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在莊子上聽說蕭越要去赈災一事,心裏極爲擔心。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個時候各種各樣的病也容易發生,蕭越又是去前線赈災,顧念擔心他不慎被傳染。
所以在得知這事時,準備了不少零零碎碎的藥物藥草,讓人備好,到時候讓人帶給蕭越。
還沒等顧念讓人送去,蕭越倒是自動上門來了,拜見過護國長公主後,對她說,
“外祖母,能否讓我見見念念?”
護國長公主正在喝茶,聽到這話一口‘噗’了出來,嗆住了。
站在邊上的蘇嬷嬷連忙上前拍背,丫鬟遞帕子的遞帕子。
蕭越本端端正正的坐着,見此連忙站起來,不知所措,也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
護國長公主用帕子抹了抹嘴角,“我可不敢當你外祖母。你帶他去見念念吧。”她看了看蘇嬷嬷。
顧念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蕭越,再看看蘇嬷嬷。
蘇嬷嬷笑着道,“是殿下讓我送他過來的。郡主,老奴在那邊坐着,你們說。”
不等顧念說話,她坐到門邊小杌子上,眼睛看着外面,耳朵卻豎了起來。
“念念,我明天要出發了。”蕭越坐在顧念的對面。
顧念開始唠叨了起來,“路上小心,凡是别争着出頭,注意休息和衛生,飲食上要小心,别喝不幹淨的水……”
顧念不斷回憶着在第五世所知道的注意事項,然後一股腦兒的說出來,恨不得塞進他腦子裏。
蕭越安靜的聽着,等到顧念說的幾種匪夷所思的防災措施時,他臉上沒什麽變化,心裏卻若有所思。
他知道顧念在和黃芪學醫術,但這些黃芪從來沒有說過,她是從哪裏學的?
等到顧念覺得将自己記得的東西都說了一遍後,問,“記住了?”
蕭越眼睛轉了轉,有點勉強道,“你說太多,我沒記住,你再說幾遍,好嗎?”
顧念呸了一聲,轉身就拿了幾張紙扔給他,擡起頭就和蕭越的視線相接。
他的眼生的極好,眉目如畫,而那雙如黑夜的眼,此時像是濃的化不開的墨,緊緊的纏繞住了,她的目光。
顧念微微一怔,忽然緊張起來。
她看了看門邊仿佛要睡着的蘇嬷嬷,回過頭,看向蕭越。
“唉。”蕭越見顧念不說話,歎了口氣,盯着顧念磨着牙道,“磨人精。”
顧念錯愕的看着蕭越,低聲問,“我怎麽磨人了?你給我說清楚?”
蕭越撐着下颚,饒有興緻的看着顧念,怎麽磨人?
他從前,從未想過娶妻這件事情。
連皇上私下都埋怨,說他的眼光太高,定是想要月上的嫦娥。
他從來沒有想過感情這樣的東西。
感情是什麽東西?
如同他母親對父親那樣的嗎?父親去世以後,不想見到他這個父親唯一的骨血,把他關在籠子裏,不讓他出來?
還是如同皇上那樣,後宮三千,每一個都是心愛之人?
他不是什麽好人,但不會委屈自己。
從顧念吞着口水讓他上車那一刻,她就開始在他心上搭窩,占據了整個心房。
他想明白了,也知道今天要該如何做。
蕭越的臉有些發紅,沉默了半天,“念念,我要怎麽做?你才會答應呢?”
顧念怔愣在那裏,下意識的脫口問道,“答應什麽?”
蕭越擡起身子,往顧念身邊探了一些,“我們的親事,你可答應?”
他問的理所當然,顧念啞然。
她琢磨了一會,到,“你應該聽過黃芪說的,毒,解不掉了,我的壽命不知在什麽時候就……”
蕭越靠的很近,顧念擡起眼,就能看到他俊美的容顔,以及臉上細小的絨毛。
“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殺了那麽多人,說不定哪天老天看不下去,就收回我的性命了,說不定還是你虧了呢。”
他附身在她黑色如墨的發絲上輕輕一吻,像是蜻蜓點水一般,無聲無息。
顧念的脖子變成了粉色,渾身灼熱的厲害,她不安的看了眼蘇嬷嬷一眼,蘇嬷嬷似是跟瞌睡了一樣,靠在門邊動也不動。
蕭越更是大膽的握着顧念的手,碰到唇邊輕輕一吻,低聲喊了聲,“念念。”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等我從江南回來,我們再談。”
顧念低頭,不知道要怎麽說,冷不丁的她看見了蕭越手上那道淡淡的傷疤。顧念眉頭皺了皺,一把抓過蕭越的手,手掌上有些細碎的傷口,但是那道疤痕……她猛然擡頭看着蕭越。
“怎麽了?”蕭越疑惑出聲,眼底帶着無人察覺的期待。
顧念一隻手抓着他的手,一隻手忽然掐着他的脖子,“說‘不要亂動’”
蕭越避也不避,憨笑看着顧念,跟着重複了一遍。
顧念抓着他那隻手不放,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看着蕭越。
雖然聲音不太像,但是變聲期的聲音和掐着脖子說的肯定是不一樣的。
看清他眼底笑意,顧念眼睛睜的大大的,掩藏在時間深處的記憶瞬間蘇醒複活,“當年是你把我從拐子手裏救回來的!”
可算是想起來了,挺不容易的,蕭越冷清的眉眼,此刻含着笑意,溫柔極了,他靜靜的看着眼睛等圓了的顧念,還有她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沒有否認,所以真的是他!
顧念用力眨了眨眼,覺得本來挺聰明的腦子忽然不夠用了,一團漿糊。
“你怎麽不告訴我?”她問道。
蕭越一直笑,當年他救顧念不過是舉手之勞。
當年他剛和母妃吵了一架,跑出去的時候,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的抱着個小丫頭,一看就不對勁。
那個時候他嗜殺的名聲慢慢傳了出來,本來是想走的,誰知道那時就鬼迷心竅的上去管了閑事。
如今,他無比慶幸,自己當年的鬼迷心竅。
蕭越看着尚且處在震驚之中的顧念,唇角弧度略略上揚。
最後,蕭越再顧念這裏呆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走,蘇嬷嬷催了又催。
臨行之前,他借着高大的身軀擋住蘇嬷嬷的視線,抓住顧念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道,“請你一定要好好考慮,等我回來,我就讓皇上給我們賜婚。”
顧念愣了一下,就這麽愣神的功夫,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然後嘴唇被堵住了……
蕭越走的悄無聲息,若不是空氣裏,仿佛還殘留着他身上的熏香,顧念都要以爲,她是在做夢了。
過了許久,顧念才回過神來,喃喃自語,“娶我嗎?”
姻緣這種東西,有時候,當真是十分的奇妙。
前面,她也曾努力的擺脫過嫁給不同身份的四皇子,但最終,都沒能得償所願,不知道這次是否同樣如此。
不管她如何的籌謀,卻不得不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如果一定要嫁人,那個人是蕭越,其實也很好。
她平靜的心,本像是一潭死水,如今因爲蕭越,泛起了點點漣漪。
方才蕭越說的話,一字一句,她都清楚記得,還有最後他親自己,那醇厚的氣息……
唯一不記得的是,他在親了她的唇後,又在她的發上虔誠的吻了一下。
她擡起手,下意識想撫摸被蕭越碰過的發絲,卻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她拿了下來,是一枚白玉做成的簪子,簪子上面雕刻的是一朵桃花,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玉,漸粉漸白,可以以假亂真。
隻是那雕工……
顧念想到剛剛在他手上看到的細碎的傷口,頓時手微微顫抖着。
*
蕭越離開不過十來日,京中就得到消息,九皇子晉王殿下在赈災途中,任性妄爲,斬殺數名官員,朝野上下俱驚,紛紛譴責他無視國法律例,殘暴不仁。
晉王殿下性情暴力,行事斷案全憑系好,仗着皇帝重新,拿着皇帝之令大行其道,遇到不合他脾氣的人或事,就任性妄爲。
甚至隻憑借一些不足以成爲證據的東西将當地官員直接捆了扔到牢裏,張狂極了。
反對他的官員被他當場咱啥,弄得南方官員戰戰兢兢,人人自危。
顧念從顧世安口中得到這消息時,頓時覺得眼前發黑,爲蕭越祈禱。
接着,得到消息的禦史紛紛上奏折彈劾蕭越,奏折多的永平帝讓于公公找了筐子來裝。
四皇子一派和一些自诩剛正秉直的朝臣更是興奮不已,紛紛落井下石。
唯有太子爲此奔走,爲蕭越開脫。
永平帝看着禦案前擺着的三大筐彈劾蕭越的折子,目光深沉,留中不發,而是拿起案上的秘折看了起來。
于公公垂手立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可笑那些禦史們往死裏彈劾晉王殿下。
他們那裏能想到蕭越的張揚殘暴,都是得了皇帝吩咐的。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罵晉王殿下無法無天,殘暴不仁,好殺成性,彈劾他的折子就算堆了十大筐,他也相信,最後晉王殿下定是安然無恙的。
稍晚一些,于公公見頭帶金冠,身材高挑,臉上神情不怒而自威,走近卻是滿眼血絲的太子站在外面,連忙上前給他請安。
太子一把扶住了于公公,低聲道,“父皇看了那些密折嗎?”
于公公低聲道,“殿下别憂,皇上正在看,若是殿下想知道皇上的意思,不如進去瞧瞧。”
太子笑了笑,聲音溫和道,“有勞公公通傳一聲。”
于公公自然無不可,轉身進了禦書房。
等到太子從禦書房出來,臉色有些沉吟,回到東宮後,派人把顧世安偷偷的叫來。
自從蕭越離開後,顧念心裏始終擔心着,除了祈禱别的什麽也不能做。
這日傍晚,顧世安回來同她說,
“太子今日把我叫了過去,聽說了些赈災事宜,沒想到九皇子倒是很有辦法。”
“雖然殘酷了點,但赈災的銀糧大多數已經分發到了受災的老百姓手中,老百姓也大多被安置妥當,隻有少部分銀糧被一些官員私吞了,他正在處理這些事情。”
顧念微微挑眉,沒想到會聽到這個消息。
“他走之前,托太子殿下看顧你。”顧世安不自然的說到,惱怒蕭越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他還在呢,何須太子看顧。
顧念想到先些日子傳回來的消息,隻說赈災的時候,蕭越全憑心情,膽大妄爲,多數随性官員遭了他的折磨。
心情不好的時候是直接殺人,讓大家叫苦不疊。
現在這樣一聽,顧念倒是覺得蕭越真的是焉壞焉壞的。
私吞赈災銀子可是大罪,若是揭發出來,輕則丢官,重則丢命。
蕭越看着胡鬧,卻胡鬧出這些事情來,等到時候打的還是那些彈劾他的人的臉。
起先沒什麽消息傳來,應該也是大家不想鬧大,隐瞞不報,畢竟能派去赈災的官員都不是笨蛋,也沒有愣頭青。
這些人可是彎彎繞繞太多了,大多數都是被塞進來撈油水的,這種事情并不少見,隻要面上過得去,都不會太大的問題。
可偏生蕭越這個殺神竟然不收下面上供的好處,反而唯恐天下不亂,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倚仗着皇上的寵愛,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裏。
顧念搖頭,她知道蕭越在幫皇上做事,自古以來,赈災這樣的事情裏面彎彎繞繞特别的多,她不信蕭越不知道。
可他仍然選擇揭發,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這裏面到底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意思,又有多少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越想,顧念越是心驚,這種事情蕭越幹得越多,以後怕是不得善終。
顧念抿了抿唇,難怪那天離開的時候他曾說自己不知道哪天就被老天給收走了。
這個老天,也不知道是哪個老天。
京城裏對于蕭越赈災這件事情,沒有一個人說他好的,都是譴責他殘暴,好殺之類的。
聽了顧世安傳達回來的消息,顧念大開桌上的匣子,裏面都是蕭越送給她的信。
蕭越的每一封信裏,都寫了讓她安心,或者是‘安,勿念’之類的。
她一封封的打開,看一遍,又放回去,忽然黃芪在外面敲門,“郡主,王爺來信了。”
顧念站了起來,讓她進來。
這一次,紙條上的字,不在和以前那樣,卻讓她十分的安心。
蕭越寫了兩個字。
他說,等我。
顧念看着紙條上的字,一時感慨萬千。
她曾以爲,此生不會體會到男女之間的感情。
她也以爲,愛情,真的隻能出現在書裏。
所以,從未對愛情抱有希望。
她這一生,是白撿來的。
她想要孝敬好外祖母,孝敬好父親。
至于其他,她沒什麽想要的了。
蕭越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個意外。
他們兩個人,無論是出生還是其他,都不該有焦急的。
但是,有時候,緣分,就是如此的奇怪。
她像是等了幾世一般,就爲了等待這個人出現。
又像是,
她的這一次重生,或許就是爲了等待蕭越。
顧念摸了摸頭上的桃花簪子,緩緩籲了口氣,慢慢的閉上眼睛。
*
内閣首輔,楊閣老的書房中,楊閣老敲着書案,他的兒子楊大爺推門而入,“父親,您找我?”
楊閣老把一張簽子推到楊大爺的面前,“這個你看看。”
楊大爺掃了一眼,隻見上面寫着一個人的生辰,具體到了某日。
在東離,生辰八字是很私密的信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是不可能爲外人道的,除了議親寫庚帖的時候會用到,等閑不會讓别人知道。
楊閣老遞給楊大爺的這張簽上就沒有寫明此人生辰的時辰。
“你猜是誰?”楊閣老笑呵呵的問道,心情非常非常的好。
楊大爺這些年青出于藍勝于藍,可以說是楊閣老很滿意的接班人,楊閣老後期很多事情都是聽他的主意行事的。
見楊閣老如此的高興,他脫口而出,“顧世安?”
楊閣老點頭,“不錯,就是他!”
楊大爺是知道爲什麽楊閣老如此的高興,當初顧世安和護國長公主爲了扳倒齊國公府,把自家給牽連了進去。
顧世安想要把齊國公府怎麽樣都如何,但是,他不該利用手中的權利用顧至城的事情牽連到楊閣老。
楊大爺坐在楊閣老對面,“父親,您要顧世安的生辰八字做什麽?”
楊閣老全身心放松,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
“前段時間外頭的傳聞你不知道嗎?還有他爲什麽要扳倒齊國公府?”
楊大爺嗤笑,“他是外室子的消息有什麽稀奇的,這個現在不都知道了?就是皇上也沒有說他什麽啊。”
“這個已經不能作爲我們攻擊他的理由了吧,當初那個消息不還是您借着齊國公府的消息散出去的嗎?”
“原本以爲可以讓顧世安下馬,沒想到最終還讓他給踩了一腳。”
想到這個楊大爺就窩火,同時也埋怨上了自己的妹妹,齊國公夫人楊氏。
楊閣老淡淡的一瞥楊大爺,胸有成竹道,“當然不能以此上書,你這些年雖然進步很大,但是你還年輕。”
“三十年前的事情你恐怕也不太清楚。老齊國公年輕的時候時常在外領兵打仗,留在京城的時間不多,那時候他與于老夫人是出了名的恩愛。”
楊大爺坐正身子,聽楊閣老說起往事來。
楊閣老年紀很大了,他擡起渾濁的眼睛,緩緩道,“以顧世安的年紀,當時老齊國公可是留在京城的時間不多,在外面領兵打仗怎麽可能有心思養外室?”
“他留在京城時間多起來,恰恰是在顧世安出生後。”
“父親,您就直說吧,那個時候的事情我哪裏知道。”楊大爺着急道。
楊閣老渾濁的眼睛落在寫着顧世安生辰的紙上,聲音微輕,“他出生的那一年,京城可是腥風血雨啊。”
他滿眼的回憶。
“那個時候,皇位更疊,皇子們都想争奪那張寶座,都殺紅了眼,最有名的反王,對,就是當年的肅王,他本是最有望能坐上那個位置的人。”
“可,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反了,那樣的匆忙,誰也沒想到,結局,自然是可想而知。”
“如今,已經沒有人敢叫他肅王,而都是叫反王。”
“就連如今的皇上,到現在都還在找反王後人的下落。”
肅王叛亂,實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他還記得當時多少人爲肅王求情,烏泱泱的跪了一地,這也是讓當今下定決心一定要斬殺肅王的原因。
有這樣一個得民心的人在,他的皇位如何能坐的安穩?
那個時候,上朝大殿上不斷有人撞死在龍柱上。就爲了給肅王求情。
他們不知道,這樣的舉動隻是加速了肅王的死期。
那個時候,皇上已經對肅王深惡痛絕,本來微弱的決心就這樣越來越強大。
齊老國公和英國公當時也爲了肅王奔走過。
後來,齊國公府開始慢慢的衰敗,而同樣求情的英國公,英國公卻慢慢的起來了。
人人都說是因爲有太後的原因,可他知道不是。
想到此處,楊閣老渾濁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顧世安是反王的侯人也好,不是也好,他都不會放過他。
更何況,如今,他手上有了一個很強硬的人證。
“父親,早年的事,您可有線索了?”楊大爺激動的問楊閣老。
楊閣老眯起眼,歎了口氣,“過去太久了,就是有線索也斷了。不過,如今我手上倒是有一個人證。”
“有人證還怕什麽?就算沒有人證,我們弄一個出來也不是難事。别的人皇上還說很明理,會審理清楚。”
“但是,反王的事情,如果真的和您說的那樣,那可就不需要什麽證據了。”
楊閣老緩緩點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還是那樣一個反賊之後。
“父親,您不是說有人證嗎?怎麽還如此的猶豫?”楊大爺不解。
楊閣老道,“這個人證,說起來也巧,還是被顧世安的女兒給救了的,隻是,年紀有點小,是反王忠心部下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