但是有些事情，他委實過于優柔寡斷。
卿雲歌低了低眸，雙手交握。
她本來是想直接撤了鳳霄的族長之位的，但是鳳霄畢竟還是她的外祖父，這樣做，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第三個決定一出，幾個長老包括星闌在内，神色都不由地變得古怪起來。
二長老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被自己的外孫女當着族内元老的面前批評，是什麽感受？
這下子鳳霄要下不來台了。
一旁邊吃邊聽的灰衣老人倒是點了點頭，然後暗暗地比了個大拇指。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能因爲私情就不去處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鳳霄并沒有因爲被指出錯誤就感到難堪。
相反，他很平靜，直接開口了：“凰主教訓的是，所以我決定辭去族長之位，交由更好的人去當。”
卿雲歌的眸光微微一動，她外公這是……
“鳳霄！”鳳霄身旁的一個老祖宗睜開了閉着的眼，不悅地喝道，“不要賭氣。”
“您說錯了，這不是賭氣。”聞言，鳳霄搖了搖頭，神色很是堅定，“我是真心誠意地提出這個請求。”
正在暗自偷笑的二長老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時間有些愕然。
鳳霄瘋了吧這是？
族長之位啊！
怎麽能說讓就讓？
而且這個位置也是鳳霄當初通過競争，好不容易才得來的，這就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不能理解。
“我當族長，也有三千年有餘了。”鳳霄淡淡地笑了笑，“這麽久我也挺累的，這個位置讓更有能力的人去當，鳳凰族會變得更好的。”
在對待鳳琅玥的事情上，他确實手軟了。
從那一刻開始，他就不适合再當一位族長了。
卿雲歌望着自己的這位外祖父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既然您認爲自己不合适再當這個族長了，那麽您覺得誰适合？”
她心中倒是有一個人選，就是感覺這個人應該不怎麽想當。
“人選倒是有現成的。”鳳霄點了點頭，他笑笑，“我覺得玄奚就很不錯。”
說起來，鳳玄奚的輩分，還要比鳳霄高。
但是鳳玄奚從來都不在族裏擔任任何職位，隻抱着他殿下的名号過日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很年輕。
“你們呢？”卿雲歌微微颔首，然後看向其他幾個人，“有什麽建議？”
二長老幾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敢不敢，沒有建議。”
别說他們不敢有建議，就算是有，說出來有什麽用？
還不是被人家一闆磚敲定了？
長老們都很憂傷，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無用人。
“既然如此，沒人反對的話……”卿雲歌緩緩道，“下一任族長之位，就由鳳玄奚來擔任了。”
二長老小雞啄米地點頭，一個勁兒地說：“凰主的決定果然是極好的。”
說完，就被一旁的三長老踢了一腳。
此刻的鳳玄奚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群人合夥給賣了。
不過，等他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就算想找人算賬，也沒處找了。
因爲——
“雲歌，既然現在鳳凰族的事情已經完了，你是不是也要離開了？”鳳琅嬛看着眼前的紅裙少女，問道，“決定好要去什麽地方了嗎？”
卿雲歌想了想，應道：“是要離開了，不過去什麽地方我還沒想好。”
現在第五道劍魂的位置劍靈還沒有感應到，想必距其出現，還有一段時間。
然後某個家夥現在也不見了影子，本來還想問問他準備去哪兒來着。
既然如此，那麽她就先随便去找個地方逛逛吧。
不過到底去哪裏，這倒是個比較嚴肅的問題。
“如果不知道去哪裏的話……”聞言，鳳琅嬛笑笑，“那麽不如跟娘親一起回混沌大陸吧，怎麽樣？”
“娘？”卿雲歌微微一訝，“你要離開鳳凰族了？”
“是啊。”鳳琅嬛沉默了一下，才幽幽開口，“鳳琅玥死了，父親也卸任了族長之位，現在鳳凰族的子弟們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正在不斷奮進向上……”
她擡起頭來，望着窗外的晴空，神色迷茫：“鳳凰族，也沒有什麽可以讓我留戀的了。”
當時支撐她在冰室中活下去的東西，就是在混沌大陸度過的那幾年時光。
“娘親，如果你想去人族，我可以送你去南淮城。”聽到這話，卿雲歌頓了頓，道，“爺爺就住在那裏，還有蕭爺爺，他們若是能看見您，肯定會很開心。”
“不——”孰料，鳳琅嬛竟然搖了搖頭，她低聲，“我想去滄瀾城，陪着你父親。”
如果可以，她想去青陽山，守着風琊的墳過一輩子。
鳳琅嬛很清楚，雖然卿雲歌同她說風琊沒有死，但是若沒有死的話，他爲何久久不出現呢？
她微微一笑，大約是她的女兒爲了寬慰她，害怕她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才這麽說的吧。
無論如何，她都想陪着風琊，哪怕那土裏埋的，隻有戰甲衣冠。
卿雲歌微微一怔，瞧見鳳琅嬛的目光很堅定，最終還是妥協了：“那我就送娘親去滄瀾城。”
雖然滄瀾城很混亂，但是她在青陽山那裏也安排了兩百麒麟騎士。
有着這些麒麟騎士，應該足夠保護她娘親的安全了。
“送？”鳳琅嬛這才注意到了這個字眼，她有些詫異，“雲歌你不和我一起回混沌大陸？你離開家也已經很久了吧？”
“半年多了吧。”卿雲歌點了點頭，“元月份過年的時候，我還回去過一次。”
那個時候，是她報仇開始的第一步，赫連皇族全軍覆沒、不得好死。
而現在，已經是八月了。
轉眼間，寒冬落雪化爲了仲夏清風。
沒想到，她已經在這個世界待了這麽久。
也沒有想到，她居然已經從當初那個一身廢脈、不能修煉的廢物，一路突破到了魔階。
更沒有想到，她真的救出了她娘親，還找到了她的奶奶。
卿雲歌深吸了一口氣。
那一雙玫瑰紫色的眸中浮翠流丹，明明滅滅，最終化爲了一方星河，光輝萬頃。
你瞧，其實再困難的事情，隻要夠拼，都能夠成功。
那麽未來的一切不可能，她也一定會去實現。
“那就回去一趟吧。”鳳琅嬛拍了拍她的手，溫和地說道，“你爺爺也應該很想你了。”
卿雲歌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了：“娘親，我現在不能安逸下來，因爲我還需要去提高自己的實力。”
鳳琅嬛蓦地一怔。
“如果我現在去南淮城，我很有可能會被那裏的安逸吸引住，您的好意我是知道的，隻不過現在的我，真的不能夠停下腳步。”
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卿雲歌自問她意志堅強，但是再堅強的人，也有着極限。
等到壓力達到極限之後，很多人都會選擇放棄，可是她不能。
除了暗獸人和幻魔，還有神玄島在等着她。
“我明白的。”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後，鳳琅嬛才笑着開口了，“既然你不回去，那麽也就不必浪費時間送我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擡手，握住紅裙少女的手指，将其一根一根的合攏：“不過你始終要記得一件事情。”
卿雲歌擡頭。
“雲歌，如果哪一天你累了，或者受委屈了……”鳳琅嬛說着說着，忍不住紅了眼眶，但她依然笑着，“記得一定要回家。”
這一句話，讓卿雲歌的心狠狠一顫。
何時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曾經的苦難與疼痛，都是一個人扛，一個人忍。
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哭着跪着，那也得走完。
但是現在有人對你說，記得一定要回家。
很樸素的話語，但是勝過一切華麗的許諾。
“我會的。”卿雲歌輕輕笑笑，“什麽都會變，但家不會變。”
“娘親也沒有什麽其他要說的話了。”鳳琅嬛微笑，“不管去哪裏，到時候傳訊告訴我一聲也好。”
“放心吧，娘。”卿雲歌點了點頭，“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還有，等你辦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後，記得把人給娘親帶回來看看。”鳳琅嬛又叮囑道，“娘親要爲你把把關。”
卿雲歌又點頭，心卻想，她現在也不知道那個家夥在什麽地方。
這樣想着，下一秒，她就聽到門外傳來了熟悉的微涼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