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向我,嘴巴還不住的嚼着,她打量着我們仨,最後視線停在老餘頭身上,慢條斯理的咽下嘴裏的東西,扭着腰直起半邊身子。
“我兒子呢?”她看着老餘頭問,一說話,嘴裏的雞毛直往外飛。
而且她說話的時候舌頭還時不時的往外伸,跟長蟲吐信子似的。
“你是誰?快從我姥的身上離開。”我大喊說。
她瞟了我一眼,目光森冷,吓得我腿直哆嗦。
老餘頭把我拉到身邊,态度十分恭敬,“這位仙家,你把事情說一遍,能幫的我們一定幫。”
聽到這話她的臉色才緩和了,抹掉嘴邊的血,道:“我兒子一個月前下山覓食,至今未歸,我擔心他出事就出來找他,在這林子休息的時候被這老婆子踩了一腳,我饑餓難耐,就借她的身子吃些東西。”
我看了眼她跟前的雞毛和帶着紅血絲的雞骨頭,胃裏一陣陣泛酸水。
老餘頭剛要說話,就被趙毅拉住。
隻見趙毅未語先哭,聲音哽咽,好像悲傷的說不出話來了。
我直接懵了,他這是搞得哪出?
“你哭什麽?”上了姥姥身的常仙皺眉問。
趙毅擦着眼淚,說:“仙家,您兒子怕是已經遭遇不測了。”
她雙腳猛地一跺地,雙眼漸漸發紅,四周塵土飛揚,冷風嗚嗚的刮,吹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趙毅卻不受影響,繼續說:“不瞞您說,我之前見過您兒子,多麽豐神俊朗的小夥子。”
四周的風漸漸停了。
“當時我倆還一塊抓過野雞,他說要回去孝敬老人,那晚分别後,我就以爲他回家了,誰知道前段日子我在後山坳子裏挖出一個木頭墩子,裏頭竟封着條蛇,蛇頭七寸還紮着一根釘子……”趙毅沒再往下說,擡眼打量着常仙。
我傻眼了,趙毅怎麽知道那條長蟲是上姥姥身的常仙的兒子?
常仙又驚又怒,嘴角不住的抖動,似乎想要沖過來,可身形搖晃兩下差點沒倒在地上:“是誰做的?”
“南台子村裏一個叫杜剛的人。”趙毅毫不猶豫的說。
常仙扶着腰,重新趴在地上,好半天才說:“我餓了,你們給我找點吃的過來,讓這小娃娃在山上陪我說會話。”
“行,我們馬上就回來。”趙毅不給老餘頭說話的機會,拽着他就往山下跑。
這大晚上的讓我守着條長蟲,我吓得都要尿褲子了,也想跑,可一想姥姥還在這兒呢,我就邁不動步子了。
我深吸口氣,不錯眼的盯着她,生怕她就這麽跑掉。
她在地上趴了好半天才起來,雙眼通紅,臉上還有未幹的眼淚。
“你叫什麽名字?”她啞聲問我。
“土子。”我小聲說。
她嗯了聲,靠着樹緩緩坐下,似乎動一下都很痛苦,坐下後好半天,她才吐出口氣,“我在家中行五,你叫我常五奶奶吧。”
我聽話的叫了聲,沒辦法,姥姥在她手上。
她摸了摸臉,歎道:“這老婆子養不活女兒,卻能享孫女福,我活了這麽多年,七個兒子,卻個個先我而去……”
聽她說姥姥能享孫女福,我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可又聽她說死了七個兒子,我心裏也挺不是滋味,同情的看着她。
“常五奶奶,你别難受。”我幹巴巴的安慰她,天地良心,我哪有什麽安慰長蟲的經驗!
她扯扯嘴角,目光突然定在我胸前。
我低頭一看,忙着把露在外頭的通陰石放到秋衣裏,心裏打鼓,她是不是看出啥了?
常五奶奶靠着樹神情複雜莫測,半晌幽幽道:“蕭家小子還挺護着你。”
“你認識蕭煜?”我吃了一驚,仔細想想,她指不定在這山上活了多少年,知道蕭煜的事也不奇怪。
我往她那邊湊了湊,讨好的問:“常五奶奶,蕭煜是啥人啊?”
她側身背對我,“别問我,我還想多活幾天給我小兒子報仇呢。”
好不容易找到個知情人,卻啥都問不出來,我抓心撓肺的難受。
老餘頭和趙毅也就是十來分鍾就回來了,拿過來小半隻肘子,還有一瓶酒。
常五奶奶也沒客氣,拿起來就吃,趙毅在旁邊倒酒。
吃完肘子,喝掉半瓶酒,常五奶奶打了個酒嗝,擺手說:“你們回去吧,明早我就讓這老婆子回家。”
“爲啥?”我着急的問,她兒子的下落知道了,也吃飽了,咋還不從姥姥身上離開呢?
姥姥從早上出門到這會,估摸着連口水都沒喝上。
常五奶奶扭着腰往林子裏去,“她踩了我一腳,在這陪我一夜,明天我倆也就兩清了。”
“那你踩我一腳,讓我姥姥回來。”我沖她喊,眼瞅着她越走越遠,我都要急哭了,姥姥那麽大歲數,哪禁得起這麽折騰?
“回去吧。”她停都沒停,進了林子,再也看不見了。
“爸,叔,你們怎麽不幫忙啊?”我埋怨老餘頭和趙毅,癟着嘴,眼淚直打轉。
趙毅把我抱起來,邊往山下走邊說:“那常仙是個好仙家,不會害人,更何況她現在也沒本事害人。”
“啥意思?”我不明白他的話。
趙毅看了眼身後才小聲解釋說:“你沒看出來麽?她壽數将至,已是強弩之末,要是身體康健,她早就下山去找杜剛算賬了。”
她看着确實不大舒服。
“那你不是白哭了?”确定姥姥沒事,我又有心思嘲笑趙毅了。
他搞那麽一出,不就是想要常仙去找杜剛的麻煩麽?現在常仙都要死了,肯定是沒法去找杜剛報仇了。
他高深莫測的搖頭,“蛇最記仇,何況是殺子之仇,她不可能放過杜剛,等着吧,沒準她能替咱們把杜剛給處置了呢。”
老餘頭皺眉,不贊同的說:“你這樣不是讓她去送死?她現在可不是杜剛的對手。”
趙毅嗤笑道:“你當她是傻子啊?”
我掙紮着從趙毅懷裏下來,自己往山下走,待在他懷裏怪心慌的,他這人心眼太多,隻跟常五奶奶說杜剛把她小兒子釘在棺材裏,卻完全沒提她小兒子的屍身是他和老餘頭燒的。
回村子後,我不放心姥姥,直接去了姥姥家等着,天快亮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
等我跑出去的時候,姥姥已經倒在門口,臉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
我怕别人發現,忙着把姥姥背到屋裏,給她換上幹衣服,蓋好被子,又端了盆水潑在院門口,蓋住地上原本的水迹。
其實我也不知道爲啥要這樣,潛意識裏就這麽幹了。
姥姥原來那身衣裳都不能穿了,又是血又是雞毛的,我嫌衣服晦氣,直接把衣服扔到糞坑裏。
直到中午姥姥才醒。
“姥,你感覺咋樣?”我忙着問。
她捂着肚子,“撐得慌,胃裏咋這麽難受?”
老餘頭端着碗水進屋,“她姥,把這水先喝了。”
我伸脖子看了眼,冒着熱氣的水,碗底沉着點黑色沫沫,我認出這是符水。
姥姥本來不想喝,但一聽我們說她被常五奶奶上了身,趕緊把水給喝了。
喝完水,姥姥肚子就開始咕噜咕噜的響,她伸直脖子,抿着嘴,不停的吞咽,憋得臉都紅了。
“她姥,你别忍着,吐出來。”老餘頭說着,拽着我往後退了幾步。
姥姥剛張開嘴,嘴角就往外流黑紅的水,她貓腰扶着床欄,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光溜溜還沒長毛的老鼠仔,一團團的雞毛,雞骨頭,帶着血的雞肉,還有些黏糊糊的血疙瘩……
我捂着鼻子,本以爲得臭的不行,沒想到啥味都沒有,就是看着惡心。
姥姥吐完後又趴在床上幹嘔半天,直到吐不出來東西了,才坐起來。
老餘頭又倒了碗溫水遞給姥姥漱嘴,他把地上的東西清理完,問姥姥:“她姥,還有啥地方不舒服?”
姥姥搖頭,“吐完渾身都舒服了。”
“那就好。”老餘頭說。
我往門外瞅了幾眼,“爸,趙毅呢?”
“他去大虎家了。”老餘頭擰眉說:“杜剛今兒提了點心去找大虎,說是跟他道歉,還主動賠償五百塊錢,大虎媽拿不定主意來找我,我就讓趙毅過去看看。”
杜剛這是打的啥主意?
我心裏好奇,看着姥姥緩過來了,就跟老餘頭說想去看看。
本以爲老餘頭不會讓我過去,誰知道他竟答應了,隻是叮囑我别讓杜剛看見我脖子上的通陰石。
我拍着胸脯保證:“絕對不讓他看見。”
老餘頭無奈的笑了聲,我撒丫子就往大虎家跑。
我到的時候,杜剛正站在院子裏跟大虎媽賠禮道歉呢,說的聲淚俱下,就差跪下了。
大虎媽還真是不好說啥,隻得收了錢和點心。
杜剛又對大虎噓寒問暖一番,才轉身往外走,看見我,他原本和煦的目光瞬間陰沉,滿臉的狠色,恨恨的瞪我一眼,越過我離開。
我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他身上有點不對勁。
我跑到趙毅跟前,“叔,他這到底要幹啥?”
趙毅也是一臉疑惑,“八成是不想大虎媽報警,要是查出來,怎麽着也得蹲局子。”
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從大虎家出來,我又去看了一回姥姥,她臉上恢複點血色了,正在睡覺。
趙毅跟我小聲說:“那常仙還有點良心,折騰你姥姥一宿,末了讓她吐這麽一回,把身體裏的髒東西都吐出來,這兩年隻要不幹重活,都不會生病了。”
“長蟲還能治病?”我驚訝的問,從小村裏老人都說讓我們躲着點長蟲,說他們記仇,傷人,可沒人說還能治病的。
趙毅點頭,“不是長蟲,是修成仙家的長蟲,你們這塊不怎麽時興搞仙家,前幾年我去過東北那邊的一個山村,那裏頭就有好些人供奉着仙家,不過常仙好戰,供奉着護家合适,要真要治病,還是白仙,那可是專門幹這個的。”
我聽他說這事跟聽神話故事似的,還能這麽玄乎呢?
“白仙是啥?”我問。
他拉着我坐在院子裏,給我解釋說:“白仙就是刺猬,厲害的白仙隻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啥地方不對勁。”
我往他跟前湊,笑眯眯的說:“叔,還有啥?你多跟我說說呗。”
老餘頭都沒跟我說過這些。
趙毅咳了聲,“哎喲,我嗓子幹呀。”
我連忙小跑進屋,給他倒了杯水,還抓了把花生出來。
趙毅翹着二郎腿,喝了口水,吃着我給剝的花生,開始跟我說他這些年遇見的各種奇聞怪事,還有他收過的怨鬼。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那麽有趣。
接下來五六天,常五奶奶都沒出現,杜剛也好好的在村裏過日子。
“叔,常仙不會出事了吧?”我擔憂的問,經過這幾天趙毅給我普及知識,我知道上了姥姥身的常五奶奶是個好仙家,而且壽數将近,就要死了。
趙毅高深莫測的搖頭,“不會,她心裏憋着那股恨,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我放心了,繼續纏着他給我說外頭的事。
老餘頭扛着鋤頭要下地,問我:“土子,你咋不出去玩?”
我扭着袖子,不自在的說:“沒啥好玩的,我想聽叔給我講故事。”
其實,我也想出去玩,隻是一想到老餘頭用村裏人的陰壽給我養魂,我就不知道咋跟村裏孩子玩,跳繩不好意思赢,更不好意思跟大虎他們打架了。
我覺得偷了人家的陰壽,還把他們揍哭,有點不道義。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跟老餘頭說,他估摸着心裏更難受,我也算是明白這些年他爲啥對村裏人那麽好,那是心中有愧。
老餘頭不疑有他,瞪了趙毅一眼,警告說:“你講點思想健康的,再敢說大閨女跟對象鑽玉米地,看我不揍你。”
趙毅樂呵呵的回道:“鑽玉米地怎麽了?我還沒說鑽高粱地呢。”
老餘頭臉更黑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明白老餘頭爲啥更生氣了……
不過老餘頭這趟地到底沒下成,他剛走到門口就被遇見餘建國喊住,“哥,縣裏有人請你去幹個活。”
随着他的話,一輛小轎車停在我家門口,不過車裏就一個司機,也沒下車。
這不是那天早上把杜剛接走的那輛車?
看見那車,老頭毫不猶豫的拒絕,“不去,我得去地裏。”
餘建國轉身對司機笑笑,拉着老餘頭往屋裏走,爲難的說:“哥,這是大隊書記答應的,先不說人家是書記,就是按輩分,他爸可是咱倆的二大爺呢。”
老餘頭捏着眉心,歎口氣,“行,那就去吧。”
進屋的時候,他跟我說讓我也去換身衣裳,一塊跟着去。
我沒差點原地跳起來,可以坐小汽車呢。
麻利兒換上最好的一身藍布衣裳,跟着老餘頭一塊上了車,透過玻璃看着村裏小夥伴臉上的羨慕,我的背挺得更直了。
走到半路,我猛地想起趙毅來,平常他最愛湊熱鬧,可這次他卻不聲不響的躲開了。
我扭頭想問老餘頭,可看他沉着臉坐在一邊,又把話咽了回去。
伸脖子看了前座的餘建國幾眼,發現他臉色也不大對勁,我也蔫吧了。
看來這回是遇到事了,我突然覺得屁股下的車墊子都有點燙屁股。
小轎車停在縣城一家二層小樓前,以前聽餘建國說過,住在這片的都是有錢人。
門口站着個又高又壯的中年男人,胳膊跟我大腿一樣粗,沖我們淡淡的點點頭,“先生在客廳。”
餘建國對那男人笑着道謝,率先進了院子,我緊緊的抓着老餘頭的手。
這男人看着真兇。
我們剛走到院子中央,屋裏就迎出來個三十多的男人,西服皮鞋,梳着正流行的中分頭,還抹着油,笑着說:“餘村長和餘大師快裏面請!”
老餘頭眼中的擔憂更深,進了屋,那男人先泡了茶,這才坐下慢悠悠的自我介紹:“我姓周名吉,有件事想請二位幫個忙。”
我默默的往老餘頭身邊挪了挪,這個周吉看着是個文化人,而且面上帶笑,可我總覺得那笑容不達眼底,假的很。
而且,他很白,蒼白得不像正常人,我還特地盯了半天他腳底下,确定他有影子才放了心。
餘建國張張嘴,想要說話,不知想到了啥又沒說,轉頭看向老餘頭。
“周先生的忙,我們兄弟倆幫不了。”老餘頭毫不猶豫的說。
周吉眯了眯眼,往椅子上一靠,皮笑肉不笑的說:“餘大師就不想接着聽聽?”
老餘頭起身,“沒必要。”說完,就要往外走。
我和餘建國趕緊跟上。
“餘叔,這些年守着我爸媽的屍魂睡覺,睡得踏實麽?”周吉突然說。
老餘頭腳步猛地頓住,雙手死死地攥着,青筋都起來了。
我轉頭詫異的看了周吉一眼,他咋管老餘頭叫叔呢?
周吉不急不緩接着說:“咱們談個交易,你把我爸媽的屍魂給我,我給你筆錢,足夠你和你女兒後半生不愁吃喝。”
“我不知道你在說啥。”老餘頭咬牙說。
周吉呵呵笑着,聲音逐漸發冷,“餘叔,樹挪死人挪活,咱們達成交易,你帶着你女兒換個地方,下輩子衣食無憂,再這麽犟下去,你沒好果子吃。”
“我說了,你的忙我幫不了。”老餘頭一字一句的說完,拉着我快步走出了院子。
離那家老遠了,餘建國才呼出口氣,“那是周家的?”
老餘頭點頭。
“這……他怎麽找回來了?他不會把那事說出去吧?後頭可怎麽辦?”餘建國擔憂道。
老餘頭擰眉道:“他應該不會說出去,畢竟這事不光彩,說出他也吃虧。”
“爸,你們認識周吉?”我仰頭問他們,我可不記得老餘頭認識這麽有錢的人。
老餘頭歎氣說:“還記得上次我說過,你爺爺他們曾經把村裏不安分的外姓人給趕走嗎?”
“嗯,記得。”我說。
他接着說:“當時就有一家人姓周,周吉是那家的小兒子,從村裏離開的時候才不大點。”
“可是他爲啥來找你要他爸媽的屍骨?”我納悶的問,說完又覺得不對,他說的就好像不是屍骨,而是……屍魂!
屍體和魂魄!
老餘頭語塞,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餘建國捶着自己的腦袋,懊悔的說:“我當年就不應該心軟把他們給放了,是我害了老餘家。”
我們這邊正愁雲慘霧着,周吉的那輛小轎車緩緩停在路邊。
先前站在門口的那中年男人下車,面無表情道:“餘村長,餘大師,先生讓我來送二位回村子。”
餘建國抹了把臉,說不用。
中年男人就跟沒聽見一樣,打開車門,盯着我們三個,大有我們不進去,就把我們扔進去的架勢。
老餘頭颔首道謝,先帶着我坐了進去。
餘建國這次說什麽也不一個人坐副駕駛了,硬是跟我們擠在後座上,挺着脊背,一直繃着股勁兒,像是準備着随時跳車。
老餘頭倒是穩穩當當的坐着。
氣氛壓抑,我也沒了坐車的幸福感,隻盼望着早點到家。
半個多小時後,轎車停在家門口,餘建國立刻打開車門跳下去。
等我和老餘頭下了車,那中年男人什麽都沒說,又開車走了。
進院的時候,我總覺得後頭有人盯着我,轉頭就看見杜剛站在不遠處。
這天都要黑了,他往牆角一站,陰笑着瞅着我,而且他還挎着個籃子,裏頭裝着紙錢和白蠟燭。
紙錢被風從筐裏吹落在他腳下,他往前兩步,直接踩在上頭,沖我詭笑。
我渾身一激靈,真瘆得慌。
不過這麽看着他,再跟周吉一對比,我恍然大悟。
終于想明白杜剛有啥地方不一樣了,他白了,之前他跟村裏男人一樣,皮膚曬的黑黃。
現在雖然沒有周吉那麽明顯,但也透着點不正常的蒼白。
“看他幹啥,快進院子。”趙毅把我揪進院子,沖着杜剛冷哼一聲,直接摔上了門。
老餘頭和餘建國排排坐在台階上,一人手裏拿着個煙袋鍋子,都是沉默的抽煙,也不說話。
趙毅問我:“土子,你跟我說說,今天見着誰了?”
我下意識的看向老餘頭,見他沒啥反應就知道這事能跟趙毅說,于是就把今天見着周吉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他來跟老餘頭要爸媽的屍魂。
趙毅聽完就笑了,幸災樂禍道:“合着這是你們當初造的孽啊,現在你們打算怎麽着?把屍魂給他?”
餘建國苦笑着說:“趙道長,這要是能給,我們早就給了。”
老餘頭吐出口煙,跟餘建國說:“你先回去睡覺吧,這幾天防備着點杜剛。”
餘建國嗯了聲,唉聲歎氣的走了。
趁着他出門,我特地往外瞅了眼,杜剛已經離開,他腳下的那幾張紙錢還在地上。
趙毅坐到老餘頭對面,正色道:“老餘,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老餘頭搖頭,聲音透着股疲憊:“我不知道該咋辦,你們猜的不錯,當初那幾個外姓人不是簡單的趕走了,是沒了,屍骨埋在老荒墳,魂魄被封在矮包子上。”
我騰地站了起來,心裏涼飕飕的。
“一下子少了那麽多人,就沒人查?”趙毅問。
老餘頭道:“那是個意外,我爸他們把那幾個人關地窖裏,本來打算風頭過去就把他們攆走,誰知道突然下暴雨,夜裏還發了洪水,當時河邊大壩沒修好,洪水直接把村子沖了。”
說到這,他痛苦的捂着臉,“洪水來的太突然了,村裏好些人都遭了難,我媽就是在那次洪水裏被沖垮的牆砸死的,等我爸和我趕過去的時候,地窖塌了,那幾個人都被泥水給悶死了。”
趙毅聽後沉默半晌,問:“後來怎麽處置的?”
“我爸擔心他們冤魂作祟,就把他們的屍骨埋在了老荒墳,魂魄封在了矮包子上。”老餘頭澀然道。
“我明白了。”趙毅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一直防備着我,就是因爲我那會跟栓子撒謊說有親戚的屍骨埋在老荒墳,你一直覺得我也是當年的後人?”
老餘頭點頭。
趙毅讪笑道:“我當時就那麽一說,你怎麽就當真了呢?”
“這事放你身上,你能不當真?”老餘頭反問道。
趙毅輕咳兩聲,“行了,那現在你也确定我不是了,既然當年是個意外,那你把屍魂給周吉不就行了?”
我覺得趙毅說的對,既然是個意外,周吉也沒追究别的,隻要屍魂,直接給他不就得了?
“關鍵是,我在矮包子上根本找不到他們的魂。”老餘頭苦笑道。
趙毅沉了臉色,“真的?”
老餘頭道:“嗯,我試着找過,根本找不到了。”
“可是當時不是封在了矮包子上,爲啥會找不到?”我不解道。
趙毅和老餘頭對視一眼,俱是了然的神色,隻剩下我滿心的疑惑。
“這事不好弄。”趙毅也開始發愁,“現在那周吉可不是普通人,一個搞不好,你就守不住矮包子上的東西了。”
“叔……”我瞅着趙毅,問:“你認識周吉?”
他今天就有點特意躲着小轎車,生怕被裏頭的人看見。
他呵呵笑道,“我哪能認識他那樣的有錢人啊。”
“可你……”我還想再說話,他卻擺擺手,“天都黑了,咱快點睡覺吧。”
說完,他就跑回了屋。
我小聲跟老餘頭說:“爸,趙毅有事瞞着咱們。”
他在我頭上揉了下,笑着說:“好,爸知道了,快去睡覺吧。”
我我有點不開心,老餘頭明顯是沒當回事,我哼了聲,噘着嘴回了屋子。
我始終想不明白一點,杜剛和周吉怎麽勾搭到一塊的?他倆又要幹啥呢?
本來還打算以後好好盯着杜剛,沒準能知道他要幹啥,沒成想第二天就知道他們的目的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姥姥叫醒的,她說鄉裏要開會,老餘頭和趙毅都去了大隊。
我本來打算吃完飯也去大隊看看,誰知道飯還沒吃完,老餘頭和趙毅就回來了。
老餘頭臉色陰沉,話都沒說直接回了屋子。
“我爸咋了?”我問趙毅。
他歎氣說:“周吉說要出資給你們這幾個村子修條水泥路,路線都找工程師規劃好了,沿着大壩,不占農田,這麽一來正好要經過老荒墳。”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要這樣的話不就得把老荒墳挪了?
姥姥一聽挺開心,“這敢情好,水泥路多方便。”說着她就往外走,跟村裏人讨論這事去了。
趙毅無奈道:“看見了沒?村裏人都像是你姥這麽想的,本來餘村長和老餘頭不同意這條路線,可杜剛煽動村民唱反調,這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我現在可算是知道周吉爲啥要讓杜剛回來了。”
“那怎麽辦?”這兩天也聽老餘頭和趙毅說了不少事,知道老荒墳不能動,而且就算是把周吉爸媽的屍骨挖出來,也找到他們的魂了。
“不知道。”我看着趙毅這次是真發愁了。
老餘頭一直在屋裏待在晚飯的時候才出來,他神情輕松不少,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見我滿臉的擔憂,他沖我笑笑,道:“别擔心,我沒事。”
說完,他看向趙毅,“今晚咱倆上矮包子找找周吉爸媽的魂,沒準運氣好就找到了。”
“行。”趙毅道。
“爸,我也想去。”我忙着說,我也想給老餘頭幫忙。
他沒同意,趙毅也說不行。
趙毅勸我說:“晚上去矮包子多危險,你什麽都不會,快好好的待在家裏。”
我去了的确會拖累他們,也就沒再堅持。
等着十一點多,村裏人都睡了,老餘頭和趙毅才出門,我也睡不着就坐在外屋等他們。
正無聊呢,大門突然打開,四奶奶低頭進了院子。
我記得把大門别上了。
“四奶奶,你怎麽來了?”我覺得這事不對勁,仔細觀察着四奶奶,生怕她又要咬我。
她往屋裏看了眼,“你爸呢?”
“他和趙道長出門辦事去了。”我說。
四奶奶點點頭,開始在院子裏轉圈。
“四奶奶,你轉啥呢?”我站在大門口,不敢往前湊。
話剛說完,四奶奶突然背對着我站定,佝偻了幾十年的腰竟然挺直了,緩緩轉身,踮着腳尖往我這邊走。
我心裏咯噔一聲,還不等往外跑,四奶奶已經來到我跟前。
她面無表情的盯着我,右手翹着蘭花指,把垂到臉上的頭發别到耳後。
明明很簡單的動作,我也見姥姥做過,可此時四奶奶做出來竟很有風情,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婀娜少女。
她抿了抿唇,道:“今夜過後,該還的我老餘家就還清了,請你盡快離開。”
我咽了口唾沫,動又不敢動,看她不像是要揍我才大着膽子問:“四奶奶,你這話啥意思?”
她皺眉,厲聲斥道:“閉嘴,這有你說話的份兒麽?”
我吓了一跳,氣都不敢喘了。
她臉色漸緩,神情幽幽,像是在透過我看别人,半晌歎息一聲,猛地垂下頭。
原本挺直的脊背再度佝偻起來。
四奶奶晃了晃身體,再擡頭時,竟是滿臉的眼淚,“土子,一定要好好活着,給咱們餘家留個後,知道不?”
她現在說話的語氣和神态又變成了我熟悉的四奶奶。
一看她哭,我眼睛也發澀,“嗯,四奶奶,你進屋坐會?”
她搖頭,“我該走了。”
“我送你。”我上前要扶她。
她擺手,“不用。”
說着,她出了院子,不是往她家那邊走,反而是朝着村外。
而且她腳下一片片的白,我往前追了幾步,發現那東西竟然是紙錢。
紙錢鋪了一地,跟雪似的,一直延伸到村外,四奶奶在上頭小步的走着,看着慢,眨眼間就走了挺遠。
我想要追上去,後脖頸子猛地一痛,眼前突然變黑,直接往地上栽,我尋思着自己又得摔個鼻青臉腫,卻猛地被人拽到懷裏。
我聞出了蕭煜身上的死人味兒,别人的味兒我聞不出來,隻記得他的。
他在我腦門上彈了下,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
他把我放下,道:“今夜不能出去。”
“爲什麽?四奶奶剛才就出去了。”我着急的說,“剛才路上還都是紙錢……咦,那一地的紙錢呢?”
通往村外的路上幹幹淨淨,連片紙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
我心裏更慌了,擡腿就要往外跑,卻被蕭煜直接扛到院子裏,他一甩手,大門砰地關上。
“想活着,今夜就别出村。”他沉聲道。
“出啥事了?我爸還在矮包子上呢。”我快急哭了,想要出去,蕭煜擋在門前,我也打不開門。
他道:“你爸不會有事。”
“你保證不會出事?”我問。
“我保證。”他鄭重道。
我這才冷靜下來,“村外到底怎麽了?四奶奶爲啥會突然過來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明早你就知道了。”他說着話,坐到院裏的凳子上,沖着我勾勾手指,我竟然不受控制的走到他腿邊,坐了上去。
這動作過于親昵,我是真的害羞,說話都有點結巴:“這……這樣不好。”
他伸手捏着我的臉,徐徐笑道:“害羞了?”
“嗯。”我抿唇。
“放心,你成人之前,我不會動你。”他輕笑道,
他像是累極了,将下巴枕到我的肩膀,黃紙蹭過我的皮膚,我身體瞬間僵住。
我扭着身體要下來,他扣着我的腰,聲音暗啞:“老實點,别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