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磚,這磚就能分個三六九等,還有瓦、木料、土料這些,個中區别很大。有的房子看着挺光鮮,可那屋裏的磚頭都粉了,一摳全是泥粉,簌簌的往下掉。
要問劉琰怎麽知道的?宮裏有些年久失久的老房子就那樣,劉琰真摳過,并不費勁。要是時間足夠,她怕是能赤手空拳在牆上掏出個洞來。
這樣的屋子沒事兒的時候看着還成,但是來點兒大風雨,或是下場雪,這屋非塌不可。
現在劉琰知道自己将來的公主府建的挺堅實,這是件好事,省工省料又省心,不是好事嗎?
房子不好住的例子,劉琰前頭有兩三個呢。
比如劉芳的公主府,就是看着比較華麗精緻,但是住起來不大實用的。花園很美,但是需要很多人力物力維持。遊廊圍欄雕花很漂亮,但是打掃起來不是件易事,那些細小的縫隙總是積灰。更不要說院子和房子,院子一住進去就覺得太小,有些活動不開。房子也是一樣,正屋玲珑小巧,除了劉芳起居,貼身丫鬟都勉強能住下,好些時候得在劉芳榻前打地鋪。有了孩子之後就更不方便安置了。
據豆羹說三公主府還有好些地方蓋的不大合情理,比如下人們走的通道就沒事先規整好,很多時候不得不從前院兒、正堂、東側院兒裏穿過去,很不成體統。至于花園兒如何如何的,劉琰當時聽過就算,并沒怎麽認真去想。
現在她自己也要有公主府了,由不得她不上心。
曹皇後比劉琰還上心呢。
從重刷門柱用什麽漆,到匠作監的哪個人負責監督工程,曹皇後事無巨細一一過問。劉琰怕母後一片愛女心切,最後把個公主府修得太奢華——
那完全沒必要嘛。
平常人家蓋房子,可以傳給子孫,隻要房子沒壞,祖祖輩輩都可以住下去。
可京城是不一樣的。
京城的王府、公主府、或是那些朝臣們的賜第,其實隻是賜給你住,王府呢,假如王爵一旦不在,那這王府就不能住了。做官兒的也是一個道理,官兒不做了,那原來賞你的宅子你也不能再住。這跟錢多錢少沒關系,從前朝,再前朝……反正這麽些年來一直是這樣的舊例。就算沒人驅趕,人們也會乖乖的搬出來,因爲再住不合身份的宅第,那就是逾制了。
公主們也是一樣的。活着的時候這府第可以随便住,但是一旦公主驸馬不在了,那這府第宗正寺就會收回。
劉琰感覺,這跟賃房子住的感覺差不多。這宅子以前住過别人,現在住她,将來啊,可能還會有不知道什麽人住進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勞民傷财呢。
身爲公主,劉琰對富貴看得還是挺明白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其實飯夠吃,衣夠暖就行了,她并不喜歡過于張揚奢侈。
隻是她身旁的人似乎并不這麽想。
陸轶幾乎隔一日就打發人送信給她,這個人和趙磊也不是白交好的,畫的沒趙磊那麽好,但好在畫房樣子也不需要多高明的畫技。
公主府的前院什麽樣,回廊什麽樣,花園什麽樣,在陸轶筆下清晰而明白的一一展現在劉琰面前。
他還把花園裏的石雕畫給劉琰看。
那石雕據他說,是玉石雕的,在水池中間,有草莖,荷葉,荷花,還有兩隻仙鶴,在水中央亭亭玉立。
在信尾他說,等劉琰方便出宮時,帶她去看看這個花園。
玉石雕的……
似乎奢侈了些。
但是看他寫的,又挺想看的。
劉琰覺得自己真是個前後矛盾,心口不一的人啊。
天氣很快熱了起來,似乎就是一夜之間的事。陸轶又捎了信來,說庭院裏有幾株樹開了花。
劉琰很想去看看這花。
曹皇後現在不怎麽管她,隻要劉琰不在宮外過夜,去哪兒都随她的便。
而且劉琰現在被打趣的次數都少了。
倘若一個人臉皮很薄,一被打趣就羞惱,那旁人肯定挺愛逗她的。但劉琰可不是那樣的人。男婚女嫁天經地義,有什麽好羞的?再說,對着外人裝一裝也就算了,對着自己再腼腆,圖什麽呀。
曹皇後無奈的說了她兩回“厚臉皮”,從此也就不拿出嫁這個事兒逗她說話了。
劉琰和陸轶約了在他休沐的這天去賞花。
第二天偏偏是個陰天,劉琰才出宮門沒多久,天就下起雨來。雨倒不大,雨線細牛毛,空氣變得潮濕微涼。
“幸好雨不大。”
劉琰掀起一角車簾,看着站在車旁的陸轶。
陸轶今天穿了一身兒常服,月白色,在這樣陰沉沉的天氣裏看起來格外清新。
劉琰恍惚了下。
她好象從來沒有見陸轶穿這樣的顔色。
陸轶的衣裳一直都是深色居多,黑、深藍、蒼青、劉琰見過他的官服,黑底色,掐着細細的紅邊。
那身兒官服也好看,尤其束着一掌寬的革帶,腳上還穿着官靴的時候,格外英武挺拔。
但是今天這衣裳也好看,看起來就象簡簡單單一介書生,有種别樣風流。
劉琰扶着他的手下了車,認認真真打量了他一眼:“你好象又瘦了?”
陸轶連忙解釋:“這是真的沒有,可能是今天這衣裳顯得人瘦些。”
衣裳确實寬袍長袖,但他也是真沒能比上次見面時胖一些。
“你說的那樹在哪兒?”
陸轶笑着在前面引路:“公主請這邊走。”
“是什麽樹?花是什麽顔色的?”
陸轶答說:“白色。”
沿着回廊走過去,一路上劉琰已經看見好些花木,在雨地裏,花與葉顔色似乎都更濃郁,濃得象是可以流動一樣。
陸轶停下腳步,指着前面說:“公主看,就是那邊。”
隔着花牆,劉琰看見一大蓬粉白的花從牆頭傾洩下來,地下也落了一地的花,淩亂的鋪了一地,簡直象是蓋了一層厚厚的雪。
劉琰聞到了淡然的花香,混在雨霧中,密密的把人都纏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