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了一眼,看見他手上提着兩大兜子東西,也看不出來是啥。
本來覺得,他會說一些狠話,或者周圍突然出來幾個他的狗腿子,直接把我給摁住,但是并沒有,他隻是看了我一眼,沖我笑了一下,然後回他家院裏了。
至始至終他沒說一句話,這讓我感覺很反常。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剛才的事,奶奶給二丫喂飯的事,還有王建國的那種反應,實在是太詭異了。我本來想着回去到老煙杆家裏,跟他商量商量,但是,走到他家門口,就停了下來。
我又想着,二丫的事,沒準是我看錯了,确實我也沒看太清。
整個下午都跟死一般沉寂,到了晚上,我也是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剛睡下的時候,院裏有動靜,我扒着窗戶瞅了一眼,是奶奶回來了。我聽到她跟我爺爺說了些,倆人好像還争吵了一陣子,最後,奶奶自己回了屋。
而我,躺在床上一直在等,我在等那個催命老頭的出現。
差不多過了半夜的時候,我睡的迷迷糊糊地聽見外邊有烏鴉的叫聲,夜裏那烏鴉的叫聲聽起來很凄涼,聽得我渾身不舒服的。
會不會是那老頭來了?
我坐起來,過了一會兒,爺爺那屋就有了動靜,他沖着那外邊椿樹上的烏鴉吆喝着,吆喝了一陣子,那烏鴉就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爺爺回去了,我扒着窗戶往外邊看了看,好像也沒發生啥,那老頭根本沒來。
在爺爺回屋之後,大概過了有半個小時,大門外頭竟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我一愣,心說這咋回事,難不成半夜裏誰家辦事?
而且,那聲音跟平日裏聽見的不一樣,平日裏敲鑼打鼓是爲了喜慶,可這聲音聽着死氣沉沉的,聽着非常不舒服。
然後,我再扒着窗戶往外看,就發現我家大門開了,外邊站着許多人,他們身上都穿着壽衣,動作僵硬,一個個都還戴着那種戲曲的臉譜面具,很猙獰,也看不清楚它們的臉。
最爲詭異的是,它們擡着一頂轎子,那轎子是黑色的。
在我們家門口停下來之後,那種敲鑼打鼓的聲音沒有停下來,緊接着,我就看到我爺爺那屋的門就開了。
爺爺朝着大門口走去,跟夢遊一樣,閉着眼,神色呆滞。
看到這種情況,我哪還能淡定,再這麽下去爺爺就沒命了。我沖着外邊喊了幾聲,爺爺沒一點兒回應,準備開門去攔着他,可是,我發現我屋這門關的很緊,窗戶也一樣,哪都打不開。
我瞅了一下,屋裏頭有火鉗子,想着把屋門給别開,結果,我後邊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陰森。
“陽……别……出去……”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我媽,我說呢,咋這屋子裏冷飕飕的,她啥時候來我屋了?
爺爺現在危險,我也顧不得那麽多,更顧不得害怕,拿火鉗子去别門縫,裏外都沒闩着,可就是打不開,我知道,肯定是她的原因。
“你放我出去吧,我求你了,我要救我爺爺!”我跟她說。
“你爺……讓我……來,你救……不……了……他……他們……會害你……”她說話很費勁,那喉嚨咕咕噜噜半天才說出幾個字。
“救不了也得救,他可是我爺爺,我不能看着他去白白送死!”我沖着她吼着,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而這個時候,奶奶那屋門也開了,她往外邊瞅了瞅,沖着外邊喊道:“誰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她說着往外邊走,從爺爺的旁邊經過,就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
然後,她走到大門口,嘀咕了一聲:“誰咋把大門給開了?”
她朝着外邊瞅了一陣子,搓了搓膀子,那些身穿壽衣,帶着臉譜面具的人就在她大門外頭,那頂黑轎子也在,可她好像就是看不見,嘴裏邊罵了句,就把大門給關上了。
大門一關,爺爺倒是停了下來,站在那兒不動了。
奶奶拐回來的時候,照樣還是從爺爺的身邊經過,可還是跟沒看見一樣。不過,那邊奶奶剛到她屋門口,都已經闩上的大門竟吱呀一聲又開了。
大門一開,爺爺就開始繼續往門外走,還是那種僵硬的步子,我心說,奶奶咋會看不見爺爺呢?
奶奶瞅大門又開了,估計也覺得不太對勁,臉色都變了。
我在屋裏出不去,心裏頭焦急的很,我就跟我媽說,我求她,可是,無論我咋說,她都是搖頭。出不去,就隻能沖着外邊喊,但是,我沖着我奶奶喊了好幾聲,她就跟沒聽見似的,一直盯着大門口。
我瞅了瞅床邊站着的媽,她還是沖我僵硬地搖頭。
奶奶操了個大掃把,朝着大門口走去,到大門口往外邊看了看,沖着外邊罵道:“哪家的鼈孫搞鬼?”
而後邊的爺爺已經快走到大門口了。
爺爺從大門出去,肯定是要上那頂黑色轎子的,他要是就這麽上去了,恐怕就真回不來了。
我一想,小甜在我隔壁,喊不應奶奶,我就過去敲牆,一邊敲,一邊喊。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小甜就到了我屋的門口,她敲了敲門,我回應了,可是她也聽不見。小甜到了窗戶那邊,我也立馬過去了,就站在窗戶那兒,我裏她外,那麽近的距離,幾乎是面對面站着,她都聽不見我,也看不見我。
她注意到奶奶站大門口吆喝啥,又喊了我兩聲,就過去了,她同樣從我爺爺那邊過去,但在爺爺那邊停了一下,她好像是有所察覺。
我希望她能看到爺爺,能攔下我爺爺,可是,下一秒,她就去了大門口,好像也沒發現。
她問我奶奶咋了,奶奶跟她說沒啥事,就是不知道誰大半夜不睡覺在那兒瞎胡鬧,估摸着過會兒就沒事了。奶奶說着又把大門給關上了,裏邊還死死地闩上,還弄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杠子把大門給别的死緊死緊的。
這次,大門倒是沒有再開。
原以爲,大門不開爺爺就出不去了,可是我想錯了,門并沒有擋住我爺爺,他隻是猶豫了那麽一下,直接從門裏邊走了出去。
我這才清楚,那根本不是爺爺本身,而是爺爺的魂。
也怪不得,我奶奶和小甜都看不見他。
而在這個時候,我屋裏剛才的那種清冷突然也消失了,回頭一看,媽已經不見了。我連忙開了我屋的屋門,很容易,一拉就開。
二話沒說,我瘋了一樣的跑到大門口,開了門,朝外邊看去。
剛才那些身穿壽衣,臉上戴着面具的人已經沒了影,黑轎子也沒了,外邊漆黑一片,隻有月色照得樹影斑駁。
奶奶和小甜似乎都不太理解我的做法,她倆都問我咋了。
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回答,扭頭看,爺爺那屋的門根本就沒開,我朝爺爺那屋走去,奶奶和小甜跟在後邊。
其實,答案我已經知道了,可是我眼睜睜看着,竟然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強忍着自己的眼淚,開了爺爺的屋門。
屋裏的燈打開,爺爺安靜的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兒動靜。
我根本不敢過去,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媽剛才的話我也聽出來了,那些人想要的是我的命,爺爺爲了護着我,把媽喊了回來,他自己去上了那頂黑色的花轎。
奶奶看着我的樣子,估計也猜到了一些,她走到我爺爺的床邊,喊了一聲:“死老頭子,還睡個啥呢,趕緊醒醒!”
爺爺自然是不會回答的。
一般爺爺都睡得淺,奶奶也是知道的,這麽喊他要是能醒過來早就醒過來了。沒有回應,奶奶一下子慌了。
“老頭子,你說話啊!”奶奶平日裏總是罵爺爺,可這時候眼睛裏噙着淚。
爺爺一點動靜都沒有,縱然奶奶猛烈地晃着他,他也不會再有動靜。白天還跟他說話,現在就已經陰陽兩隔,這叫人真的很難接受。
“陽娃,你說說,你爺爺這是咋了,昨個兒晚上不還好好的嗎?”奶奶哭了,回頭看着我,她第一次用這種方式稱呼我,如果爺爺能聽見,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哽咽了,說不出話。
老煙杆不是說,他和我爺爺有安排嗎?他們的安排就是這樣的,咋會一點兒作用都沒有?那些穿壽衣的到底是啥東西,黑轎子是哪來的,是誰害了我爺爺?
我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奶奶抹了一把鼻涕淚,哭着問我,但已經話不成句,我頭一回見她哭成這樣。我咬着牙,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根本沒有多想,我直接跑到了老煙杆家裏,他家的大門開着,上屋門也開着,他就躺在裏屋的床上。
老煙杆是有呼吸的,隻是,他的呼吸很弱,無論我怎麽喊,他都不會醒。
這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老煙杆和我爺爺竟然都出了事,一定是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我失魂落魄的往家走,無意之中,摸到了口袋中的那張紅紙。
看到老煙杆給我的這張紅紙,我一下子想了起來,沒錯,我可以用這種方法,那個老頭那麽厲害,他一定有辦法救我爺爺和老煙杆,一定能的!
想到這裏,我開始瘋狂地往家裏跑,到家直接去廚房挖了一鐵鍁青灰,又去上屋拿了一大把的陰陽錢。
小甜問我幹啥,我也沒時間跟她說,直接跑到了大門外頭的那處岔路口。
拿青灰畫了一個圈,留了個口子,然後,開始燒陰陽錢。老煙杆交代過,圈裏圈外都得燒一些,我也不懂啥意思,就那麽做了。
燒完陰陽錢,就開始燒那張紅紙,紅紙燒完變成灰,随風一直飄了很遠才沒了蹤影。
我就蹲在青灰圈旁邊等,希望老煙杆的法子能奏效,希望那個老頭回來,隻要他來了,爺爺就有希望!
一直等了有十幾分鍾,也沒啥動靜。
小甜也過來了,她也沒問啥,就那麽靜靜地陪着我。
突然間,旁邊的山茱萸林子裏頭有動靜。
嘩嘩啦啦的,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清冷的風,難道是他來了?
借着月色,我朝那邊瞅了一眼,就看見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從林子底下一堆墳邊裏爬了出來,正矮着身子往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