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眉說:“一點感覺都沒有,但就是這樣才吓人,天玑道長的養屍地,不可能這麽平靜。”
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觀察着周圍,一直想不明白,既然這裏有座墓,爲什麽之前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走了幾步,我突然頓住,連忙跑出去。
等在墓道口的人看我出來,都不自覺的退後幾步,隻有翟慧敏迎了上來。
看着我從墓裏出來,也沒出事,那些道士都是一臉驚訝。
我找出地圖,仔細的看着這四周的風水,心裏隐隐有個猜測,這墓或許就是個普通的墓地。
并不是所有的墓都會有鬼氣,窮山惡水,三陽不生,才會多惡鬼妖魔。
或許,天玑道長隻是想給自己找個風水寶地罷了。
想通這一點,我不那麽緊張了、
“怎麽了?”翟慧敏緊張的問我。
我搖搖頭,“沒事,你在外頭等我。”
說完,我又進了墓道。
快要走到前室的時候,葉五突然說:“前頭有東西。”
我從兜裏拿出拴着紅繩的鈴铛,把鈴铛放在耳邊,果然能聽見細微的鈴铛聲。
聲音不大,說明裏面的東西并不厲害。
這墓裏本身沒有鬼氣,就算是現在聚集些惡鬼,也是被天玑道長他們臨時弄來的,會更容易對付。
走到前室門前,我推開那道石門,發現墓室四面的牆壁上都是一道子一道子的鮮血,地上也有拖拽的痕迹,還有燒到一半的符紙,斷掉的銅錢劍。
而在墓室正上方,懸着一張金符。
我認得這是招魂邪咒,以前在師祖的房間裏看見過。
這咒不光可以把鬼困在這裏,也能把他們身上的鬼氣壓在這墓室裏。
眼下符咒正在緩慢的轉着圈。
我踏進墓室,小心謹慎的走到符紙下,想了想,從包裏找出一根香,點燃放在地上,又擺上幾袋餅幹當供品。
剛要盤腿坐下,葉五就突然包裏的桃木盒子裏出來,先我一步坐在地上,閉上眼。
過了幾秒,他開始說話,但說話的語調很奇怪。
說兩句,就停下,似乎在等回應。
我退到牆邊,看着牆上的血道子,還沒幹,受傷的人離開不久。
剛想到這裏,突然從金符中吹出來一陣風,香被吹斷。
葉五身子一歪,險些倒在地上。
我連忙掏出一張符紙,再次把他收了起來。
守在這裏的鬼魂不肯讓路。
我本來想着吃人手軟,這裏的鬼魂八成是也被迫留在這裏,商量着能直接過去最好,誰知道竟然不成。
金符轉的越來越快,看的我眼花。
突然有涼風往我後頸上撲,我心中冷笑,也沒用銅錢劍,直接掏出一根拴着銅錢的狗毛紅繩甩過去。
啪的一聲,銅錢打在牆上,不遠處的血迹上卻出現一對手印。
隻見血手印順着墓頂延伸,最後停在金符旁。
從金符旁的墓頂上垂下一根紅繩,一個小童坐在上面,像是蕩秋千似的來回晃。
這孩子眉心一點紅,嘴唇青紫,一雙眼睛,死氣沉沉的看着我。
他的手心和腳心都有一個紅點,胸前隻穿了紅肚兜,看樣子也就是四五歲。
我心中歎息一聲,本來還想不動手就過去,現在看着是不成了。
這小童的頭發梳成角,要是臉色再紅潤些,是個十分漂亮的孩子。
童子鬼雖然比不上嬰靈,但心智都尚未成熟,不分善惡,隻認主人。
他朝我呲了呲牙,跳下紅繩,猛地朝我躍過來。
我甩出紅繩,纏上他,同時掄着銅錢劍,朝着他刺過去。
他反應很快,竟然直接踩在銅錢劍上,跳上墓頂,像是壁虎一樣,在上面爬。
邊爬,邊嘶嘶吸涼氣。
而他剛才碰到銅錢劍的那隻腳,正在冒黑煙,墓室裏一股子燒糊味。
他眼睛盯着銅錢劍,滿是恐懼,我前進一步,他就後退一步。
退到對面的木門口,他不再動。
我剛要去推門,他再次撲過來,這次避開我右邊身體,往左邊使勁。
葉五再次出來,跟小童打在一起。
一大一小兩隻鬼,竟然跟人打架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
葉五到底是個成年鬼,也比那小童多活了些時間,最後把小童的胳膊扭到身後,壓在地上。
“你發什麽愣,趕緊過來把他收了。”他朝我喊。
我回神,忙着掏出張符紙,把小鬼收了。
葉五從地上起來,拍拍手,說:“這是個可憐小孩,你收了他,等出去後看看能不能給他超度了,要是不行,就馴化他,讓他跟着你。”
我詫異的看他一眼,知道他這是不忍心看着孩子魂飛魄散。
“好。”我說。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說:“我就是看他可憐。”
我點點頭,推開跟前的石門,接着往前走,
葉五跟在我身後,說:“我覺得你可以把送他走這件事交給蕭煜,你肯定送不走,陰間不收。”
我暗暗皺眉,“爲什麽?”
“你功力不行。”他說。
我瞥了他一眼,話都不想說。
又往前走了幾步,拐過一個彎,我就看見地上有一隻鞋,像是祖志友的。
地上開始出現劃痕,還有斷斷續續的血迹。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祖志友出事了?
我急忙往前跑,路過耳室時,猛地停住,轉身往右邊看,就見祖志友背對着我站在耳室中,光着一隻腳,手上還拿着匕首。
“祖志友?”我試着叫他。
他身上肌肉顫了顫。
我不由得退後兩步,祖志友本來就塊頭大,屬于肌肉型漢子,一生氣就很吓人,而現在不知道是我的錯覺,他身上的肌肉遠比正常用力狀态下要鼓,肌肉裏面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他轉過身,嘴角一邊抽動一邊說:“餘壤,我終于把你等到了。”
這是天玑道長的聲音!
“你到底要做什麽?”我冷聲問。
他動作僵硬的朝我走來,道:“我想要你身上的陰龍。”
他沒有立即動手,而是一副跟我商量的語氣:“你難道還沒想通麽?你如今所有的苦難都源自身上的陰龍,隻要你把陰龍給我,從此再也沒人糾纏你。”
他離我越近,眼睛越亮。
我攥緊銅錢劍,順着他的話說:“我倒是想給你,可我給了你,我自己不就死了?”
“不會。”他很肯定的說:“離開陰龍,你會活下去,若是繼續讓陰龍留在你身上,你反而會死。”
“你胡說。”我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情緒激動的說:“陰龍是守護我的,它在保護我。”
天玑道長大笑道:“你可真夠傻的,這世上盯着陰龍的人何其多,如今陰龍已醒,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動,不然寒冥爲什麽當初會把陰龍放在你身上,不是他好心,是因爲他守不住。”
我心裏是真的發慌了,“除了你們還有人要殺我?”
他冷笑道:“看來,蕭煜真的是什麽都沒跟你說,罷了,我今天就做做好事,跟你說個明白。”
“你身上陰龍乃是至邪之物,并非正道,這世上有人想要擁有它,有人想要毀滅它,我和餘衛國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他緩緩道:“寒冥現在不敢真動手收回陰龍,就是他如今魂體虛弱,控制不住,若是強行收回反而會被陰龍吞噬。”
我心頭一震,看着他離我越來越近,下意識的後退。
我知道他說的話八成是半真半假,可仍舊被驚到了。
他拿着匕首的手緩緩舉起,說:“你護不住,等到那些人親自出手之時,你死路一條。”
說完,匕首也抵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慌不忙的擡起頭,笑了,“你覺得我很蠢麽?”
他目光一縮,臉色沉下去,想要往後退,卻已經無法動彈。
我的狗毛紅繩已經纏着他的脖子,緩緩勒緊。
我撥開脖子旁的匕首,冷哼道:“你已經黔驢技窮了吧?黑貓屍體被毀,傀儡應該也不再聽你的話,雖然打傷祖志友,上了他的身,可根本不能随心的操縱他的身體。”
從他剛開始往我這邊走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一點。
他跟我說那麽多,無非就是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機把我制住。
“我跟你說的都是真……”他的話說到一半,我已經咬破手指,摁在祖志友的腦門上。
隻聽見一聲凄厲的貓叫聲響起,祖志友的頭頂上開始冒黑煙,手電光照在他的身側,可以看見一隻貓的影子在不住的掙紮,最後沒了動靜,緩緩消散。
我松了口氣,靠着牆,後背都是冷汗。
他說的話真真假假無法判定,再跟他拖下去,隻會讓他找到機會逃跑。
至于現在暗處有多少人盯着我,陰龍是好還是壞,這些我會自己去調查。
過了半晌,祖志友睜開眼睛,掙紮着坐起來。
我把他掉在地上的鞋撿回來,他一邊穿一邊說:“看見高晖了嗎?”
“還沒有,我一路過來,第一個找到的是你。”我說。
他目光閃了閃,沒說啥。
他在前面領路,我跟在他後頭,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沒等我問他,就聽見砰地一聲,後室像是有啥東西掉在地上,我和祖志友連忙跑過去。
後室隻有一具棺材,高晖暈在棺材旁邊,正對着我們那面牆上有個窟窿,正好可以容納成年人鑽進去。
祖志友說:“你帶高晖出去,我去追。”
我算了下時間,覺得應該是追不上的,那也就不會發生什麽意外,我就沒說什麽。
從地上扶起高晖,往他額頭上摸了下,我動作一頓,之前在他身體裏的鬼竟然不在。
猶豫了下,我還是讓葉五看着高晖,我又把墓裏的其他側室轉了一變,沒有再發現其他的厲鬼。
我回到後室,想了想,推開後室的棺材蓋子,裏面是一具白骨。
葉五說:“天玑道長把自己屍體護的挺好。”
“的确是。”我贊同道,他死後魂魄附身在黑貓身上,建了座土地廟來供養黑貓的身體,同時也把土地廟弄的烏煙瘴氣。
而他自己的墓地卻意外的幹淨,這人該說他什麽好呢。
我背着高晖走到半道,祖志友追了上來,他鬧得灰頭土臉,身上還多了幾道血道子。
從我身上接過高晖,抗在肩上,說:“沒追到。”
意料之中的事。
他沉默半晌,又說:“你知道高晖到底是什麽背景嗎?“
“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我納悶的問,從他剛才醒過來,人就有點不對勁。
他猶豫了下,才說:“剛才在裏面,我聽見高晖跟那團血氣說話,他們認識。”
我驚訝道:“認識?”
“對。”他皺眉思索着說:“不過,當時高晖跟平時不一樣,像是變了個人。”
我明白他話的意思了,不是高晖認識寒冥,而是高晖身上的鬼。
前面已經有亮光,我倆都沒再說話,從墓裏出來後,那些道士直接送祖志友和高晖去了醫院。
我站在墓前,總感覺有人盯着我,鬼使神差的往右邊看,一道人影閃入樹林。
我連忙追上去,跑進樹林裏卻隻看見一道背影,身手矯健,繞過一棵大楊樹,消失不見。
雖然沒看清臉,但一道背影也就夠了。
那人是李景知。
我歎口氣,他果然不簡單。
“李景知……”葉五說到一半,停頓片刻才接着說:“我以前就一直想要告訴你,李景知不簡單,你别太相信他。”
我嗯了聲,轉身往回走,“怎麽突然開始跟我說實話了?”
“我不說實話,你不得再把我攆走?”他沒好氣的說,
他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話說,你爲什麽不走?要不,我回去跟蕭煜說說,讓他把你也送走?”
我不明白他爲什麽一直跟着我。
葉五落寞道:“沒用,我比那孩子慘多了,永生永世無法輪回。”
“爲什麽?你不就是被人淹死了嗎?”我驚訝的問。
“不止是淹死。”他說:“我的命格早就被人消了,注定就能當個鬼,現在這情況放在現在怎麽形容來着……”
他突然一拍手,說:“黑戶。”
我腳步微頓,轉瞬恢複正常。
突然想起葉家祠堂門上貼着的神荼和郁壘二位門神,這是個巧合?
很有可能不是,我在心裏說。
現在貼門神,大部分都是用秦瓊、程咬金和尉遲恭這些手持兵器的兇猛武将形象的,也有地方貼文門神,就是一些身着朝服的天官。
神荼和郁壘已經很少出現。
而葉家祠堂門上的神荼和郁壘,沒有一點污損,像是剛貼上不就,很明顯是有人在精心維護。
“哎,你怎麽不繼續問了?”葉五突然說。
我愣了下,“問什麽?”
“你不好奇我爲什麽會成了黑戶嗎?”他說。
我翻了個白眼,“我問,你就說?”
他說:“以前你問,我肯定不說,不過我現在怕你不要我,所以你盡管問,我什麽都說。”
這人是不是找虐……
我心裏無語極了,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裏,敷衍道:“那你爲什麽會成爲黑戶?”
他先是喜滋滋的說:“哎呀,不容易,你終于問我了。”
說完話,立馬憤憤道:“他們是爲了給一人騰位置。”
他這麽一說,我來了精神,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葉家跟蕭煜可不一樣,沒那個本事越過生死簿,所以就想到了李代桃僵,看着我無權無勢,也沒個靠山,就先把我淹死,在我咽氣的那一刹那放出他們提前準備好的魂,送到陰關橋,頂着我的名頭去了陰間。”
他越說越生氣,“那人頂着我的名字在陰間走了一遭,後又轉世輪回,而我卻成了黑戶,這也是我當時殺了葉家人的主要原因。”
我驚訝道:“還能這樣?”
他撇撇嘴,說:“當然能。”
“那葉家祖上也是修道的?”我問。
葉五卻說不是,“葉家在葉家村算是富戶,但走出葉家村,其實什麽也不是,他們之所以敢這樣,是因爲當時葉家來了個道士,說這樣可以保葉家三世富貴。”
我了然道:“所以,你也不知道那道士是誰。”
“對。”葉五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當時我就給葉家種地,都沒進過葉家的宅子,不過我後來琢磨着那道士跟葉家肯定有仇。”
我卻不大贊同,“很有可能隻是利用葉家,至于沒有徹底把你解決,隻是想利用你把葉家滅口罷了。”
我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
如果葉五說的是真的,就是那道士利用葉家送走了自己想要送走的人,然後又借着葉五的手滅了葉家。
而葉五又從來沒見過那道士,此事就成了懸案。
并且,從頭到尾,他手上沒沾一滴血。
殺葉五的是葉家人,而殺害葉家人的又是葉五。
葉五沉默半晌,懊惱道:“我當時就應該忍忍,你說你當時怎麽不攔着我?”
我心中苦笑,我咋知道我當時爲什麽不攔着。
我原以爲我回賓館的時候,蕭煜已經離開了,誰知道我一開門,就看見他坐在椅子上喝茶,那個跟聽話長得一樣的孩子就站在旁邊。
看見蕭煜,葉五直接站在門外沒進來。
我關上門,也沒說話,就坐在床邊盯着那孩子看,越看越覺得他跟聽話像。
“今天進墓有什麽收獲嗎?”蕭煜主動問我。
我回道:“我把天玑道長給打死了,老餘頭和寒冥逃走了。”
蕭煜挑眉,笑道:“沒想到你還有本事把天玑道長給殺了。”
我覺得他在諷刺我。
我走到他跟前,伸手揉他的臉。
他也不反抗,笑眯眯的看着,任由我拉扯他的臉。
我歎口氣,松開他,覺得挺沒意思,“這孩子跟聽話什麽關系?雙胞胎?”
蕭煜搖頭,說:“沒有血緣關系,隻是長得像。”
“這也太巧了吧。”我不大相信。
那孩子看我一眼,解釋說:“的确是巧合,我也不是孩子,我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
說完,他對蕭煜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他真的三十多了?”我問,真的不像,身高像個孩童,聲音聽着像是二十歲左右的人。
蕭煜嗯了聲,把我拉到懷裏,道:“聽完天玑道長的話,害怕嗎?”
原來天玑道長跟我說的話,他都知道。
我撇撇嘴,“有啥可怕的?”
說完這話,我連忙把封着小童的符紙拿出來,遞給蕭煜,“你幫我把他超度,好不好?”
他笑着接過,答應的很痛快。
我連忙從他身上跳下來,去包裏翻香爐和蠟燭,誰知道後頭突然轟的一聲,我轉頭一看,那張符紙已經燒了起來。
蕭煜兩指夾着,神情淡淡的,那樣子就像是燒了一張普通的紙。
他居然這麽厲害。
别說是我,就是放在劉玉明身上,他要是想超度這個小童,都得仔細的布置一番。
蕭煜跟前緩緩出現一道虛影,對着他磕了個頭,而後徹底消失。
符紙燒完,他起身朝我走過來,我連連後退,總感覺他今天的氣勢很足,有些威嚴過了頭。
他把我逼到牆根,說:“想我爲什麽能讓你出生?”
我點頭。
“想知道我的身份?”他又問。
我舔舔嘴角,心跳越來越快,“想知道。”
“嗯……”他懶懶的應了聲,尾音拉長,低頭,額頭抵着我,說:“給我個孩子,我什麽都告訴你。”
我驚在原地,看着他神情認真,不像是在說笑。
“你能生孩子?”我有點懵,“不是,鬼能生孩子?”
我仔細回想,從來沒聽趙毅和老餘頭說過,我和蕭煜這情況能生孩子。
蕭煜把我攔在懷裏,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是個身體健康的男人,怎麽就不能生孩子?”
我搖頭,認真的糾正他:“你是男鬼。”
他抿唇看着我。
我心虛的别開頭,過了會,推開他,邊往門外跑邊說:“高晖還在醫院,我去看看他。”
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開玩笑,我連自己都護不住,拿什麽去保護孩子?
我甩甩頭,不明白蕭煜爲什麽這兩天突然轉了性,居然不再悄悄失蹤,反而是粘着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