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怎麽都推不開。
趙毅和餘建國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四奶奶送我身上拉開,我的耳朵鑽心的疼,伸手摸了下,一手的血。
“這麽多血,耳朵可别咬掉了。”也不誰說了一句。
我本來被吓傻了,聽見這話爬起來就往外跑,邊跑邊嚎,“爸,姥,我耳朵掉了。”
到院門口的時候正好撞上老餘頭。
他急忙把我摟到懷裏,掏出手絹給我擦耳朵的血,“乖,不哭啊,耳朵沒掉。”
我撲到他懷裏哭的直打嗝,以前也受過傷,還被人掐過脖子,可這次卻實實在在的見了血,還是對我那麽好的四奶奶咬的。
姥姥聽見動靜也來了,一把推開老餘頭,柔聲哄着我,放在我耳朵上的手都在抖。
我小心翼翼的又摸了下耳朵,确認自己整個耳朵還會完整的,這才吸着鼻子,沒再哭。
姥姥本來要帶我走,可我想到剛才四奶奶說的話,不想這麽走了,“姥,再看看。”
姥姥答應了,把我護到身後。
見着我不哭了,老餘頭這才走到四奶奶身邊。
四奶奶已經被餘建國和趙毅綁在房檐下的柱子上,扭曲着臉掙紮,目呲欲裂。
“不是說會好好的護着土子?”老餘頭瞟了趙毅一眼。
趙毅忙着道歉,解釋說:“我真沒想到她會撲過去。”
老餘頭哼了聲,站在四奶奶前頭,跟她對視。
四奶奶咧着嘴,咯咯的笑着。
老餘頭歎口氣,轉身把看熱鬧的村民都打發走,跟餘建國說:“建國,去買瓶酒,弄點供品拿過來。”
餘建國慌忙應了,跑着出了院子,也就是十來分鍾就挎着個筐回來了,裏頭放着一瓶白酒,幾樣供品,還準備了三根香。
老餘頭把供品擺好,倒出來一杯子白酒,跪下沖四奶奶砰砰的磕頭。
我聽着那聲都覺着自己腦門疼,心裏更加奇怪,四奶奶這明顯就是被髒東西上身了,他咋還沖着磕頭呢?
說來也奇怪,随着老餘頭磕頭,四奶奶逐漸平靜下來。
老餘頭磕了九個響頭,仰脖喝了口酒,拿出木頭印噴上去,大喝一聲拍在四奶奶胸口。
“呀!”
四奶奶痛苦的叫了聲,聲音尖銳,挺着胸,震驚的看着老餘頭,似乎沒想到他會動手。
老餘頭又喝了口酒,噗的一聲噴在四奶奶臉上。
我站在門口看着,四奶奶的胸口竟然往外冒黑煙。
四奶奶翻着白眼,吞咽幾下,突然夾緊雙腿,“難受……”聲音已經恢複正常了。
老餘頭忙着解開她身上的繩子,招呼四奶奶的媳婦出來,讓她抱着老人去後院上廁所。
趙毅湊到老餘頭跟前,笑的意味深長,“沒下死手呀。”
“你敢對你的老祖宗下死手?”老餘頭反問道。
趙毅沒再說啥,轉身往外走,路過我的時候,捏了把我的臉,怪裏怪氣的啧啧兩聲,出了門。
“老餘,土子她四奶沒事了吧?”姥姥問。
“沒事了。”老餘頭從兜裏掏出三塊錢給姥姥,“她姥,你看誰今天去鄉裏,讓他給帶塊豬肝回來,土子今兒流了不少血,得好好補補。”
姥姥本來老大不高興,現在看着錢才笑了笑,“行,那我先帶土子回去了。”
我想留下來看看四奶奶到底怎麽了,沒準能知道老餘頭爲啥要沖她磕頭,可姥姥不讓,死拉活拽的把我弄走了。
她先帶我去了趟衛生所,讓大夫給我看耳朵,聽着大夫說沒事,姥姥才放松了些,回去的路上一直跟我念叨:“以後你得小心點,你是女孩,跟泥地裏打滾的混小子可不一樣,耳朵、臉要是傷了,以後可不好說人家。”
我心不在焉的答應着,心早就飄到四奶奶家了。
正琢磨着趁姥姥不注意跑到四奶奶家看看去,就聽姥姥小聲問:“趙毅對你咋樣?”
“啊?”我愣住了,怎麽說到他身上了?不過還是仔細想了想,認真的說:“一般,他有點奇怪。”
趙毅确實很奇怪,他很講究,每天洗完臉還要像村裏小姑娘似的擦雪花膏,衣服也幹淨,不像老餘頭,一身藍布衣裳硬生生的給穿成了黑色的,袖口都發亮。
我想不通他賴在我們村不走是爲了啥,畢竟像是村裏有點錢的,都琢磨着搬去鎮裏或者是縣裏。
姥姥又問:“他這幾天還問你,關于你媽的事兒不?”
我搖頭,“不問了,他也沒問過我這事。”
姥姥皺眉嗯了聲。
“姥,你打聽趙毅幹啥?”我好奇的問。
姥姥把我拉到沒人的牆角,小聲說:“你以後遠遠地躲着趙毅,我總覺得他過來沒安好心。”
“好。”我也這麽覺得。
走到姥姥家門口,我趁着姥姥開門的空檔轉身就跑,邊跑邊說:“姥,我去看看我爸去。”
姥姥追不上我,氣的她跺腳罵我臭丫頭。
我一口氣跑到四奶奶家門口,門沒關,我直接進院,剛要喊老餘頭,就聽屋裏一陣罵聲。
四奶奶的屋子拉着窗簾,看不清裏頭的人。
我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順着牆根過去。
“餘衛國,你是不是非要護着那丫頭片子?你是不是要毀掉咱老餘家?”四奶奶聲音尖銳,聽不成是男是女,但透着股兇狠。
我暗暗皺眉,村裏可沒什麽人會直接叫老餘頭的名字,而且這說話的聲音我從來沒聽過。
老餘頭低聲下氣的說:“話不能這麽說,現在事情還沒那麽嚴重。”
“當初你要養活那孩子,我就不同意,你非要養,我就說她這小陰龍絕對會被人盯上,你還不信,這次要是她被弄到四甲局裏,你就是拼了命也護不住山上的東西,你就看着吧,她早晚還得惹禍。”那人抱怨說。
“這不是沒有到那一步呢,再說了當時活生生的孩子在我懷裏,我不忍心啊。”老餘頭聲音哽咽,“我犯了忌諱,注定無妻無子,你說收養個吧,普通的孩子我根本養不活,正好土子合适,我得留下個後啊,不然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
那人沉默好半天才說:“你自己有個度,若是事情難收場,我不介意替你清理了她。”
我聽的後背嗖嗖冒涼風,悄聲出了院字,到門口的時候,我看見院門後頭擺着個碗,細聞還有香油味和血腥味。
碗上頭燒着根香,已經快要燒完了。
老餘頭在招鬼!
我心中一驚,如果我沒猜錯,雞血和香油下頭就是白面。
聽着屋裏有動靜,我出了院字,頭昏腦漲的在道上走,滿腦子都是剛才老餘頭和那個人的對話,我會惹什麽禍?
而且一提到我,無論是跟老餘頭說話的那人還是趙毅,都會提到矮包子,還說我跟一般孩子不一樣。
我腦袋一陣陣發昏,深吸口氣,轉身往家跑。
在門口碰上餘建國,我忙着問:“叔,我爸呢?”
“去餘家祖墳了,他說今天得上墳,你先進屋,他等會就回來了。”餘建國說着,就往村外走。
多虧老餘頭沒在家,我還打算拿點他的符紙去矮包子上呢。
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的,我倒想看看我跟普通孩子到底啥地方不一樣!
我在老餘頭的櫃子裏抓把符紙揣兜裏,直接跑到河邊老荒墳,從那上了矮包子。
上次夜裏上山就是從老荒墳上來的。
我小心翼翼的往上走,樹葉子掉到我身上都能吓我一跳,走了十來分鍾,我就後悔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這上頭特别吓人。
不一樣就不一樣呗,我逞啥能啊。
正猶豫着要不要下去,身後似乎有細微的腳步聲,我僵着身體轉頭,正對上杜剛陰沉的目光。
他模樣很狼狽,頭發像是好幾天沒洗,一縷一縷的貼在頭皮上,衣服上都是土,眼窩深陷,滿眼的血絲。
他不會一直藏在山上吧?
“我正發愁怎麽去抓你,現在省事了。”他冷笑着,伸手要抓我。
我扭頭就跑,沒幾步就被他揪住頭發,使勁的往後一拽。
“嘶……”我倒吸口冷氣,頭皮痛的不行,估摸着都出血了。
我一邊喊爸,一邊對着杜剛又撓又踹,最後一口咬在他手上,用上了姥姥跟村裏婦女打架的所有招式。
他陰狠的說:“閉嘴。”說着,他扇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聲,我半邊臉都是麻的,耳朵嗡嗡的響,長這麽大,這還是我第一回讓人扇耳光。
杜剛舉着手威脅我:“再喊一聲試試?”
要是别的孩子也就被吓住了,可我卻氣紅了眼,滿腦子都是他打了我,姥姥都舍不得打我。
老餘頭就算是再生氣都不會打我,姥姥也就是不輕不重的掐我下,過後自己還要心疼半天。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尤其是沒爹沒媽的。
可我卻不是,老餘頭和姥姥都寵着我,吃喝穿上比村裏有爹有媽的孩子還好,以前又皮又野,沒少跟村裏孩子打架,這兩年歲數大了,才懂事聽話點。
我抓起一把土扔他臉上,一手攥着塊石頭嗷嗷叫着打他。
臘梅和四奶奶掐我咬我,我不敢打回去,那是因爲我怕鬼,他是個人,我怕啥。
可我到底還小,力氣沒有杜剛大,被他一腳踢在肚子上,頓時洩了力氣,趴在地上起不來。
不過他也沒讨到好,臉上和胳膊上都是傷,好些地方都破皮流血了。
他從兜裏拿出把水果刀,舔着嘴角說:“要不是那條長蟲不頂事,憑着老餘頭那點本事想壓下四甲局簡直是做夢,隻要四甲局成了,這山上的生魂陣就不攻自破,山上的東西一見光,我的好日子也就來了。”
看見刀子我才害怕了,想起他連親女兒臘梅都殺,何況是我?
我腿一陣陣發抖,恐懼的盯着那刀子,一點點的往後挪。
他獰笑幾聲,“現在知道害怕?”說着,就要朝我紮過來。
卻在要碰到我的時候,我身前猛地卷起一道陰風,混着樹葉子砸到他身上。
砰砰的響,跟石頭砸在他身上似的。
杜剛慘叫兩聲,摔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起來,往東跑。”我突然聽見蕭煜的聲音。
我愣了下,顧不上細想他爲啥會出現,忍痛捂着肚子起來,把手上石頭扔到杜剛身上,才一瘸一拐的往東跑。
“坐在右邊第三樹下。”他說。
我往後看了眼,确定杜剛沒追上來,這才按照蕭煜說的坐到第三棵樹下,看了眼周圍,我竟然跑到矮包子上的槐樹林子裏了!
而且現在坐的地方正好背着光。
“蕭煜,你在哪兒呢?”我看了一圈也沒找到他。
話音剛落,前頭出現一道虛影,緩緩朝我走過來,踩着地上的枯樹葉子,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蹲在我面前,那張黃紙臉正對着我。
我咽口唾沫,雖然看了那麽多次,但對着這張臉還是心裏發毛。
“疼麽?”他摸着我的臉,問。
我往後仰頭避開他的手,癟着嘴:“疼。”
“别動。”他道,從他這話聲裏聽出不悅,當即不敢動了。
我不敢不聽他的話,畢竟他是個鬼。
我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掌放在我臉上,被杜剛打的地方竟然慢慢的不疼了,渾身舒服了不少。
“你是啥人啊?”我好奇的問。
他的黃紙臉湊近我,一股水汽撲面而來,“我是你夫君。”
我翻個白眼:“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活着的時候啥人?怎麽會在這裏?”
看他衣服溜光水滑的,上頭還繡着竹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坐到我旁邊,淡淡的說:“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
我低頭撇撇嘴,還不如老餘頭呢,起碼他還說等我長大了就告訴我,好歹有個盼頭。
“那你跟我是啥關系?山上的生魂陣又是怎麽回事?”我追問,我上山就是爲了這個,就是倒黴碰見了杜剛。
一想起杜剛,我拍了下腦門,懊惱不已,咋還跟他聊上了,我得趕緊回去找人上來抓杜剛,省得他再使壞。
剛站起來,就聽蕭煜說:“你我一體,生魂陣是爲了護着你好好長大,其他的你去問那餘老頭吧。”
我心裏頭疑慮更重,又着急去找人,就沒再問,彎腰給他鞠躬道謝:“叔叔,謝謝你幫了我。”
姥姥說過,受了委屈要還回去,可也要記住别人的好。
“叔叔?”他這倆字說的咬牙切齒,周身氣壓瞬間變低。
這個鬼生氣了!
我轉頭就往山下跑,我連杜剛都打不過,更何況他這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
說來也奇怪,我明明是朝西跑的,可最後竟然還是從東邊老荒墳那塊下的山,而且剛從老荒墳後頭的樹林子裏鑽出來,就看見墳地裏趴着個人,腦袋邊上都是血。
我吓了一跳,忙着過去,彎腰一看,竟然是大虎。
他臉上都是血,呼吸微弱。
看他這樣也等不起我回去找人了,隻得咬牙把他背起來,一邊往村裏走一邊喊人。
半道正好碰上老餘頭和趙毅。
趙毅把大虎接過去,我們仨把他送到了衛生所,大夫仔細檢查一遍,說後腦勺被砸出一道口子,得縫針,衛生所沒條件。
老餘頭又找人借了輛三輪車把大虎送到鎮醫院,給他縫針開藥。
瞧着把大虎弄好了,老餘頭又大夫給我看了看,開了管藥膏,這才回家。
從始至終大虎除了縫針的時候哼哼兩聲,一直都沒醒。
我們到村口的時候,就看見大虎媽正坐在大石頭上抹淚,等看見車上的大虎更是嚎啕大哭。
将大虎送回家,趙毅拿着手電筒,撐開大虎的眼皮看了看,臉色凝重,小聲跟老餘頭說:“這孩子不單單是腦袋上的口子,魂還沒了。”
我也就着手電光看了兩眼,雖然還喘氣,但瞳孔已經散了,“那不得招魂?”
趙毅歎氣說:“他這情況,招魂沒用。”
“那怎麽辦?大虎會死嗎?”我着急的說。
“那倒不會,隻是以後就是植物人了。”趙毅說。
我見過植物人,姥姥那邊有個遠房親戚出了車禍,人雖然活着,卻跟睡着了一樣,不能吃不能喝,那會我還跟姥姥去醫院看過,嘴巴和鼻子都插着管子。
我心裏一涼,怎麽會這樣?
大虎媽聽見這話,直接坐地上了,捂臉哭道:“我以後可怎麽活。”
過了好半天,老餘頭說:“大虎媽,你給大虎擦擦臉上的血,我晚上再過來。”
“爸,你有法子能幫大虎?”我期待的問。
老餘頭點頭,率先出了門。
我看看老餘頭,又瞅瞅滿臉驚訝的趙毅,心裏美滋滋的,我爸還是比趙毅有本事。
他老說老餘頭本事不如他,我心裏可憋屈了。
我和趙毅跟在老餘頭身後,他問我:“你和大虎怎麽搞成這麽德行?”
我摸了摸還腫着的半邊臉,哪敢說我特意跑到矮包子上去的,含糊道:“我出去玩碰到杜剛,這都是被他打得,不過他也沒讨着好,我甩開他以後就看見大虎一腦袋血的趴在老荒墳裏。”
老餘頭轉頭瞟我一眼,好像知道我在撒謊,不過他也沒拆穿我。
到家後,老餘頭直接把我叫到了他屋。
我以爲他會罵我,小心翼翼的進去,頭都不敢擡,沒成想他什麽都沒說,沉默着給我臉上抹藥,
我偷偷看了眼他兩眼,他闆着臉,顯然是氣狠了。
老餘頭和姥姥不一樣,姥姥生氣會罵人,老餘頭不會,他越生氣越沉默。
“爸,你别生氣了,我以後不去矮包子了。”我小聲說。
他臉色更冷了,給我抹好藥膏,就坐一邊抽煙,也不搭理我。
我心裏委屈,也生氣,明明是他們啥都不跟我說,先瞞着我的。
“土子……”老餘頭抽了會煙,說:“我不是生氣你去了矮包子。”
他沖我招招手,我扭捏着走到他跟前,他摸着我的頭,說:“好些事我不告訴你,是我不對,可那實在是沒辦法,你太小了。”
說到這,他語氣一沉,“可你也不能自己偷偷跑上去,還撒謊騙人,你怎麽就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事,你姥和我該怎麽辦?”
“我就是想知道生魂陣到底是啥,我又是咋生出來的。”我吸着鼻子說。
老餘頭緩聲道:“等把大虎治好,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那不是今晚就能知道了?
“瞞不住了,想要救大虎,就瞞不住了。”他發愁的說。
我以爲老餘頭說要救大虎,肯定是跟前兩次一樣,準備好些個東西,誰知道他這次什麽都沒弄,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就帶着我背着手優哉遊哉的去了大虎家。
看得趙毅都傻眼了,偷偷跟我說老餘頭這是要砸招牌。
這次老餘頭沒讓趙毅跟着進屋,讓他陪着大虎媽在院子裏等着,帶着我進了屋。
他讓我坐在大虎的床頭,把我脖子上的石頭摘下來,滴了滴大虎的血,然後放在我手心裏。
“等下你就閉上眼睛,千萬别睜開,仔細的聽着周圍的動靜,聽見大虎的聲音就叫他回家,知道不?”老餘頭跟我說。
“嗯。”我說。
“閉上眼。”他說。
我連忙閉上,認真的聽着周圍的動靜,可四周靜悄悄的,什麽都聽不見。
“去!”腦門上突然燙了下,我吓得一激靈,手上的石頭緩緩發熱,身體像是被猛地一抛一落,我好像掉進了人堆裏,周圍瞬間湧入各種聲音,卻都不是啥好聲。
凄厲絕望的哭聲,滿是憤恨的咒罵聲,不耐煩的喝罵,像是揮打着鞭子的那種啪啪聲,淩亂的腳步聲……
我被這些聲音吵的頭暈腦脹。
手上的石頭越來越燙,手心都開始疼了。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悶哼聲傳入我耳中,這是大虎的聲音,我心中一喜,立刻喊他:“大虎,跟我回家!”
“哎……“大虎應了聲。
老餘頭也沒教我怎麽回去,我隻能不斷的重複這句話。
“回!”老餘頭大喝一聲,周遭的聲音突然消失,卻在那一瞬間我背上一陣劇痛,像鞭子直接抽在我身上,陰測測的聲音響起,“竟敢來此處搶魂。”
我疼的慘叫出聲,身體一歪,直接摔到地上,被杜剛扇了一巴掌的那半邊臉先着地,疼得我呲牙咧嘴。
過了一兩分鍾,老餘頭才把我扶起來,把那塊石頭重新套到我脖子上,“可以睜開眼了。”
我睜開眼,先脫褂子,剛才挨了那一下子,褂子沒準都給打壞了,卻不想脫下來一瞅,褂子上什麽痕迹都沒有。
老餘頭說:“那一鞭子沒事,就是當時疼,過兩天就好了。”
他給我穿好褂子,往大虎的枕頭上貼了張符紙,就叫着大虎媽進屋,“沒事了,就是這些天别叫他出門,好好補補身子。”
大虎媽哎哎稱是,激動地不知道說啥好。
過了幾分鍾,大虎幽幽轉醒,第一句話就是:“我看見杜剛了,是他把我打了。”
“在啥地方看見的?”老餘頭問。
大虎回道:“在南山根,他突然跳出來,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給了我一下子。”
老餘頭點頭,讓他好好休息。
出門的時候,大虎媽連連道謝,硬是塞給老餘頭半筐雞蛋。
趙毅就有點不對勁了,一直涼飕飕的瞅着老餘頭,回去的路上也不說話。
等進了我家院子,他一把扯出我脖子上的石頭,挑眉看着老餘頭,“老餘,你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麽?”
我把石頭從趙毅手裏搶回來,摸着上頭有點不對,走到燈下一看,石頭上竟然也刻着殄文,以前可沒有字。
老餘頭說:“那是生魂陣裏的東西。”
“我知道,這可是上等的通陰石,要在外頭買的話,怎麽着也得個三五萬。”他冷笑着說,“你都能拿出來這東西了,還能不知道矮包子裏是什麽?”
這東西這麽值錢?
我瞬間跟捧了個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放到衣服裏,都不敢彎腰了,這脖子上可是挂着三萬多塊錢呢。
老餘頭抽了口煙,半晌說:“矮包子上的東西是死是活我真不知道,不過我猜測這多半是個死物,但很厲害。”
他目光溫柔的看着我,“當時土子生下來命格不全,又是陰龍,我怕養不活,就在山上布了生魂陣,将那東西做成了陣眼,既能蓋住土子的命格,又能給她養魂,等土子過了十八,魂魄養全乎了,生魂陣也就沒用了。”
“至于那塊通陰石……”他頓了頓,說:“是我在那東西上頭摳下來的,土子陰氣重,易招鬼,這塊通陰石有些靈力,正好能壓住土子身上的陰氣。”
趙毅聽老餘頭說了這麽多,臉色才好看點。
不過我心裏卻翻江倒海的,老餘頭說山上的是個死物,通陰石還是從上頭摳下來的,可蕭煜明明說這是他送我的聘禮……
“爸,山上的真是個死物,不是活的?比如魂?”我問。
老餘頭肯定的說:”當然不是魂,要真是個魂,能甘心被壓在矮包子上?“
看來老餘頭不知道蕭煜的存在。
趙毅眼睛一眯,透着精光,“土子,你怎麽問起這個?”
我撓撓頭,“我就是随口一問。”
“那杜剛到底是怎麽回事?”趙毅問老餘頭。
老餘頭說:“我們這村子以前叫餘家村,住的人都姓餘,經曆抗戰,人口驟減,後來住進了許多外姓人,才改叫南台子村,杜家就是那會住進來。”
他回憶說:“我爸察覺出住進來的外姓人裏有人盯上了矮包子,就想法子把那些人趕走了,杜家藏得深,直到現在才露出馬腳。”
趙毅打量着老餘頭,“就趕走了?”
老餘頭扯扯嘴角,沒說話。
趙毅似乎明白了,沒再追問這事,反而問起了杜剛:“杜剛知曉生魂嗎?村裏還有人知道山上的東西嗎?”
“隻有我和建國知道,至于杜剛……”他頓了頓,也有些不确定,道:“應該是不知道。”
“怪不得你敢布下生魂陣。”趙毅突然笑了聲,“你就沒想過,他們知道真相?到時候你和土子在這村裏再無立足之地。”
我皺眉,他這話是啥意思?
老餘頭苦笑兩聲,拍拍趙毅的肩膀,“你不是說要留下來幫我?替我把杜剛抓回來吧,不然我和土子被趕出去,你也沒啥好處,對不?”
說完,他招呼着我回屋睡覺。
我心裏藏着事,不大想回去,慢吞吞的從台階上站起來,看着老餘頭進屋了,忙着問趙毅:“叔,爲啥生魂陣的事傳開,我和老餘頭就住不下去了?”
他瞥了眼老餘頭的屋子,見燈關了,才小聲說:“你爸是截了你們村裏人的陰壽布置下生魂陣來給你養魂。”
我直接愣了。
他揉了把我的頭發,感歎說:“你啊,長大了可得好好孝順你爸,這事昧良心啊,沒準還得遭報應。”
“趙毅,你還睡不睡覺了?”老餘頭沒好氣的喊。
趙毅也不生氣,笑呵呵的進屋。
我心裏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難受的緊。
渾渾噩噩的回到屋子,直到躺床上才反應過來,我是靠着村裏人的陰壽活着的!
我感覺整個人都不對了。
“土子,土子……”我正難受着,突然聽見姥姥叫我。
“哎,姥,你……”我話還沒說完,手腕上突然覆上一隻冰涼的手,脖頸子一陣陣的泛涼,肩上突然重起來,像是背了幾十斤的東西,壓得我隻能佝偻着腰。
我想叫人卻發不出聲音,想動也動不了。
身體變得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甚至能感覺到踮着腳尖往屋外走,膝蓋都不彎的。
我瞟了眼地上的影子,月光下,我彎着腰,背上像是趴着個人,那人的膝蓋頂着我的腰,兩隻腳還來回的晃悠。
杜剛陰笑着從牆角出來,話都不說,拿着刀子就朝着我脖子紮。
我急得不行,想還手,想跑,可身體就是直挺挺的站着。
眼瞅着他的刀子就要紮進我脖子了,趙毅突然從牆上跳下來,一腳踢掉趙毅手上的刀子,拿着繩子兩三下就把杜剛給捆上了,
老餘頭走到旁邊,拿着木頭印往我腦門一戳,一聲嘶啞的慘叫過後,我軟趴趴的往地上栽,跟沒骨頭似的。
老餘頭忙着扶住我,我緩了好半天身上才有了點勁兒。
趙毅踢了杜剛一腳,把他拖進了院子。
“爸,你們怎麽知道杜剛晚上會過來?”我不解的問,趙毅和老餘頭明顯就是早有準備。
趙毅冷笑着說:“今天大虎出事我猜出來了,你當他爲啥要打傷大虎,弄的大虎險些成了植物人,就是想試探你爸有沒有通陰石呢,今天要是沒通陰石,哪能去跟鬼差搶魂。”
我聽的咽了口唾沫,不會我今天挨的那鞭子是鬼差抽的吧?
“土子,杜剛這德行不會是你揍得吧?”趙毅笑着問。
杜剛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好些地方都破皮了,門牙也磕掉了,露出的胳膊上也沒一塊好地方。
八成是蕭煜用石頭給砸的。
我白了趙毅一眼,“你别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就瞅瞅我臉,我要是有那本事,還用得着挨那一巴掌?”
不知爲啥,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在試探我。
想套我話,沒門!
說話的功夫,老餘頭已經關好院門,問杜剛:“你布下四甲局的目的是什麽?”
杜剛趴在地上,狠狠的瞪着我,就是不說話。
“杜剛,你這麽做值得麽?殺妻殺女,連個後都沒有。”老餘頭說。
杜剛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冷笑着說:“你想多了,臘梅根本不是我女兒,我撿到那傻子的時候她就懷孕了,誰知道她是被誰給睡了。”
怪不得他對臘梅那麽摳唆,原來不是他親生的。
他接着說:“本來我淹死她是想弄四甲局,誰知道竟然被你招來做了鬼仙。”
說到這,他惡狠狠的瞪着我:“都怪這個臭丫頭,壞我好事,不過老餘,你攔不住我,當初你們能把那些異姓人解決,那是餘家人多,可如今餘家到了你這代連個男丁都沒有,就要絕後了,你和餘建國兩個糟老頭子能幹啥?”
這話說的老餘頭原本挺直的脊梁逐漸彎曲。
趙毅蹲在杜剛跟前,半威脅半哄騙的說:“杜剛,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安枕無憂的過完下半輩子,如何?”
杜剛冷哼幾聲,嘲諷道:“你們有本事就殺了我,我什麽都不會說。”
趙毅掄着棍子要揍他,他也不緊張,還挑釁說:“想動手最好是天亮之前,天一亮,你們可就動不了我了。”
他哪來的底氣?
老餘頭和趙毅對視一眼,也是不解,但臉色都十分凝重。
“解決了?”趙毅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老餘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緩緩搖頭,“等天亮。”
趙毅也沒再對杜剛動粗,兩個人輪流問了一夜,問的口幹舌燥,可杜剛啥内情都沒透露。
天剛蒙蒙亮,就有人敲門。
杜剛渾身一震,大笑不止。
老餘頭先去開了門,餘建國沉着臉進門,對着老餘頭搖搖頭,解開杜剛身上的繩子,拽着他往外走。
我和老餘頭跟出去,就看見不遠處停了輛小轎車,餘建國把杜剛塞進小轎車裏,點頭哈腰的跟裏面的人說了幾句話,小轎車調轉車頭,絕塵而去。
“杜剛背景還挺深。”趙毅倚在大門上,感歎說,“怪不得他不稀罕我的錢。”
老餘頭歎口氣,我感覺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叔,你認識車裏的人?”我問趙毅。
他搖搖頭,敷衍道:“不認識,那車值錢。”
直到看不見小轎車了,餘建國才唉聲歎氣的回來,“車裏的人有背景,有人脈,有錢,咱們縣裏有頭有臉的人都巴結着,真看不出來杜剛竟然搭上了這樣的人物。”
怪不得杜剛昨晚那麽有底氣!
餘建國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哥,矮包子這事不好弄了。”
“報應啊!”老餘頭身形一晃,直接往地上栽,還是手疾眼快的接住,這才沒摔着。
趙毅給老餘頭檢查了一遍,“沒大事,睡一覺就行。”
我才信趙毅會看病,跟餘建國說:“咱們還是把我爸送到衛生所吧。”
“不用,我去把大夫接家裏來。”餘建國說着就趕忙走了。
衛生所的大夫過來看了看,說的跟趙毅一樣,開了點白藥片。
我讓趙毅去睡覺,自己守着老餘頭。
想着這些天的事,真是越想越邪乎。
老餘頭是傍晚才醒過來的,看見我就叮囑說:“一定好護好你脖子上的通陰石,别讓杜剛瞧見。”
“嗯。”我應道。
趙毅端着碗面進來,“杜剛回來了,小轎車送回來的,穿的人模人樣的,以後你們村可要熱鬧了。”
“不能把他趕走嗎?”我心裏納悶,明知道這人心懷不軌,還讓他住在村裏。
趙毅反問:“怎麽趕?你還能不讓人回家?再說了,他背後有人,杜剛要是在咱們手上有個不測,肯定不能善了,是你蹲局子還是我去?”
我被他問的語塞。
老餘頭吃着面,淡聲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垂頭喪氣的坐在床邊,腦袋亂哄哄的,看着老餘頭吃完飯,我打算去看看姥姥。
姥姥家大門開着,可我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姥姥。
問了左鄰右舍才知道姥姥早上出門就沒回來,正好大虎媽經過,跟我說:“我早上去割草的時候看見她上南山去了,說是要撿蘑菇給你吃,還沒回來啊?”
我腦袋嗡的一聲,轉身就往家跑,喊道:“爸,我姥不見了,她早上去的南山,一天了都沒回來。”
我急得直掉眼淚。
自從那回下暴雨南山上墳地被扒,我就開始害怕南山,而且南山離矮包子近,姥姥可别出事。
老餘頭着急忙慌的往外跑,褂子也沒穿,叫上村裏的漢子就往南山去。
我跟在後頭,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姥姥一整天沒過來,我咋就沒早想起來去看看她呢?
剛到南山根,趙毅就叫住老餘頭,跟他小聲說話。
我也顧不上聽他們說啥,叫了他倆兩聲,看他們不動,就要自己上山,剛走了幾步被趙毅拽住。
老餘頭把叫來幫忙的漢子都打發走了,就領頭一路小跑上山。
到了半山腰,趙毅又拿出羅盤看了看,指着東南方向,“那裏。”
又往前走了幾步,看清前頭的東西後,我吓得大叫。
姥姥咋會變成這副瘆人的模樣?
她趴在地上,抓着一隻小雞仔正在往嘴裏塞,嘴邊一圈的血,上頭還沾着雞毛。
臉上也有好幾塊破皮流血,兩根食指的指甲也劈了,身子在地上來回的扭。
最瘆人的是姥姥的脖子上竟然有一塊一塊的鱗片,完全貼在她的皮膚上,時不時的鼓起,手電照過去,還反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