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上門來了。
原本因爲處置了平陽侯世子大家都有點松懈,想着去補眠,這會,誰也睡不着了。
書房裏的三個男人均是洗漱,淨面,整理衣裳,然後一同去了花廳見忠義王。
後院護國大長公主已經起了,正和顧念,靜甯郡主一起用膳,聽說忠義王來了,紛紛放下筷子。
最後,忠義王面對的不是護國大長公主一人,而是三府得所有男女主人,除了安遠侯夫人還被關在後院。
坐在花廳等待的忠義王見到這樣的陣仗不由愣了下。
“你大清早的要見我,有什麽事?”周玉軒回來的晚,還沒來得及與大長公主說平陽侯世子透露的那些,這會,她和忠義王說話可以說是和顔悅色。
忠義王看起來心思重重,臉上的肉都耷拉下來了,嘴角挂着,聽到大長公主說的話,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有些事情想和你們商量。”
“和我們商量?”大長公主慢條斯理道,“我們兩家應該沒什麽事情可以商量的吧?你們府上的人先是想要害我的外甥女,後又是在宮裏想對我的外甥女下毒。
能夠留你在這裏有座位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她的一番話,姿态做足,幾乎是不曾給忠義王任何臉面。
如果剛剛第一句話是和顔悅色,這會就大有撕破臉皮的意思了。
忠義王臉色未變,道,“今日來就是爲了那個婢女指證的事情而來,宮裏的毒不是我們下的,這件事情究竟是誰做的,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
“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大長公主偏過頭去,悠悠地問顧世安,“你知道嗎?”
“小婿不知道。”他恭聲回了大長公主的話,又看向忠義王,“還想請王爺能夠說清楚爲好。”
忠義王面寒如鐵。
“這是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這可不敢當。王爺也知道不是我們指證的你,是那個宮女指證的,物證,人證都很齊全,更重要的是,貴府世子,意圖殺人滅口,将指證你們的宮女給殺了,這些可都是大家親眼目睹的。
明明白白的事情反而來問我們,這可是奇怪了。”
顧世安輕巧着桌面,慢悠悠的說道。
忠義王雙眼微米,隔着三尺遠的距離與顧世安對視。
他的願意是來見護國大長公主,卻絕不想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和他見面。
皇上忽然很仁慈,哪怕秀娥危及到了他們的安慰,可還是給了他自證清白的機會。
這并沒有讓他很高興。
他覺得這是個圈套,再加上這段時間來他查到的消息,讓他輾轉反側,所以才會一大早找上門來。
來的目的,不僅僅是想澄清自身的清白,還有别的事情。
他雙手握着椅子扶手,深深地看着顧世安,道,“上次我曾說過,有些事情,希望你不要後悔。”
顧世安閑适地靠在椅子上,揚揚眉,淡淡的開了口,“那你就說說讓我後悔的事情。”
忠義王瞪着眼睛看着一屋子的人,突然一撐椅子扶手站起了身,道,
“我在宮裏指使人下毒的那件事情暫且不說,就說靜甯‘被’死了那麽多年,你們就不想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他的話一出口,滿堂氣氛頓時變得沉滞起來。
顧世安笑着道,“這些和你有關不是嗎?讓靜甯假死的飛蟲就是你提供的。”
他的眼皮上擡,眼底的寒似萬年不融的玄冰,仿佛剛剛那笑都是錯覺。
忠義王聞言卻是‘哈哈’大笑,神色癫狂,“是關靜和那個賤人和你說的吧。沒錯!那蟲子确實是我給的。
不過,我也僅僅是做了這個。其他的,你們不想知道?”
“你想說出城的時候平陽侯行了方便嗎?”周玉軒接着道。
忠義王瞳孔一縮,目光陰晴不定,片刻後,冷聲道,“看來,你們知道的不少嘛,不過,你們知道的這些,隻要有心都能查到,可你們知道幕後之人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麽?”
“那不正好讓你來給我們解答嗎?你今日來的目的不就是這個?要是我們都知道了,也不能顯出你的作用來了,不是嗎?”
顧世安聲音冰冷,面容冷峻。
關靜和說的那些,在座的人都知道,但周玉軒說的,女人們都還不知道,這已經是沖擊了,誰能想到曾經的親家,平陽侯府在這事上有過算計呢?
所有人都看向忠義王,眼底用處難以自抑的殺意,那煞氣似離弦的箭,射向忠義王。
面對那布滿殺意的目光,忠義王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意,沉重的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道這趟回京,皇上想要撤藩,要我說出來也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護國大長公主一雙毫不掩飾怒意的眸子盯向忠義王,似嘲似諷的勾了下嘴角,“你要說就說,至于條件,不管是什麽,我們都不會答應。
你不說,我們也會知道,不過早晚而已。
你現在沒有資格與我們談條件。”
忠義王因他這句話,終于壓不住心頭的火氣,狠狠地道,“能夠早點手刃仇人,你們爲什麽不答應呢?
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你們去說服皇上不要撤我的藩。”
忠義王的話一出,均是冷笑。
“你的臉大一點嗎?不撤你的藩,你算什麽東西?你爲東離做過什麽功不可沒的事情?你除了盤剝你封地的百姓,你還爲他們做過什麽呢?”蕭越淡聲反問道。
忠義王沉默了下來,最終漠然的道了一句,“我是沒做什麽,但我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與其回到京裏做一個無所事事的王爺,那我還不如看着你們無頭蒼蠅一樣的查來查去。”
顧世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目光落在一臉寒霜的忠義王身上,“其實,你除了告訴我們,已經沒得選擇,因爲你已經是一枚棄子。
中秋節宮中發生的事情,宮娥的指證,不就是幕後之人将你抛了出來嗎?”
忠義王心頭一寒,眼底的森然之色漸濃,剛剛他說真相究竟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詐顧世安等人。
真正下毒的人是誰,他還沒有查到。
而他在詐顧世安等人的同時,顧世安也在詐忠義王,因爲宮内下毒的事情,本就是他們和皇上做的一場戲,如今,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
“那你們想我怎麽做?”忠義王嘴角帶着苦笑。
“不是我們想要王爺如何做,而是你沒得選擇了。你不說,我們可以來慢慢的算算帳,你還不知道吧,你和平陽侯世子一起,将安遠侯夫人送回來的事,平陽侯世子都招了……”顧世安嘴角微勾。
忠義王閉上了雙目,掩去赤紅的雙眼,隻是關節處因雙拳緊握而微微泛白,這暴露出他内心的掙紮。
雖然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條暴露在陽光下的魚,因爲沒有水,無法呼吸,已經快要窒息了。
這種痛,好比在他身上一道一道的割着肉。
“我說,我的性命我可以不在意,我隻求留我家人一條命。”忠義王的話好似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已無一絲血色,右手捂着胸口處,似抑制着心口的疼痛。
“好,我答應你。冤有頭,債有主,我們隻要真兇,不牽連無辜。”護國大長公主一錘定音。
“十幾年前,我還隻是忠義王世子,藩王不能擅自離開封地,包括家人也是。可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就偷偷出了忠州,到處去遊玩。”
“開始的時候,喬裝打扮沒人發現,直到有一天,我失手殺了一個人,本來我已經逃了,誰知道,還是被人發現了。
那個人沒有報官,反而幫我各種遮掩。
我心裏感激,因爲殺人的事情,我回到忠州後,就再也不敢随便出去了。
就在我快要遺忘殺人的事情時,有人提醒了我,還爲此請我幫忙,一個我無法拒絕的忙。”
他雙目一阖,深呼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時候,眼裏一片冷色,“殺人的事情是我不對,可被人抓住把柄也是我活該。
我答應了幫忙,就是提供假死的蟲子,我以爲這已經兩清了,可是沒想到鈍刀子割肉,這件事情一直被人捏着,幫忙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後來就有了提供金銀,還有各種數不清的東西。
有時候想想,我還不如當時就去官府,皇家的人,誰還沒殺幾個人呢?”
他歎了一口氣,垂下頭,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算是我對不起你們了,對不起靜甯,也對不起……”
他垂着頭,忽然身子軟了下去,口中溢出一點黑血。
堂上的衆人大驚失色,均是站了起來,顧念和靜甯郡主同時驚呼出聲,不可置信的看向仿佛死了的忠義王。
顧世安先沖上去,探了下忠義王的鼻息,“還有氣……”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不說還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就是一個王爺死在府裏,也足夠麻煩上一陣子了。
“快,快去請白姑娘過來……”顧念扶着護國大長公主轉頭吩咐青葉。
既然還沒死,那就還能救回來。
幸好昨天靜甯郡主沒回去,後來派人去肅王府将白鳳給接了過來。
偏偏這個時候,外頭的門房在外頭禀報,“殿下,王爺,宮中傳來了話,說陛下請肅王爺入宮,有事要見。”
“知道了。”顧世安回了一句,打發走門房,看向護國大長公主道,“嶽母,小婿先去宮裏見陛下,快去快回。”
護國大長公主沉凝着臉,點頭,“你去吧,陛下這個時候召你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
顧世安颔首,擡腳往外走,正巧碰上白鳳提着裙子匆匆忙忙的小跑過來。
白鳳進去後将手搭在忠義王的脈搏之上,臉色也不太好看,過了一會,她才撇開嘴說道,
“這個人,心肝脾肺腎都壞的差不多了,還能活,不過,也沒多少時間了。”
周玉軒低聲問道,“你說忠義王的心肝脾肺腎都壞的差不多了,是什麽意思?”
白鳳看着周玉軒,笑了一下,道,“就是他五髒都壞了,具體什麽原因我還不太清楚,若不是遇到什麽傷心事,就是中了别人的毒手。
大抵逃不脫這兩種,看他的樣子,胖成這樣,不像是愁苦的人,應該還是中了别人的毒手。”
她的話讓蕭越有了想法,如果說忠義王是棄子,那麽,就應該是被人滅口了。
而且,還要将殺人的屎盆子扣到他們的頭上。
一個藩王,死在一個侯府的府上,哪怕不是他們做的,也夠煩惱一陣子的了。
護國大長公主看向白鳳,道,“白姑娘,那就麻煩你先看看能不能救活,軒兒,你派人去忠義王府報信。同時,讓人去衙門裏報官。”
白鳳從袋子裏拿出那隻通體暗紅的蠍子,想要放到忠義王的身上,給他吸毒,周玉軒見狀,連忙制止了。
“鳳兒,你有沒有藥丸之類的,這個蠍子,你不要用。”
他怕到時候白鳳用了蠍子,更是說不清道不明了。
白鳳想想,将蠍子放了回去,從另外一隻荷包裏摸出一粒藥丸,“這個暫時能讓他好點,不知道能不能醒,不過護住他的心脈,讓他暫時死不了。”
周玉軒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忠義王府的人來得比衙門的人要快一些。
忠義王妃收到消息的時候覺得天都塌了。
她直瞪着眼,往忠義王灰暗的臉上怔怔看了片刻,兩眼一翻,迅速地昏了過去。
她不是個軟弱的性子,但是這噩耗來得太驚人,沒有一絲緩沖,她還在王府等着丈夫回去有事情商量呢。
現在,丈夫就那樣昏過去了,氣若的探都探不到了。
她腦中斷了弦,隻能昏過去了。
她暈的時間不長,安遠侯府和她自己帶來的丫鬟手忙腳亂的把她擡到客院,她就醒過來了,她揮開衆人,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她再次到了忠義王昏迷的花廳,正好看到衙門的人也來了。
安遠侯府的人,晉王夫婦,靜甯郡主都在。
她腦子裏又好像被東西一刺,母老虎一般,照着蕭越的背影撲上去,“你……”
太狠了!
太堵了!
她受刺激過甚,心中眼中一片血紅,想不了更多,隻覺得一定是蕭越下的毒手。
蕭越聽到身後有聲音,及時的一閃身,忠義王妃就直接撲到了地上,正好跪在昏倒在椅子上的忠義王腳上。
她顫抖着手探向忠義王的鼻尖,呼吸微弱,她松了口氣,看到邊上正在和大理寺卿,順天府尹等人說話的護國大長公主。
她如看到救命稻草,沖上去,扭曲面孔道,“是他們,是他們想害死王爺,一定是他們,你們可要爲王爺做主啊。”
“不行,我要進宮,我要去告禦狀。”
護國大長公主呵斥道,“你冷靜一點,不要胡說,如果是我們下毒手,也不會傻到在自己的府裏殺人。”
“可以請太醫院的人,還有仵作過來看看,到底是因爲什麽才會這樣。”
“冷靜?我怎麽冷靜?”忠義王妃驚恐憤怒過後,終于放聲痛哭,“這是我的丈夫,你讓我冷靜,我怎麽冷靜?感情你的丈夫死了,就想讓别人也死丈夫?”
“我要去告禦狀,讓皇上來評理。”
“你們都是兇手,兇手,你們這是報複。”忠義王妃拉着大理寺卿的衣擺,憤然的說道。
男女有别,忠義王妃揮舞着手想要拉大理寺卿的衣擺,大理寺卿被她逼的不斷後退,
“王妃,您這得有證據才行,現在王爺還活着,下官已經讓人去太醫院請院判過來了,這事,下官定然是要禀報皇上的。
所以,您耐心的等着。”
……
顧世安收到傳話後,馬上趕到宮裏,心頭還挂着侯府發生的事情,一進宮,隻有皇上在養心殿等着,他也沒等皇上說爲什麽召見他,就先将忠義王昏倒在侯府的事情說了。
皇上身子驟然僵直,“怎麽回事?”
顧世安道,“忠義王去找嶽母,想告訴她當年加害靜甯的真兇,隻是沒等他說話,就昏迷過去了。”
“府裏正巧有懂醫術的人在,據說他應該是中了毒手……”
顧世安雙手握拳,面色沉了下來。
皇上咬着後槽牙,聲音裏透着寒冷,“應該就是那個幕後之人做的,真是傷心病狂!
說起來,今日教你來,是因爲有另外一件事情,有暗探傳消息過來,據說長甯大長公主手上拿着一張聖旨,是先帝寫的……”
顧世安不解,“先帝寫的旨意爲何在長甯大長公主手上?”
皇上面色如冰,“你還記得當初靖國公曾經說過他手上有一張父皇寫的聖旨嗎?”
顧世安怎麽不記得?
靖國公之所以做下那些惡,都是打着扶他上位的主意。
那張旨意……
“那張旨意,不知道爲什麽到了長甯大長公主府上。那張旨意上寫的是能者而居之……估計莫大和林松聯合起來,就是因爲這張聖旨。”
皇上看着顧世安,臉上有着從未有過的凝重。
顧世安同樣是一驚,“确定這張聖旨是在長甯大長公主手中?”
皇上點頭,“千真萬确,這個暗探跟着莫大,在他口中聽到的。”
“皇上,能否讓他打探一下,除了這張聖旨,是否還有其他的原因讓莫家和四皇子聯合在一起?
長甯大長公主作爲皇族最高的長輩,一直以來都是安分守己的,如果沒有必然的原因,怎麽會孤注一擲,和四皇子聯合在一起?
皇上點頭,同意了顧世安的請求,這也是他想查清楚的。
之後,顧世安又說起了平陽侯世子的事情,原本是要等周玉軒進宮在說的,但現在忠義王昏迷在侯府,作爲侯府的世子,周玉軒一時半會也脫不了身。
皇上坐在龍椅上,感歎道,“這個日子過的太累了,天天都是勾心鬥角,黑的不一定是黑的,白的也不一定是白的。
真相就抛下這一切,去江湖上走走。”
顧世安不妨聽到皇上這樣的感歎,失笑道,“臣曾在江湖上行走過,但滋味并不好受。”
“書上寫的那些大俠之類的,過得潇潇灑灑,其實都是美化的。裏面可沒寫他們行走江湖的錢從哪裏來。人或者要吃飯,要穿衣,要有生理和心裏需求,這些都是要錢的……”
皇上聽了,“那就真的沒有什麽是輕松的了。”
“可不是。”顧世安輕笑道。
宮裏的氣氛又緊張變輕松,安遠侯府的氣氛始終是繃的緊緊的。
太醫院的院判趕到安遠侯府,給忠義王診治,他坦白的對忠義王妃道,“王爺這是中了毒。”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忠義王妃指着蕭越對大理寺卿說道,“你聽太醫說的,王爺是中毒了,不是他們是誰,爲什麽我們王爺出門還好好的,見了侯府的人,就中毒昏迷了?”
院判擺擺手,對她說道,“王妃,下官還未說完,王爺這毒,可不是下一次就可以的,這是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大概王爺碰到什麽事情,心緒難安,引發了毒性,才會昏迷過去。”
忠義王妃沒想到真相是這樣,心緒難安,最近王爺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就因爲中秋節被人指說是王府在宮裏下藥的事情。
她憤恨的看着顧念,“爲什麽心緒難安,還不是因爲晉王府的事情。”
她說着哭了起來,“上次在晉王府和小和的醜事被人發現,後來在宮裏,又被人指說是王府下毒,我們可是什麽都沒做,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攤上兇手的名聲。”
“就算他被人下毒,可是沒有這些糟心事,他也不會這樣。要怪,就怪晉王夫婦,如果我們王爺活不過來,你們就是殺人兇手……”
廳内的人都被忠義王妃的話給震驚到了,顧念更是被氣的沒脾氣,道,“王妃這也太強詞奪理了,你不去怪那給王爺下毒的人,竟然怪我們,這有點本末倒置了吧?”
“再說,在我們府上發生的那件事情,又不是我們逼迫強壓的,還有宮裏下毒事件,也不是我們指證的,怎麽就都怪到我們身上了?
我看,這毒,該不會是王妃你下的吧?畢竟,院判大人說了,這毒可是長年累月積下來的,還有誰能比身邊人更好下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