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氏這表現,她們中一些人未必就沒有。
但是越是出身窮苦卑下的人,往往越想擺脫身上關于過去的烙印。或許她們中有人對朱氏的話也很贊同,可能她們在一些不需要謹慎顧忌的場合表現比朱氏還要潑辣放肆。
但這是皇宮。
能進宮,說明她們都是有身份的體面人,怎麽還能象粗俗民婦一般說話行事呢?一些出家世家的夫人難受是因爲朱氏粗俗,而她們這些人卻得坐在這個女人的下首,聽她惡言穢語滔滔不絕。
一些人卻是因爲,朱氏讓她們的體面,有些挂不住了。
哪怕今天穿的再華貴,儀态再端莊,朱氏在那兒就活生生的象是提醒她們,她們不過是草窩裏爬出來的烏雞,粘上一身鳳毛也變不成鳳凰。
兩種難堪分不清哪一種更讓人難受,總之所有人都不希望朱氏再回宜蘭殿裏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麽多人齊心一緻,朱氏竟然真的沒有回來。
伺候她去更衣的宮人回來說,大皇子妃有些不适,怕在皇後面前失儀,就先告退了。
這讓殿中衆人又齊松了口氣。
但是随即衆人就猜想開了。
朱氏這個人,會因爲“小小不适”、“怕殿前失儀”就會自覺的告退回去嗎?
再說了,今天這是什麽時候?過年的大日子。
今天又是什麽場合?宗室命婦、朝臣诰命齊聚一堂,她就這麽走了?
她能甘心放過這出風頭的好機會?
要知道她以前幹過一件很出名的事,前年京裏仕女時興穿高底鞋子,有人用竹子,有人用香木,還有人用金銀珠玉,别看朱氏生的跟美貌不沾邊,卻格外愛美,那鞋她也做了幾雙,說是用的什麽好玉,上面還雕花鑲寶的。可這玉底的鞋,卻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朱氏這些年身材發福後,本來動作就不如年輕時候靈便,越來越笨拙,穿上這高底鞋之後,動作越發不穩,她自己也感覺這樣不妥。
花了大錢做的好鞋,要是不能穿出去朝别人炫耀炫耀,那鞋不白做了?
朱氏于是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丫鬟服侍自己出門,還不止一次,那段日子頻頻出門,就爲了讓别人都看看她的鞋有多麽華麗富貴。
結果有一次去旁人家赴宴,那家是舊房子,門窄,朱氏邁門檻的時候尤其怕自己站不穩,讓兩個丫鬟一定扶好自己,結果——
她身闆兒就夠寬的,那倆丫鬟也有把子力氣,結果三個人往門前一站——進不來,太寬了。
朱氏當時臉上有點挂不住,把兩個扶着自己的人都甩開了,擡步去邁門檻。
說來也巧,那鞋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她邁步的時候,玉底忽然從鞋上脫落下來,骨碌碌滾了老遠!
朱氏一個踉跄,險些沒摔個嘴啃泥。
人是沒摔着,可面子是摔地上了。就是來炫耀鞋的,可鞋子卻當着這麽些人壞了,朱氏氣的飯都沒吃,當時就轉身回府了,聽說回去後就把其它兩雙高底鞋都砸了,還叫人把府裏做鞋的幾個人打了個半死。
難道今天她因爲身上被潑了些茶水,就氣的也轉身回去了?
一衆人都好奇,不過都不好問,還是宣王妃開口:“喲,不知道她哪兒不舒坦?可要緊嗎?該請個太醫好好瞧瞧。”
一旁溱王妃也幫腔:“對對,可别諱疾忌醫耽誤事。”
她倆一說話,其他人才紛紛表示一下關心。
其中就有人問了句:“莫不是有喜了吧?”
這話一說完,後面不知道是誰就笑了一聲。大概也知道不該笑,隻發出了很短的一聲,就硬是忍住了。
大皇子不着家這事兒全京城都知道啊,聽說自從上次生完兒子,大皇子就再也沒進過朱氏的房門,朱氏這會兒生什麽病都可能,就是不可能有喜。
劉琰也有點兒奇怪。
以朱氏以往的作派,不用過宮宴,再領了賞賜,是肯定不會空着手走的。
剛才她去更衣時好好的,怎麽一會兒功夫就不适了?
桂圓會意,從側門悄悄出去,過了不多時就來回話。
“公主,大皇子妃她确實身體不适。”
“嗯?”
劉琰還以爲是因爲大嫂太過放誕無禮,母後讓人送她出宮的。
“怎麽回事?”
桂圓剛聽見這消息時也意外。
朱氏身子骨好着呢,剛才說話那麽中氣十足,哪裏象是生了病的樣子?
“是真的,主子,奴婢問了,大皇子妃剛才去更衣,出來洗了手喝了口茶,就說胸口有點發悶。跟着的宮女先是覺得她是不是更衣起的猛了才會頭暈,後來想,多半是在屋裏頭悶着了,畢竟天氣冷,殿内燃着炭又關着窗,還坐着這麽多人。大皇子妃乍然從這殿裏出去,怕是這麽一冷一熱的……”
劉琰點點頭:“這樣……誰送回去的?紋兒和琪兒呢?”
“小郡主姐弟倆跟着大皇子在前頭呢,等下還要開戲,這會兒是肯定不會回去的,剛才闵公公吩咐人好生送大皇子妃出宮先回府了。”
“今兒唱什麽戲啊?”
桂圓一笑:“奴婢也不知道啊,不過公主放心,一定是新鮮熱鬧戲文。”
一說新鮮熱鬧,劉琰倒想起一件事來。
結果等到戲樓一拉開幕,劉琰就樂了。
小哥說到做到,真把那陸轶那“遇狐仙”的故事給排成了一折戲,台上書生扮得俊俏,頭上偏斜插着根草梗,還少穿了一隻襪子。“狐仙”兄妹遠遠偷看,商量要從這個過路的傻子身上多榨出點油水來。
這戲一開鑼,看戲的人就在底下笑。
宮戲年年看,這麽有趣的不多。
桂圓侍立在劉琰身後,也跟着沾光。上茶的時候,她還悄聲說:“公主,陸公子也來了呢。”
“嗯?哪兒呢?”
“那邊,和魯驸馬坐在一塊兒呢。”
劉琰聞言轉頭去看,隔着影綽綽的紗屏花幛,遠遠的看見男賓那邊,魯驸馬身邊坐着的人正是陸轶。
劉琰剛才就一直笑,現在笑出聲來了:“也不知道他看見台上那小生把他扮得那麽蠢,心裏氣不氣。”
離的那樣遠,陸轶就象聽到了她這句笑問一樣,忽然轉過頭朝這邊看過來。
劉琰心裏一虛,可轉念想離這麽遠,陸轶應該看不見她——
一個侍衛腳步匆匆的從魯驸馬他們席前經過,徑直奔觀戲樓正中的禦座而去。
劉琰怔了下,往前探頭看。
那個侍衛來的這麽急,難道有什麽要緊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