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宮也是一樣。
尤其安和宮又少了兩個人。
桂圓鋪好紙,将墨研好,侍立在一旁。
劉琰在抄經。
從之前她就發現了,念經、抄經對她來說都可以讓心裏平靜。
不過抄經的時候不會那麽犯困就是了。
桂圓站在一旁看着公主寫字。
有時候桂圓覺得會寫字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桂圓自己也認字,但要讓她就不大行了,她覺得這枝筆沉的很,握的松緊力道都不好拿捏,一點兒都不聽使喚。
可公主這一年來字寫得是越來越好了,怪不得人家說什麽妙筆生花,在筆尖下,在雪白的紙頁上,那一個個寫出來的字,還真象一朵朵開出來的墨色的小花呢,又齊整,又舒展,看着就讓人覺得心裏舒服。
可今天桂圓心情也不太好。
她有兩三次都走了神,總感覺書架邊還有人站在那裏,沉默,安靜……
但是擡起頭就發現那裏沒人了。
這樣的感覺可能很長時間不會過去。
就連李武,桂圓現在也會時不時的想起他。
不提他後來幹了什麽,李武從前很會讨人喜歡,嘴甜,會來事兒,經常自掏腰包給宮女們送點兒東西,給她們跑腿兒傳話幹雜活的事也沒少做。
這麽個人突然沒了,雖然誰也不提他,可是隻怕誰也一時不能把這個人忘了。
人就是這麽奇怪。要是李武這會兒還在跟前,桂圓隻能想起他的惡,想到他使奸耍詐,枉顧人命,隻會滿心厭惡,恨不得他快些消失。
小津也是一樣,他在的時候,桂圓對他也是時時提防,從來不讓他有和公主單獨待在書房裏的機會。
公主肯定也一樣吧?雖然她嘴上不說,可是這兩天用膳明顯少了許多。就算是腳傷的緣故,最近的膳食都清淡無味,但是在行宮的時候公主還能吃下,可這兩天就……
桂圓一想起這個就憂心。
早上膳房的小宋過來,朝桂圓打聽,問公主這兩天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可見膳房那邊消息也靈通的很,安和宮突然沒了兩個人,公主又受着傷,沒什麽胃口,膳房那邊也是惶惶不安,恐怕落不是。要是三天兩天的還好,要是時日長了,皇上皇後豈有不怪罪的?
可這事兒桂圓也沒轍。
清早太醫院過來給公主換藥,劉琰讓人拿鏡子來照了照。
額角擦傷的地方傷的并不算太明顯,但眉心那裏的傷結了個硬痂。
劉琰捧着鏡子,迎着光仔細看了看。
桂圓已經仔細問過太醫,太醫說傷太深了,好了之後多少會留一點兒痕迹,不過公主年紀還不大,再過個幾年,即使會有痕迹也會越來越淺。
“公主不用擔心,用粉一蓋就行了,或者貼上花钿,那就看不見了。”
劉琰的樣子也看不出來有什麽擔心,她把鏡子放下,問馮太醫:“這傷還要一直包着嗎?”
“已經結痂了,天氣也漸漸熱起來了,不包也可以,但這幾天還是不要沾水。脂粉這些也不要用。”
馮太醫看外傷很在行,以往他在太醫院裏不怎麽吃香,畢竟宮裏跌打創傷沒那麽多,皇子公主們别提多尊貴了,身邊的人哪許他們有個磕磕碰碰的。從四皇子受傷那一次,他才一下子得了重用。
這回來給四公主治傷,其實對他來說是大材小用,就他來看,四公主這連小傷都算不上。要是放在哪個太監宮女身上,拿布包一包就繼續幹活兒了。可在公主身上,哪怕是頂小頂小米粒大的疤痕那也是頭等大事。
桂圓她們急成那樣,劉琰自己倒是不怎麽在乎。
其實她身上别處也有疤,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她皮得很,膝蓋上就磕破了,到現在那一塊還看着不大平整。
這次雖然是在臉上,可劉琰也沒當成什麽了不得的事。
“有勞馮太醫了。”
馮太醫趕緊行禮:“不敢當。公主這裏若無旁的吩咐,那臣就告退了。”
要說馮太醫給達官貴人看病治傷也有幾年了,要說病人裏脾氣品格最好的,倒要數身份最高的四皇子和四公主這兄妹兩個。聽太醫院的幾位同僚說,皇上和皇後也是很好說話的,從來不會因爲身上有病痛就拿太醫撒氣,更不會拿奴婢不當人看。
反倒是那些品階地位都不算高的,有的十足是小人嘴臉,動不動就吆喝:“治不好要你的命!”
平時看着一個個正人君子似的,一到緊要關頭就現原形了。
要是當時給他們一面鏡子讓他們看看自己那副作态,他們一定也會被鏡中人醜陋的面目給驚着。
馮太醫從安和宮出來,正見着太醫院的同僚張鴻霖快步過來,身後跟着個小太監替他背着藥箱,一溜小跑。
兩位太醫相互拱手爲禮。
張太醫問他:“你這是從安和宮出來?”
馮太醫點頭,看張鴻霖這是要去麓景軒,那肯定不能耽誤。
張太醫這一趟來麓景軒,給五公主開了張調養的方子,寫了幾樣藥膳。雖然他說不礙事,但馮尚宮心裏有數。
公主身子隻怕确實得好生調養了。
就連劉雨自己心裏也能猜着幾分。
一個人自己身子好不好,自己難道會一點兒都不明白?她時常會心悸、頭暈,走不了多少路就氣喘籲籲,昨天出宮一趟,回來躺了大半天。
還有吃食。
之前被禁足時吃的不好,但現在她的一應供給份例都如從前一樣,她的胃口反倒是比以前糟了,連很軟爛的湯面,她吃得也不多,可就是覺得吃下去的東西不克化,象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沉甸甸的墜着,腸胃冰冷,還隐隐作痛。
禁足前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特别喜歡吃甜點心,可昨天送來的點心,看一眼她就沒胃口,即使一兩頓不吃她也沒有饑餓的感覺。
張太醫隻說不要緊,就是得好好補養。但若是不要緊,他又何必叮囑馮尚宮那麽多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