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她叫一聲公主的人很多,比叫她名字的人多多了。不過劉琰總覺得,陸轶喚她公主的時候,和别人喚她不一樣。
别人稱她一聲公主,多是尊稱,那口氣通常都是疏遠的。李尚宮、桂圓她們的口氣算起來應該是比較親近的,但仍然不失恭敬。
陸轶的口氣不一樣。
他稱她公主的時候,這兩個字不知道爲什麽讓她覺得極親近,仿佛這兩個字裏藏着許多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不止是親近,親近之中還有許多東西。
“我又不急着出嫁。”劉琰又放了兩塊年糕在銅罩上,拿筷子給它們挪到合适的位置上:“你别斷章取義啊。”
陸轶低聲笑:“是,我知道公主不急着嫁,是我急着想娶。”
這個人……
臉皮這麽厚。
劉琰覺得可能是離炭爐太近了,她的臉也被熏熱了,于是往後挪一挪。
陸轶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急着喝,杯子捧在兩隻手裏。
劉琰發現自己又不由自主去看他的手了。
陸轶的手掌、手指真的生的挺好看的,這雙手适合握筆、撫琴,做很多風雅的事。但事實上陸轶拿劍的時候更多一些。
字他也會寫,而且風骨铮然。琴他也會撫,就是殺伐意味太重了些。
劉琰回過神,讓自己把目光挪開。
“皇上一賜婚,就有人坐不住了。”陸轶好象在說一件與他自己無關的,很有意思的事情:“我那位嫂子大年初二急急忙忙回了一趟娘家,一直待到天黑才出來,然後又打發人出門送信,看樣子是坐不住了。”
劉琰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還想做什麽?”
這親事是父皇點頭的,劉琰又是公主,王氏她難道還想破壞這樁親事?
那她真是嫌命長了。
陸轶伸手,指尖輕輕在劉琰眉頭那兒揉了一下:“别皺眉頭,爲她還不值當的。她那封信我看過了,沒有男人在身邊,她一個人拿不出什麽主意。他娘家兄嫂倒沒有糊塗到家,勸她說不必再想方設法的對付我,畢竟我要尚了公主,做了驸馬,那候府的爵位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他,就算沒爵位,也跑不了我一世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
劉琰本來不高興,聽到王家人這說法,忍不住低下頭笑了一聲。
也不能說王家人說錯了,旁人肯定都是這麽想的。
世人眼睛裏看見的永遠都是這些,至于有沒有情意,是不是真的恩愛,這些東西可沒有真金白銀來得實在,情啊愛啊那些東西看不見摸不着的,人家也看不見,自然也不會相信。
在他們看來,陸轶尚公主,那就是博了一場潑天富貴。
“但王氏不這麽想,她在信上說,以前我沒人撐腰,所以隻能漂泊落魄。一旦成了驸馬,有了倚仗,不但會跟他們争奪爵位權勢,還必定要報過去的仇。王氏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但她一時拿不出個有用的主意,就算她拿了什麽主意,她手裏沒人手,娘家又不願意幫她,她得找我那個哥哥商議。”
“信你讓她送出去了?”
陸轶點點頭。
其實就算他攔了這封信,他父親和兄長也不會對京城的消息一無所知。即使他們長年戍守在外,但他們一定會有人手,有耳目在京城,朝中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很快就知道。四公主被賜婚這件事,興許他們隻隔個三五日就會接到消息了。
“那你父親那邊,會怎麽做呢?”
“他?”陸轶想了想:“他不會做什麽。”
劉琰也相信陸将軍不是一個糊塗人。
雖然說這人劉琰都沒有見過,但是一個糊塗人,大約是沒法兒從那連年戰亂中活下來,現在還位高權重。
“你兄長呢?”
“他……”陸轶笑了笑,提起這個人,他并沒有憤恨不平:“他是個很聽我父親話的人,隻要對他有利的話,他都聽。”
這話說得就很妙了。
那如果對他不利,他就不聽了嗎?
“他會對你不利嗎?”
其實這對夫妻早早就對陸轶明裏暗裏的針鋒相對了,隻不過按陸将軍的說法,不殺人滅口就不算殘害手足。
現在眼看着陸轶身份驟變,誰知道這對夫妻會幹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歸根結底,還是要看我父親的意思。”陸轶翻動了一下年糕,因爲炭火旺,向下的那一面已經焦黃了,他趕緊把年糕夾起來放到碟子裏,再烤就要焦了。
劉琰不了解陸将軍,也不清楚他偏心到哪一步。按說,都是他的親生兒子,虎毒還不食子。
但人心是最難說得清的,有人就是禽獸不如。
劉琰想了想,覺得陸轶這兒應該不會有太大風險。
畢竟他現在是準驸馬了,皇上的女婿,這一層身份雖然給他帶來了風險,但也應該能成爲他的庇護。
皇上眼裏可不揉沙子。
劉琰還是提醒了陸轶一句:“你要當心。”
陸轶笑着應了:“我自然會當心,皇上才剛允了親事,我還沒娶着公主,這條命現在可金貴着呢。”
這人總想往親事上面扯。
其實劉琰是真的不急着成親。
成親後的日子她心裏沒底。
她怕自己變樣,也怕……陸轶會變樣。
他現在挺好,怎麽看都好。長得好,身手好,性情也好……總之,劉琰覺得和他待一塊兒,聽他說些絮絮叨叨的話也不煩,光看他的臉、手,都能看個半天。
但他将來可能也會變的。
一想到這個,劉琰心裏就有些莫名的恐慌。
現在就挺好的,何必一定要急着成親呢?
她還有一樣懼怕的事。
成了親,就……會有孩子。
生孩子真件可怕的事,二姐姐、三姐姐那時候都疼的死去活來的,聽說二姐姐那會兒險些沒命。
她一想到那會兒聽到、看到的動靜,就怕得厲害。
陸轶說起另一件事情來。
“剛才看見五公主的馬車,田霖病情聽說有好轉,他們可能約好了想趁今天見一面。”
劉琰問:“田霖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