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順天府,還是五城兵馬司隔段時間就會來一次大搜查,每次搜查的時候都會有一批倒黴的官員被抓。
不過,他們一向都是先把人關到牢裏去,等着這些被抓之人的家人拿錢贖人,價格自然是不菲,贖的起的,放人回去,就當沒被抓過。
沒錢的那些人,對不起,名字上報,等着丢官或者流放。
這是京城衙門裏都知道的慣例。
顧梁棟的話一出口,邊上那些原本與他站在一起的官員自動後退了一步,然後隻留顧梁棟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哪裏。
顧梁棟想要往人群裏擠去,可那些人哪裏會讓他擠進來,有顧梁棟在那裏吸引路人圍觀,他們就相對安全很多。
于是其他被抓的人自發的團結起來,抵抗顧梁棟往人群裏擠。
人群裏隐約有些嬉笑聲,“沒想到這位國公爺保養的倒是好,一把年紀了,該有的還都有,也不知道他後面第一次要多少錢。”
有人就笑着回到,“年輕點還值錢,這麽老,賣不了幾個錢。”
顧梁棟縮着肩,聽着人群裏的哄笑聲,頭疼欲裂,真的是恨不能立刻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
顧家,松鶴堂。
國公夫人楊氏正用手帕抹着眼淚,
“娘,以後可怎麽做人啊?大庭廣衆之下被人認出來,這……可怎麽辦啊。我們娘們還能縮在家裏不出門。
可是城哥兒他們怎麽辦?還有小慈,将來可怎麽招婆家啊。”
顧慈走了一段無比艱難的被拐之路,最後還是楊氏派去的人把她給接了回來。
她走被拐路的那段時間,楊氏對外的說辭是在家和女先生學東西,爲此來提升顧慈的好名聲。
想着,怎麽也要給她找個好婆家,都已經十七了,再不出嫁,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可如今,有一個這樣的爹,怎麽可能好得起來?
于老夫人也是氣的發抖,老國公除了顧世安那檔子事,一輩子真的是連個通房都沒有,隻守着她。
可到了兒子這裏,那是妻妾成群,就這樣,他還不滿足,還要去花樓,花樓裏的那些花娘得多髒啊?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想到這些,她就想起顧世安,那是她一輩子的污點。
現在,她的兒子,這個家的當家人,竟然就這樣掉到泥坑裏,一輩子翻身不得。
那天顧世安說有他在一天,顧家就别想翻身。
這個孽障,肯定是他搞的鬼!
于老夫人氣的差點暈倒過去,抓到了就抓到了,大不了多塞點銀子就能出來了,誰還和銀子過不去啊。
可是,竟然被人認出來了,她真的覺得這個家要靠這個兒子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一家子哭的哭,愣的愣,愁的愁,二房,四房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雖然是親兄弟,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顧梁棟的事早就傳到他們耳裏了。
這兩房的人都在羨慕顧世安能夠說搬走就搬走,以前還想借着國公府的光,能給兒女說個好親事,可到了如今,不受拖累都是好的。
于是,均在心中暗中盤算,該如何才能夠搬出去,撇開這灘渾水。
翌日天還未亮,京城的宵禁剛剛解除,一輛普通不起眼的馬車從順天府到了齊國公府角門。
松鶴堂裏于老夫人一夜未睡,顧梁棟被兩個小厮扶着進了院子,看到于老夫人就跪了下去,“娘,兒子,兒子……”
顧梁棟自己都羞于說下去了。
于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看着顧梁棟,抄起手中的東西,就砸了過去,砸在顧梁棟的額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楊氏驚叫一聲,想要撲過去,但一想到他是爲什麽會變成這樣,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顧梁棟也不敢動,幾十歲的人,在于老夫人面前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做錯了事更不要說了。
“你做下這等醜事,還鬧的京城人人得知,你如何對得起祖宗?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家裏的妾室少了嗎?我什麽時候阻攔過你納妾嗎?你……”
于老夫人指着顧梁棟,絕望的說道。
“你既然已經敗了名聲,等到天亮,我就會上折子給皇後娘娘,請見皇上,把爵位讓給你二弟,到時候還能不能保住齊國公的爵位就不得而知。”
于老夫人疲憊的說到,可聽在顧梁棟和楊氏的耳朵裏,就不是那麽中聽了。
讓出爵位?憑什麽?就算他不好,可他還有兒子!讓給二房,難道以後讓大房仰二房的鼻息過日子?
不管顧梁棟夫妻如何,顧家算是在京城出名了,還沒等老夫人上折子,原本和大房的顧至城議親的人家,紛紛都當沒有這回事了。
*
天光大亮,太陽漸漸升起,微風吹散了蒙蒙的霧氣,街上人流漸漸多了起來,經過一夜的沉澱,又恢複了白日的喧鬧。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裏,蕭越執壺倒酒,微笑着道,“顧大人,這酒肆雖看着小,往來的也都是平民百姓,但這店自釀的清酒,倒不比那些大酒肆裏有名氣的酒差多少。”
顧世安看着倒入杯中的酒液,确實清透逼人,香味也濃郁,但他也沒有錯過對方字裏行間的意思,道,
“看來,殿下常來此處?”
蕭越微微一笑,原本肅穆的臉頓時變的平和下來,“這京城,沒有我不曾去過的地方,顧大人以後也會這樣的。”
他掌管着皇上的暗衛,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做,能夠被皇上一直看中下去,就要做常人不能做的事情,而顧世安,身爲錦衣衛指揮使,隻會做的比他更多。
顧世安不以爲意,意有所指的道,“難道接近小女,也是殿下的職責所在?”他微微勾起嘴唇,微微含諷。
他早就偷偷的盤問過阿鏡這段時間顧念和蕭越的交往,從那次搭馬車開始,阿鏡知道的都說了。
蕭越飲了一口酒,道,“那兩個再人群裏起哄的人怎麽樣了?”
“連夜送出城去了,會在郊外住兩天,之後會跟着商隊去往關外,北蠻或者其他的地方,随意。”
“那兩個人本來就是四海爲家的行商,不會在一個地方住很久,當時天色很黑,沒人看清他們的長相。”
蕭越點頭。“接下來,你要如何做?”
顧世安神色微微一動,看了坐在對面的蕭越一眼,什麽時候以無情,好殺出名的晉王這麽熱心腸了?
蕭越和顧世安猶如忘年交在酒肆裏對坐,剛開始是互相試探,到了後來卻是爲了同一件事出謀劃策,彼此之間竟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兩人分别前,顧世安誠懇道,“若殿下不嫌棄,改日我再給你遞帖子,隻大清早的飲酒傷身,我們可以改成傍晚。”
蕭越,“……”
*
顧念在安遠侯府養病後就一直沒有回父女倆的宅子裏去,連帶着顧世安也在這邊住了下來。
護國長公主自然是樂呵呵的,從前顧念除了去顧家小住,其他的時間可沒離開過她,前段時間顧念和顧世安住到禦賜的宅子裏,她是滿心的不習慣。
半個月後,護國長公主坐在炕上看着帖子,外面小丫頭來報,說四皇子府遣了婆子過來,請長公主帶着全家過府做客,賞花看景。
護國長公主接見了四個婆子之後,說了會話,就吩咐蘇嬷嬷送她們從二門上車。
顧念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憂心忡忡的看着長公主,長公主揮退了屋裏侍候的丫頭,婆子。
顧念扶着她在炕上坐好,低聲道,
“外祖母,外面不是傳言如今太子和四皇子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時刻了?如今四皇子忽然下帖子過來……”
顧念最近因爲身世的問題,已經差不多要忘記四皇子的事情,沒想到,他竟忽然冒了出來,還找上門來。
顧念滿臉爲難的看着護國長公主,希望她能夠拒絕這次邀請。
護國長公主也是面色凝重起來,道,“不管他們争的如何,咱們隻看皇上的意思,一日沒有廢太子的旨意下來,那太子就比四皇子尊貴。”
太子想要上位,很難,四皇子想要上位,也很難,幸好如今皇上正值壯年,還有幾年安穩日子可以過。
護國長公主以顧念要養病走不開,拒絕了四皇子的邀請,卻沒想到四皇子妃竟然上門來了,這是護國長公主和顧念都沒預料到的。
四皇子妃四皇子妃,雖然家世不顯,能當上四皇子妃,則是因爲她出生的時候徐府上空滿是紅雲,連張天師都說是祥瑞。
之後,徐家更是着重培養她,從小以女德著稱,遠近聞名,連宮裏都知道她的賢名。
在四皇子妃十四歲那年,徐家一次上香的途中,馬車遇險,當時四皇子恰好路過那裏,救下了四皇子妃,他身姿挺拔,風度翩翩,引得四皇子妃一下子就傾心于他。
當時四皇子已經加冠之年,得永平帝歡心的他說要娶四皇子妃,永平帝大手一揮,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大婚這麽多年,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一直是恩愛有加,四皇子妃也一直被外人所羨慕。
四皇子妃上門來,護國長公主自然是再沒道理不見了,兩人寒暄了一會,四皇子妃笑着道,
“從前姑母在金陵,我們也無緣得見,早就聽說府裏的姑娘都是生的如花似玉,今天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上前給我瞧瞧,我可要沾點美人兒的光了。”
周語嫣帶着笑容,朝四皇子妃屈了屈膝,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四皇子妃拉起周語嫣的手,從手上褪了個羊脂玉镯子,塞到周語嫣的手裏,
“聽說你花期已近,這個就當是給你提前添妝了,等到出嫁前添妝日,讓人告訴我,我再送你一份大禮。”
周語嫣害羞的低下頭,謝過四皇子妃退了下去。
顧念含笑站在那裏,目光小心的打量着四皇子妃,生得是端莊娴靜,穿着大紅的裙子,紅彤彤一片,顯得靓麗異常,也遮蓋了她的一份娴靜。
四皇子妃和周語嫣說過話後,看着顧念,話卻是對護國長公主說,“這就是府上的表小姐,顧指揮使的千金吧,果然生的好,來,過來讓我看看。”
顧念小心上前幾步,站在榻前,讓四皇子妃打量,此刻,她見到四皇子妃對自己露出笑容,用溫柔的聲音和自己說話,她就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果,她不能擺脫前八世的噩夢,那麽最終的歸宿就會是四皇子府,一想到此,死前曾遭受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絕望和痛苦,再次把她全身碾壓了一遍。
她渾身毛孔豎起,壓下心中湧起的涼意,低眉垂目,一語不發,嘴角挂着一絲絲的笑意。
四皇子妃眯着眼仔細打量了一番顧念,想到前兩天四皇子和她的談話。
“護國姑母來京城府裏還沒有辦過宴給她接風洗塵,雖然時間過去很長時間了,要不,你派人去請姑母過府賞花看景吧,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時候,天氣也暖起來了。”
四皇子妃溫順的點頭,看着四皇子臉上的笑意一直未褪去過,“那妾送份帖子過去?”
“那倒不用,姑母也不是外人,你派兩個知禮的嬷嬷過去請就是了。”
四皇子語調溫和,四皇子妃點頭答應,外頭的丫鬟端了茶進來,她接過來,恭敬的送到四皇子的面前,四皇子接過後,抿了口,又道,
“姑母府上有位表姑娘,是錦衣衛顧指揮使的千金,人生的很是動人,今年十七,原先是和安遠侯世子說過親的。
因爲一些事情退親了,你找個合适的時機,探探姑母的口風,可有中意的人家了。”
四皇子妃呆呆的看着四皇子,他……竟然讓自己去給他想看妾室?還是他已經厭惡了自己,想要換個新皇子妃了?
她搖搖頭,苦澀的道,“王爺既然說好,那必然是好的,妾身一定給王爺辦妥當這件事情。”
四皇子滿意的點點頭,站起身來,道,“那你歇息吧,我今日去書房住。”
四皇子妃呆呆的看着四皇子掀簾出去,什麽去書房,分明就是書房裏藏了個小妖精。
想到四皇子讓她做的,心裏隐約又有一陣快意,府裏從前沒有其他的人,如今四皇子親口說要相看,看書房的那個妖精以後怎麽辦?
最好和新來的打個你死我活。
沒想到,她派了有頭有臉的嬷嬷去了長公主府後,長公主說不能前來,四皇子聽了後,想都沒想,
“那你就上門去。你是小輩,去拜訪長輩也是應該的。”
她氣的咬碎一口銀牙,可再氣,還是不得不上門來。
四皇子妃打量了一番顧念後,從手上褪下一串粉紅的珍珠串,不容她抗拒,直接套在了顧念的手腕上,笑着道,
“表姑娘生的顔色如此之好,這珠串個個都很飽滿,顔色也不錯,配表姑娘正好。”
顧念謝過四皇子妃,走到了護國長公主的身後,護國長公主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顧念偷偷的将珠串褪了下來,塞到袖子裏。
護國長公主見狀,轉頭和四皇子妃說起了閑話。
周語嫣見四皇子妃竟然給了顧念一串粉紅珠串,臉上滿是怒容,想要上前,被顧念給拉住了,搖搖頭。
四皇子妃和護國長公主說着閑話,一直沒有離去的意思,連護國長公主端起茶盞表示送客的意思她都無視了。
“姑母真是好福氣,府裏的三個姑娘,個個如花似玉,一個賽一個,讓人越看越愛,恨不能帶回家去。這二姑娘的婚事說定了,不知表姑娘的婚事說定了沒有?”
護國長公主喜歡别人說自家姑娘好,雖然也确實好,她歎了口氣道,“還沒呢,如今可不就在愁這個,再過年都十八了,從前一直在鄉下地方……”
四皇子妃笑吟吟的道,“姑母也不必發愁,表姑娘生的這樣好,這樣的品貌氣度,不知道多少人家要來求呢,說不定過不久,就有人上門來提親呢。”
“顧大人又是能幹的,姑娘生的這樣好,到時候可别把府上的門檻給踩破了。”
護國長公主笑了笑,不知四皇子妃是什麽意思,微笑着看着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垂下眼簾,道,“也不知姑母說親的條件有什麽。”
護國長公主說道,“一定要人品端正。”
四皇子妃點頭。
“門第倒不拘,不一定要高門大戶,英雄莫問出處,隻要家風清正,本人又有才幹,何愁不能夫榮妻貴呢。”
當今是明君,隻要有才,必定是能夠出頭的,隻要他有本事,自己還沒走,又有女婿拉把,不愁他不能出人頭地。
說實話,護國長公主看不上那些年紀老大的還隻能靠着家族或者妻族的男人,就說顧世安,她爲什麽不介意他是外室子,一個是想介意也沒用了,女兒都走了,另外一個則是顧世安有本事。
以顧念的條件,護國長公主的這些條件還真的不過分。
四皇子妃低頭喝了口茶,勾了勾唇角,笑了笑,接着說,“若是能到哪家王府做個側妃,倒也不委屈了表姑娘。”
護國長公主眯着眼睛,壓了壓火,道,“我們念念啊,打小就是個脾氣古怪的,吃東西愛吃五谷雜糧,穿衣服就愛穿棉布,就是屋子裏頭,貴重的擺設一樣沒有,盡是些花花草草,還是那些不值錢的路邊花。
就她這樣,可不是個能受得起王府的榮華富貴的。”
護國長公主聲音忽然變的稍重起來,
“這孩子,是我女兒的唯一骨血,我從小養在手心上,說是掌中寶也不爲過,這人,頭能戴多大帽子,千萬不想不該有的。
我隻盼着往後她能找個人口簡單,公婆和善,小姑好處,這男的呢,也要知道疼人,要忠厚,對我這外孫女好,那我就能安心的去地下見她娘了。”
“更重要的是,這男人,可不能三妻四妾!”
護國長公主特特補了一句。
四皇子妃掩唇笑了起來,“姑母,您這标準,可真的是難找咯。這樣的男子,咱東離國可拿不出幾個來,這男子三妻四妾還不是平常,不納妾的可是要提着燈籠找了。”
護國長公主笑道,“那是皇子妃還沒有做母親,這沒有哪個母親長輩的不是這樣的。”
四皇子妃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她和四皇子成親多年,别說孩子了,連一次孕事也沒傳出來,四皇子也不是不去她的屋子裏,可月事月月到點就來。
這可以說是她的一個大傷疤。
護國長公主笑吟吟的看着四皇子妃,仿佛一點也不知道她剛才揭了人傷疤,道,
“四皇子妃看起來有點氣血不足,臉色煞白的,可要好好的調理,這女人氣血不足可不行。”
四皇子妃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謝姑母關心,姑母這樣高的條件,可一定要早早的相看起來。
隻是,表姑娘才剛從人販子手裏虎口逃生,這個可不是好名聲啊。”
護國長公主頓時沉下了臉,周語嫣站了起來,“皇子妃請勿怪臣女直言,您今日來是來探望我祖母的,還是來揭我表妹的痛處的?”
“我們家也沒有要高攀你們那高高在上的豪門,我妹妹如今好好的,還因爲救了很多人受了官府的嘉獎,我聽說還有立祠的呢,
怎麽到了皇子妃這裏就是要遮遮掩掩的了?
還是說大家都是傻的,就您是聰明人呢?”
護國長公主佯怒,呵斥道,“你這孩子,嬷嬷們的規矩禮儀都白教了,竟然頂撞皇子妃,回去女戒抄一遍。”
四皇子妃臉色變的很不好,可還是不得不歉意的道,“姑母,都怪侄媳說錯了話,就不要罰二姑娘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顧念的身邊,用最真誠的贊美之詞稱贊了顧念的美貌和儀态之後,又輕輕的握着顧念的手,輕輕歎息了一聲,
“多好的姑娘啊,是我說錯話了,我該罰,姑娘不如做我的妹妹如何?
我今日一見你這樣的風姿,都動心了,難怪我們王爺,見了妹妹一面之後就念念不忘,許以重位,想接妹妹入府呢。
不知,妹妹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