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頭的話被強行打斷了,不過劉琰多半能猜到他沒說出口的多半是個不太雅觀的東西。
這有什麽?劉琰一點兒都不介意,要知道以前在鄉下大家簡直把所有能放上天的東西都試過一遍,哪怕沒有紙用的也能總想出其他辦法。劉談就記得有人在風筝上畫了一坨那什麽……還有人在上頭歪歪扭扭寫了“XXX大王八”這幾個字,一放起來了那可人人都看得見,被罵的那個不是旁人,正是放紙鸢的這孩子的親爹。
當然這個寫字罵自己親爹的孩子被狠狠收拾了一頓,後頭半個月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還是走路自在,坐船悶得很。”圓臉少年笑嘻嘻的說:“我剛才好象看見賣紙鸢的了?咱們也買兩個來放吧?”
王芝隻是站在一旁含笑不語,那個少年朝他伸出手來,掌心向上:“快快快,再不去要賣完了。”
王芝說:“那你去啊。”
他聲音清朗悅耳,略帶一點方言的口音。
“我沒帶錢啊,你先借我。”
王芝摸出錢袋來,倒了一半錢分他:“你當心些,别讓人哄了。”
圓臉少年把錢胡亂往袖子裏一兜,拉着另一個同伴就要走。
那人不大樂意跟他去跑腿:“你一個人去就行了,難道紙鸢還沉得你搬不動?”
“嘿,瞧你這話說的,難道我買三個紙鸢自己全放了?可不還有你倆的份?你要不去,回頭我挑的紙鸢你不中意,那你可别怨我。”
那人沒辦法,隻好跟他一塊兒去了。
王芝對兩位公主揖手爲禮:“讓二位見笑了。”
劉芳既然不想讓人看出身份,王芝也善解人意,對她倆的稱呼很模糊,既不會暴露她們的身份,也不會讓人覺得不恭敬。
他身上既有世家子弟才有的風骨,又不顯得過于矜傲,說話行事還是挺随和謙遜的。反正劉芳覺得,瞧着這樣眉清目秀的俊朗面容,就讓人想和他多說兩句話。
劉琰看看王芝,再看看劉芳,忽然想起剛才她說的那句話。
劉芳說,要是她沒成親,她都想嫁王芝。
這話雖然是戲言,但是劉琰真見到王芝本人之後卻覺得,這戲言裏也有三分真。三姐姐她以前喜歡的李峥,雖然和王芝長得不象,氣質也有别,但是他們身上有某些相通、相似之處,或許三姐姐自己都沒有發覺這一點。
大概她就喜歡這種有才氣,生得清秀,又帶着世家風範的男子。
嗯,三姐夫勉強能夠得上有才氣,生得也不錯,不過他的氣質和李峥、王芝他們不象。
三姐姐雖然嫁人了,但是姑娘家這輩子第一次喜歡的人,也沒有那麽容易忘記。
劉芳笑着擺手:“不打緊,這種不作僞的真性情也是挺難得的。”
劉琰站得有些腳酸,她把手裏的線軸交給豆羹,自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來。長長的柳條被微風吹得輕輕擺動,豆羹怕柳條纏住了線,往後退了幾步,都已經踩到湖邊,再退就要掉到水裏去了。
“把它放了吧。”
劉琰仰起頭,看着那個越飛越高,似乎要鑽進雲朵裏去的紙鸢。豆羹應了一聲,也不用刀剪,打算直接把線掐斷。
豆羹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看着前方不遠處,神情有些疑惑和怔忡,直到手指頭被麻線割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繃緊的線就象刀子一樣鋒利,在他手指頭割出了一條斜的口子。
幸好傷不算深。
豆羹把手指在嘴裏吮了一下,再一次伸出手,這一回他快而準的直接把線從中間掐斷。
繃得緊緊的線斷裂時有一聲很明顯的聲響,失去了線的牽系,那個金色的元寶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視線中。也許是陽光太熾烈,耀得人眼花,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那個紙鸢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豆羹把手裏的線軸收起來。
剛才那個站在公主跟前的少年已經轉過身來,這一回豆羹看得更清楚了。
确實與曾經的故人,有那麽幾分相似,但是那人身量沒這麽高,仔細看,容貌似乎也沒那麽象。
劉芳接過春草手裏的剪子,有些舍不得的又擡頭望了一眼她的燕子,下定決心剪了下去。
這隻燕子同樣消失在了空中。
但願風把它帶得越高越好,越遠越好,把過去的不快活全都帶走。
如果這世上真有神明,能聽見她的心願,劉芳希望今天自己的心願能夠實現。
圓臉少年快步跑回來,手裏拿着兩個紙鸢。
“就兩個了。”他有些遺憾:“今天遊人多,賣紙鸢的生意特别好。就剩最後兩個還不肯講價。”
這兩個一看還是挑剩下的,就是最普通的白棉紙糊在竹骨上,一點兒花樣紋飾也沒有。
“我找了筆墨來,咱們在這上頭寫兩句詩,不比他們那些塗彩描金的差。”
他把紙鸢放在石桌上,興沖沖的将蘸足了墨的筆遞給王芝。
“來來來,大才子幫着寫兩句。”
王芝接過筆來微微出神,過了片刻,又将筆放下了。
“我倒覺得不用寫什麽。”
圓臉少年想了想:“也是,各人想什麽都裝在自己心裏頭,未必要寫在紙上才算誠心。”
劉芳小聲對劉琰說:“讀書人的彎彎繞繞真多。他們心裏想的跟嘴上說的未必一樣,嘴上說的跟筆下寫的又未必一樣。”
其實有什麽不能寫的?
平常人去廟裏求平安,求生子,求發财,至于讀書人嘛,十個裏有八個會求前程,想做官,想做大官。
但他們嘴上不會這麽說,他們不願意把升官發财挂在嘴邊,一個個顯得高潔清正,無欲無求。
其實這有什麽不好意思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