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一直沒動靜,趙君穆笑笑,低頭說:“道長,這就是餘壤。”
說完,她又看向我,“餘壤,這是天玑道長。”
他的眼神讓我有些不舒服,我下意識的退後幾步。
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跟他打招呼,頂着一張跟他女兒一模一樣的臉,而且,他看我的目光也全無溫情,冷漠的讓人心涼。
不太像是一個父親的眼神。
我跟他的女兒多少還是有些關系的,正常情況下,他看見我,至少也會有些回憶的感覺。
我越想越覺得這天玑道長不對勁。
他沒說話,我更不知道該說啥,退到我認爲安全的距離,跟他對視。
最後是他先移開目光,沖着趙君穆擺了下手。
趙君穆立馬遞給他一張燙金請帖,他接過,目光的突的淩厲起來,轉手就把請帖朝我甩過來。
我心裏咯噔一下,提劍擋着,明明就是張紙,打在銅錢劍上,劍身震了半天,虎口發麻。
我接住請帖,眼前突地一黑,天玑道長竟然無聲無息的走到我跟前,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把手壓在我的肩膀上。
他看似輕輕一放,我卻感覺像是千斤重的東西壓在身上。
“十天之後,将蕭煜的魂珠送到這地點來。”他淡淡道。
我搖頭,“這不可能,我……唔……”
他手臂用力,肩膀的骨頭被壓得生疼。
他眼神愈加冰涼,“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本來我對他還挺害怕,但是聽他這麽說,反而生了反骨,冷聲道:“不能就是不能,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
話落,我暗暗蓄力,左手持劍朝着他的胸口刺過去,同時右手握拳,一圈打在他的肋下。
他避開銅錢劍,也沒躲我的拳頭,看那樣子,就像是懶得動。
我拼盡全力的一拳,在他看來就像撓癢癢一般。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我打了他一拳,他眼中反而有了别樣的神采,臉色也緩和許多,“罷了,既然不想殺他,那十日後來這地方赴宴。”
不等我拒絕,他已經轉身,跟楊昊說:“我這幾日無事,下幾盤棋?”
楊昊看我一眼,聳肩道:“随你。”
我咬牙,這是要留下楊昊當人質。
天玑道長突然轉了态度,趙君穆滿臉的驚訝,目光複雜的看我一眼,示意身後的人放開麗雅他們。
“走吧。”天玑道長跟楊昊說。
說着話,他已經走出了雜貨店。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忍不住追上去,疑惑道:“道長,看見我這張臉,就沒别的話要說?”
正常的父親,應該是瘋了一樣的要給女兒報仇才對。
他頓住,沒轉身,沉默半晌道:“你想聽什麽話?”
楊昊沖我搖頭,示意我别再說話。
“……什麽都不想聽。”我道。
他嗯了聲,跟着楊昊一起走入夜色中,漸漸遠去。
趙君穆支使着人擡起凳子,跟在後頭。
等到他們一行人完全消失,麗雅捂着胸口,“太吓人了,我以爲今晚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我站在雜貨店門口,瞅着天玑道長和楊昊離開的方向,“天玑道長好像有點不對勁。”
李景知皺眉問:“什麽意思?”
我把天玑道長的獨女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事說了,“他女兒也是蕭煜計劃着給弄出生的,跟我長的一樣,可剛才他看見我的臉,竟然十分平靜,反而是我打了他一拳,他突然開心起來。”
麗雅咽口唾沫,艱難道:“喜歡被打,這愛好有些特殊。”
李景知目光緩緩加深,“據說天玑道長對他的獨女十分疼愛。”
“那更不應該那麽平淡。”我不解地說。
我們三個面面相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發愁的時候,有人拉了下我的褲子,低頭看去,小和尚指着雜貨店,“主持說,進去看看。”
我彎腰把小和尚抱起來,邊往店裏走邊問他:“主持讓你來的?”
他乖巧點頭。
“除了讓我們進去看看,他還說什麽了?”我問。
小和尚摟着我的脖子,歪頭想了半天,“不讓我吃糖,牙齒會生蟲子。”
說話的功夫,我已經一條腿邁進店裏,忙着說:“先别進來。”
我退出去,把孩子交給麗雅,“我先進去看看。”
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感覺這店就是一家普通的店鋪,可如今裏頭卻鬼氣沖天。
李景知跟在我後頭,“剛才進來沒感覺到鬼氣,八成是被天玑道長給壓下了。”
店裏鬼氣森森,根本找不到源頭。
想了想,我從兜裏掏出一根紅線,一頭纏在我的小手指上,又拿沒用過的黃紙撕了一張簡易的紙人,将紅線的另一頭綁在紙人的脖子上,然後在紙人的背後畫了張通陰符。
默念咒語,隻念了一遍,紙人就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我心裏美滋滋,三魂歸位後,各方面的能力有了顯著提升,再也不是南台子村出來的慫貨了。
紙人原地轉了幾圈,然後朝着西南坤位去。
我和李景知對視一眼,連忙跟上去,紙人繞過置物櫃,停在跪在後頭的花瓶前頭,然後繞着花瓶轉圈圈。
李景知說:“劣質花瓶,不值錢。”
說着,他過去想把花瓶拿走,可他的手一放到花瓶上,身體猛地僵住。
紙人轟的一聲燒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灰。
我把手指上的紅線解開,走到李景知的旁邊,就見他雙眼瞪得大大的,眼圈通紅,雙手不住的在花瓶上抓撓,像是看見了特别害怕的場景。
我立馬把他往後拽,他的手剛離開花瓶,身體就軟趴趴的倒在地上。
雙眼圓瞪,呼吸粗重。
我伸出食指放在他的眉心,心裏咯噔一下,居然離魂了。
我找出一根紅蠟燭,在他的食指上劃了一刀,把血滴在蠟燭上,然後點燃,放在他的頭頂。
“土子,我師兄怎麽了?”麗雅在門口問。
小和尚趴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
“離魂了,你們站遠點,千萬别進來。”我跟她說。
她點頭,把屍蟲從竹簍子裏取出來,“去把師兄的魂魄找回來。”
屍蟲雄赳赳的竄進店裏,離花瓶一步遠的時候,突然停住,然後抖着軀體爬了出去,竄回竹簍子裏,不斷的發出嘶嘶的聲音。
這是很害怕了。
我心裏一沉,開了陰眼,就見李景知的魂還立在花瓶前,不住的顫抖。
我深吸口氣,我走到花瓶前,緩緩把手放了上去。
一切很平靜,無任何不良反應。
難道這花瓶隻是針對李景知?
我後退幾步,看了蠟燭還有大半截,在店裏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店主。
店鋪後頭還有個院子,載着一棵柳樹。
這店鋪是坐北朝南,與普通民居一樣,按理來說,後院在北方,爲陰,栽柳樹可是陰上加陰。
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禁忌。
何況,這店鋪雖然隻是間普通的雜貨店,可店裏的布置頗有規矩,像是經過大師指導的,更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
不過眼下也不是猶豫的時候,我快步走到柳樹下頭,想要折根樹枝回去給李景知招魂。
李景知這魂丢的詭異,叫魂沒用,隻能用陣法強招,而布置招魂陣需要用白幡。
眼下找白幡是來不及,隻能用柳樹枝系上白布條。
我走到柳樹下,找了一根小手指粗的樹杈,踮着腳剛要折斷,就感覺後腦勺被東西碰了下。
我伸手摸了下後腦勺,頭發上有點濕。
我咽了口唾沫,把樹杈折下來,梗着脖子回頭,就對上一張蒼白的臉,還是倒着的。
一個六十多的老頭被柳樹枝纏着腿,倒挂在樹上,瞪着一雙隻剩下眼白的眼睛,他大張着嘴,由于是倒吊着,舌頭耷拉到鼻尖,整個人就像是蕩秋千一樣,蕩過來又蕩過去。
而且,每次的幅度都是一樣的。
我比劃了一下高度,瞬間後腦勺發涼。
剛才碰到我後腦勺的,應該是他的舌頭!
我退後兩步,咬破手指,在銅錢劍上畫了道血符,起勢念咒,腳下走着八卦步,一招一式,仿佛以前做了無數遍。
銅錢劍拍在那人身上,綁着那人的柳樹枝驟然斷裂,老頭掉到地上,還是腦袋先着地,摔得一地血。
我立即脫下外套,蓋在老頭的頭上,不住地跟他道歉。
懊惱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着急把這裏的事解決,回去給李景知招魂,忘了要護住老人家的屍體。
老頭一掉到地上,突然從屋裏刮出一道陰風,彷如利箭,沖着我後背心呼嘯而來。
我在地上滾了一圈,堪堪避開,陰風打在柳樹上,在樹幹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從地上起來,我直接提劍進屋,看着一道黑影竄入花瓶裏。
花瓶還是有東西。
那爲啥我之前自己去摸,完全沒感覺?
我心中疑惑不已,瞧着李景知腦袋邊上的蠟燭隻剩下半截,我更加着急。
随手拿起店裏的闆凳,朝着花瓶掄過去。
我用盡全力,一凳子下去,花瓶上隻是出現幾道裂痕。
反而是木凳子的一角給砸劈了。
我又踹了一腳,花瓶這才應聲碎了。
在花瓶底有一團黃毛,我剛想把這團毛拿起來,從花瓶的碎片中憑空卷起一道風,那團黃毛直接被風吹散,轉瞬間化爲塵土。
而花瓶底部緩緩滲出鮮血,腥臭難聞。
我目光一深,把花瓶底拿開,就看見地闆上有個凹槽,裏頭放着一顆烏黑的珠子。
“土子,蠟燭就要燒完了。”麗雅跟我說。
我回神,把珠子裝兜裏,在店裏找了白布,擺好供品,我捏着柳枝轉圈,邊轉邊尖着嗓子說:“李景知的三魂七魄快回來……”
剛說了一邊,麗雅就噗嗤一聲笑了。
我瞥了她一眼,她立馬捂住嘴,憋着笑站在門口。
呵,單純的少女,想當年趙毅這樣招魂,我也像她那麽笑過。
念了三遍,放在李景知頭頂的白蠟燭火光跳了幾下,他的眉頭緩緩皺起,眼珠不停的動,就是不睜開眼睛。
我蹲到他跟前,伸手想探探他的鼻息,卻猛地被他握住手腕。
與此同時,李景知突然睜開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目光淩厲。
乍一對上他的目光,我吓了一跳,僵着身體跟他對視。
“餘壤?”他緩緩道。
我點頭。
他籲出一口氣,松開我的手腕,疲憊的揉着眉心,不解道:“我怎麽了?”
我把他離魂的事情說了一遍,把那顆黑珠子放到他手裏。
“天玑道長那麽厲害的人物,都來這裏了,爲什麽不把作亂的鬼物給收了?”我皺眉說。
這話剛說完,就聽麗雅叫了聲“君穆姐。”
趙君穆笑着進來,拿走李景知手上的珠子,“天玑道長吩咐我,代他向你表達謝意。”
話落,轉身離開。
嘿,這人……
我剛想追上去,李景知就拽住我的袖子,說:“不用追。”
我眼睜睜的看着趙君穆離開,壓下心中的火氣,轉身往後院走,珠子不給我,我去處理老頭的屍體總行了吧。
可回到後院,我傻眼了,老頭的屍體呢?
地上的血還在,我的褂子和老頭的身體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