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裏。”他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我愣了下,緩緩轉頭,就看見他站在舉着黑傘站在不遠處。
我看看他,又看向血水裏躺着的那個他。
“這咋回事?”我抖着聲兒問。
他走近,将我納入黑傘中,我這才發現這傘從裏頭往上看,傘面居然發紅。
他彎腰,黃紙臉湊近我,道:“那是我的身體。”
我頓時驚呆了,“你……不是躺在通陰石上?”
可這麽一說,我又覺得不對勁,他是說過在那副畫上,躺在通陰石上的人是他,可後來我在矮包子上再看見通陰石,上頭啥都沒有。
“我是那上頭被悶死的,死後屍體被放在這裏。”他說。
我咽口唾沫,試探着問:“那你讓我來是要幹啥?”
他無語半晌,道:“不是你想來看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仔細回憶,好像還真是。
“你的身體放在啥地方?”我不想承認自己是被吓傻了,開始轉移話題。
他笑了聲,沒拆穿我,不過也沒告訴我地點,隻逗我說:“好地方,現在不能告訴你。”
我追問道:“那啥時候才能告訴我?等我長大了?”
他搖頭,“洞房花燭之時。”
“這樣啊。”我尬笑兩聲,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想要四處看看的,卻被蕭煜揪住領子,“回去。”
他收起傘,捂住我的眼睛。
等他松開的時候,眼前已經變亮,我往四周一看,發現我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
而趙毅正站在門口,滿臉的震驚。
“……叔,你咋進來了?”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問他。
他說:“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在我和蕭煜身上轉了一圈,道:“老太爺,您和土子……”
他指着蕭煜放在我頭頂的手,半天說不出來話。
我默默後退幾步,不想說話。
蕭煜十分鎮定的把手收回去,“跟我出來。”
說完,他率先出了門。
趙毅目光複雜的看我一眼,彎腰跟他出去,别提多恭敬了。
我看着他和蕭煜進了他的房間,關門密談。
一個小時後,趙毅才出來。
我忙着跑過去,往房間裏看了半天,“蕭煜呢?”
“要叫老太爺。”他說。
我暗暗慶幸,看樣子蕭煜沒跟說讓我當他媳婦的事。
趙毅往外屋走了兩步,突然宣布:“我要收你爲徒。”
“啥?”我驚訝不已,“你不是說你師門規矩嚴苛,不能随便收徒嗎?”
他不甚在意的擺擺手,“不管規矩了,這是老太爺的吩咐。”
我默了默,問:“你不怕你師父知道這事,教訓你?”
趙毅目光堅定,話語擲地有聲:“隻要老太爺開口,這些都不是問題。”
說完這句,他沖我挑眉道:“實話跟你說,我到這村來,就是老太爺的吩咐,我師父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就是打斷我的腿也不會讓我過來。”
不知道爲啥,我有點心疼趙毅的師父。
趙毅跟我說了這事之後,立馬出去買東西,說晚上就要拜師,明天就要正式教我本事。
姥姥本來是反對的,她還是想讓好好上學,将來能找份體面的工作。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趙毅直接掏出一張存折:“嬸,我到了這歲數也沒個兒女,現在收土子當徒弟,一方面是繼承我的衣缽,另一方面就是想找個人給我養老送終,土子成了我的徒弟,我這些年攢下的家當都是她的。”
姥姥對着存折上的零數了好幾遍,再擡頭時,滿臉的笑容,“我們土子聽話懂事,你沒選錯人。”
然後她就揣着存折回了房間。
我好想追上去問問姥姥存折上有幾個零,能讓她轉變的這麽快。
趙毅動作很快,買回來供品和香,擺好法陣,把他師父的一寸黑白照片擺在祖師爺的畫像旁邊。
他磕了三個響頭,對着畫像和照片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意思就是他收了個徒弟,根骨挺好,特地帶過來給祖師爺過過眼。
然後他燒了一張通陰符,點了一根香,插在畫像前的香爐裏。
“誠心誠意的磕三個響頭,磕完頭香不斷,你就是我徒弟了。”他說。
我點頭,“那要是香斷了呢?”
他神情有些悲壯,“那就是我派祖師爺不認你,不過我也會收你爲入,畢竟是老太爺的吩咐,就是我下次見到師父,他能抽死我。”
我猶豫着說:“叔,要不算了吧?”
趙毅對我挺好的,我不想害他。
他瞪我一眼,大手一揮:“不行,老太爺交代的事情,必須完成。”
他又補充說:“再說了,你要是入了我派,就相當于多一層保護傘。”
我想了想,蕭煜讓他收我爲徒,沒準也有這方面的意思。
我也不再猶豫,跪在畫像前,實心實意的磕了三個響頭,剛一擡頭,就不由得瞪大眼睛,原來燒的好好的香要滅!
我大氣都不敢出,跟趙毅對視一眼,他嘴角都在抖。
我倆四隻眼睛盯着那根香,眼睜睜的看着香就那麽緩慢的,始終徘徊在快要滅掉的狀态下,給燒完了。
等到香徹底燒完的那刻,我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身上都是汗。
趙毅沒比我好多少,捂着胸口說:“不用被我師父抽死了。”
緩了緩,我又給他磕了頭,改口叫他師父。
他笑眯眯的應了,當即給了我一個印,“這是咱們師門每個弟子都有的,一是證明身份,二是爲了畫符落印。”
我眼睛一亮,“那樣符的威力會變大麽?”
他搖頭,笑着說:“符的威力看你自身修爲,之所以要落印這是師門的規矩,顯得咱師門更正規。”
“……”我扯扯嘴角,無語的瞅着他。
“還有個好處,你若是修爲高,這印也會有靈力,可以當個傳家寶,唔……你爸之前用的那印就是這麽來的。”他說。
“好,我知道了,師父。”我應了聲,從地上起來。
他一晚上都笑眯眯的,顯然對自己完成了蕭老太爺的吩咐很高興。
夜裏,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最後實在沒忍住把蕭煜給叫了出來。
他盤腿坐在床邊,笑着問我:“開心麽?”
我忙不疊的點頭,“開心。”
心裏想着我得好好的跟着趙毅學,等我有出息了,我就要去找老餘頭。
“開心就好,往後會吃很多苦。”他摸着我的頭發,像是提前給我打預防針。
我立馬說:“我不怕,我學好本事去找我爸。”
他手上動作頓住,轉瞬恢複正常,道:“好,到時候可不要哭鼻子。”
我拍着胸脯說:“肯定不會。”
他低頭,腦袋抵住我的腦門,輕聲說:“土子,六年,你隻有六年時間。”
我心頭一跳,“爲啥?”
他指着我的手腕的黑印,沉默不語。
我也知道他不想說這事,沒再問,盯着他的黃紙臉看了會,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雖然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可等真正跟着趙毅學本事,我才明白蕭煜爲啥要提前跟我說一遍。
對于蕭煜讓他教我本是的話,趙毅執行的很徹底,盡職盡責的當我的師父。
我白天上學,早晚被他抓着畫符背咒,偶爾還得跟他一塊出去接個活,美其名曰:練手。
最後結果是,看髒的本事我是學到了,成績也從班級前三掉到了班級前三十。
成績這事,我也挺無奈,老話說得好,一心不能二用,我又不是多聰明的人。
姥姥天天埋怨趙毅,存折上的零都沒法讓姥姥給他個笑臉了,這種不滿在我高考過後達到巅峰。
原因很簡單,我沒考上姥姥期待的一本。
成績出來的那天,姥姥揮着燒火棍一邊追着趙毅打,一邊罵他,好不容易出了氣,接受現狀了,趙毅又不怕死的說:“嬸,咱們今年先不讓土子去上大學了,明年複讀再考一次。”
我先愣了下,轉而想起蕭煜說過的六年,今年正好是第六年。
“不行,就算是要複讀也今年就去。”姥姥堅決反對。
我怕把姥姥氣壞了,也不敢說别的,哄了好半天,才讓她消了氣,回屋去睡覺。
“師父,這事過段時間再跟姥姥說。”我跟趙毅說。
他揉着胳膊,點頭,“你姥下手真狠。”
沒考好,我心裏也難受,強打着精神跟他說了幾句話,等他回去休息了,我才回屋。
剛躺到床上就感覺身上一重,擡眼就看見蕭煜的黃紙臉。
他直接掀開被子抱住我,腦袋枕着我的肩膀:“我要離開幾天。”
“去什麽地方?”我忙着問。
他道:“好地方。”
聽出他的敷衍,我沒再問這事。
他在我臉上蹭了兩下,突然莫名其妙的說了句:“看來我得抓緊。”
“抓緊什麽?”我納悶道。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句,“掀掉黃紙。”
我伸手摸着他臉上的黃紙,不解的問:“爲啥?”
看了這麽多年,也摸了不少次,都習慣了。
“我想親你。”他悶聲道,聲音聽着有些委屈。
我耳根漸漸泛紅,嗔了他一眼,“你夠了。”
我小時候他多老實,都是坐在我旁邊跟我說話,可這兩年隻要過來,就是把我箍在懷裏,還總是動手動腳。
“我親我的女人,這多正常。”他不以爲意道。
我想要把他推開,他卻順勢把我的手摁在他的胸前,道:“乖乖的等我回來。”
“好。”我點頭。
他摸着我的臉,留戀不舍,鄭重道:“我歸來之日,便是我上門提親之時。”
說完,他隔着黃紙在我額頭上親了口,這才起身離開。
我摸着發燙的臉頰,嘴角不由得勾起。
正想着這事,趙毅突然敲我的門:“土子,趕緊起來。”
聽着他的聲音很着急,我忙着起床,“咋了?”
他臉色凝重,“你英姨出事了。”說完這句,他拿着包就往外走。
我連忙跟上去。
“剛才她給我打電話,沒說幾句話,那邊就有人打鬥聲,過了會電話就斷了。”他邊走邊說,“我懷疑她遭了暗算。”
“你知道她在什麽地方?”我追問。
他搖頭,“先去縣城她那房子看看。”說到這裏,他頓了下,又接着說:“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那張紙看出門道來了,讓咱們去細談。”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當初從餘家祖墳裏挖出來的那張白紙。
我和趙毅匆匆忙忙趕到縣城英姨家,看見她家大門敞着,插銷都彎了,像是被人踹開的。
屋裏也是一片狼藉,家具擺設倒了一地。
“英姨這是被人抓了?”我懷疑道,這情況實在是太像了。
趙毅臉黑如墨,屋裏屋外的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又跟着左鄰右舍打聽,卻沒一個人知道。
縣城的房子不像我們村裏,都是高牆鐵門,不容易聽見動靜,就算是真有聽見動靜的也不敢出來。
我和趙毅折騰了一夜,無功而返。
回村的路上,突然被獨眼劉叫住,
他着急的說:“可算是找到你們了,快去我們村一趟,我哥家的三狗子出事了。”
我和趙毅對視一眼,他歎口氣,讓獨眼劉上了車。
在車上,獨眼劉把事情說了一遍,“三狗子在外頭打工,半個月前意外沒了,工地老闆賠了錢,也說要出錢把屍體火化,我哥想讓孩子全乎着土葬,就花錢找車把人給拉回來了,路上倒是沒出事,可早上給孩子換衣裳的時候,嘴裏頭竟然晃着個黑影子,我哥說看着像條蛇尾巴。”
說話的功夫,我們已經到了他哥家。
院子裏站在不少人,獨眼劉的哥看見我們進來,立馬迎過來,紅着眼睛對趙毅說:“大師,麻煩您了,多少錢我都給,我就想讓我兒子安心的走。”
“我盡力。”趙毅說。
進屋後,我聞到一股屍臭味,還混着一股子似曾相識的腥味。
外屋擺着一具棺材,還不等靠近,我就聽見一陣的刺啦刺啦的響聲,像是啥東西劃過木頭。
我心裏一沉,忙着上前,就看見三狗子臉色青紫,身體繃着,雙手在棺材上抓撓。
趙毅讓獨眼劉拿個碗,去村裏接半碗童子尿來,他自己去廚房拿了兩根筷子,在棺材旁邊走了幾步,突然眼神一厲,拿着筷子猛地朝三狗子的胸口戳過去。
隻見一道細長的黑影從三狗子的胸口竄出來。
看見這影子,我立馬沖上去,捏出一張鎮魂符拍過去。
黑影在空中扭了一圈,避開符紙,卻被趙毅夾了個正着。
“常五奶奶,是我,土子。”我忙着說。
黑影不再扭動,耷拉在筷子上,十分虛弱。
趙毅皺眉看着我,“你怎麽認出來的?”
我道:“我記得常五奶奶身上的味兒。”
本來就覺得熟悉,等我看見那細長影子就想起來那味兒是常五奶奶的。
說着話,我把房門關上,問:“常五奶奶,你怎麽跑到三狗子身上了?”
趙毅松開我筷子,黑影漸漸變淡消失,同時常五奶奶緩緩出現,捂着胸口,臉色蒼白,明顯是受了傷的。
她虛弱的說:“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蕭煜在什麽地方?”
他是特地來找蕭煜的?
我有了不好的預感,說:“他出去辦事了。”
“糟了,他不在要壞事。”常五奶奶滿臉的擔憂。
我和趙毅對視一眼,趙毅問她:“出什麽事了?”
常五奶奶道:“我是特地回來給他通風報信的,六年已過,那些人要回來。”
趙毅騰地站了起來,“怎麽又回來?易盤不是早就被拿走了麽?”
“拿走了有啥用?貴重的是矮包子這個地兒,陰龍吐珠,何況還有……“她看了我一眼,話鋒一轉,說:“我估摸着這裏要出大事,就趕緊回來告訴蕭煜一聲,卻不想路上被人打傷,隻在這棺材裏。”
常五奶奶說完這話,我們三人都一陣沉默。
過了會,趙毅說:“要不我去把蕭老太爺叫回來?”
我發愁的說:“你知道去啥地方找他嗎?”
趙毅洩氣道:“還真不知道。”
我心裏愁得慌,看着常五奶奶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大了。
“常五奶奶,是餘學民和鬼面煞他們要回來嗎?”我試探着問。
她搖頭,冷笑着說:“他們算個啥,都是些小喽啰。”
“師父,那咱咋辦?”我問趙毅。
且不說餘學民,就是鬼面煞我們也不敢招惹。
他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似乎隻能如此了。
“土子,你叫他啥?”常五奶奶驚訝的問。
還沒等我說話,趙毅就說:“她叫我師父,我收她爲徒了,還真别說,她天賦真不賴。”
常五奶奶瞅着他,“她叫你師父,你就坦然受了?”
趙毅有點摸不着頭腦,“我徒弟不能叫我師父?”
常五奶奶看向我,我扯扯嘴角,不知道該說點啥。
過了會,常五奶奶突然笑了,先前的緊張一掃而空,對着趙毅戲谑道:“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你很快就會沒徒弟的。”
“什麽意思?那些人是沖着土子過來的?”他緊張的問。
我聽出常五奶奶話裏的意思,沉默扶額,無奈之餘還有點害羞。
常五奶奶沖他意味深長的笑笑,然後跟我說:“我已經把話帶到,當年你對我的救命之恩今日算是還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
“原來蕭煜不在。”一道沙啞的男生突然響起。
我後背一涼,循聲看去就見三狗子直挺挺坐在棺材裏,身體朝前,腦袋卻轉了半圈對着我們,兩隻眼睛都是發黃的眼白,嘴角詭異的勾起,臉上的肌肉卻是僵的。
“他既然離開,就别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