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很知趣,知道公主們未必喜歡去他那屋裏小坐——一般人都嫌棄太監身上不潔,氣味兒腌臜。崔大海是有品級的大太監,自然講究些,可是何必讓公主們心裏不自在呢?不如在外頭坐着的好。
藥羅有些意外的瞥了崔大海一眼。
皇後臨時叫他們過來,崔大海不可能事先安排準備。敢叫公主們真的在這兒看着,說明他心裏不虛,沒在派放年例的事情上做手腳——起碼沒做什麽大手腳。
這就行了。
藥羅精于理賬,她這份兒本事似乎是天生就有的,小時候在雜貨鋪門口看人家賣零碎雜貨,掌櫃的還得拿算盤撥拉兩下,她坐在旁邊含着根麥草糖,來一個人她心裏就自動冒一個數,都不需要在心裏過一遍。
那會兒她就能看得出雜貨鋪老闆偷偷缺斤短兩,後來進了宮,各種各段花樣更是見得多了。心不黑的,雁過拔毛,逢五抽一這都算厚道。心要黑的,大雁過手把雁留下,雁毛給你。
崔大海這兒油水大,稍稍做做手腳,就肥的流油了。曹皇後雖然寬厚但并不是糊塗,沒有貓兒不吃腥,尤其太監沒了成家傳嗣的指望,對銀子看得比一般人重。
隻要不過份,曹皇後也不會認真計較。
崔大海這兒别看地方不大,可着實是個要害衙門。小半個後宮要支領年例,都要從這兒發放。到了崔大海這位置,坐在屋裏喝茶偷閑,事情自有下頭人做。
這會兒既然公主來了,他自然要表現得勤勉些,拿了兩本賬冊過來:“這上頭記的就是這幾天裏發的各宮各處的年賞月例。”
劉琰好奇的掀開來看了兩眼,上面一頁一頁果然都是已經發放支領的年賞,多少不等,已經領過的上頭有經手人的畫押或是指印,畢竟宮裏頭還是識字的人少,多數都是按的指印。
劉琰心裏琢磨,這些按指印做憑證的可靠嗎?連字都不識,中間可做手腳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這賬上寫發了十份,實際上這個人隻領了五份,可是不認得字,糊裏糊塗就按了指印了。
這一按下就表示認賬,以後再想來尋問可就不能夠了。
劉芳卻從賬上看出點别的東西來。
她們雖然住在宮裏,卻不是宮裏每個地方都去過,有的宮室甚至聽都沒聽說過。比如這上面的“養頤堂”,她就從來沒聽說過。偏偏這裏冬衣領了三十二套,其他各種東西也都不少。如果按一個人一套來算,那這個養頤堂裏的人手可不少呢。
前朝最後幾位皇帝都不是勤政的,西苑修得花團錦簇,精緻奢靡,據說差點兒就照着書把那個“酒池肉林”給仿出來,當時一個老臣死谏,才迫得皇帝打消了主…意。雖然酒池肉林沒有仿成,但效亡國之行,終究還是亡了國。
那是從前。
後來西苑被亂兵搶過,又放火燒過一部分,好幾處精美宏大的宮室都已經毀于一旦,皇上登基後一窮二白的也沒錢去修繕,索性讓人把能用的部分拆了去填補别處,西苑這裏更顯得荒涼。
那這個養頤堂是個幹什麽的地方?
這一處的年賞和月例已經領過了,下面簽押不是指印,是一個“宋”字。
劉芳已經念了幾年書了,雖然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肯下苦功,但好歹眼光是比以前要強。這個字寫的端正挺拔,一看就是認真練過的。
讓劉芳來寫,說不定還沒有人家這個字寫的好。
劉琰也探頭過來看。
“養頤堂?”
崔大海趕緊笑着應:“養頤堂在西北角上,是個挺安靜的所在,房舍也比較舊了……”
“我知道。”劉琰擡起頭:“是年老的宮人和太監的居所吧?”
崔大海忙說:“正是。一些年紀太大不能當差,又沒地方可投奔安身的宮人,在那裏住着。”
“嗯,領這些炭夠用嗎?”
“夠,夠用的。”崔大海說:“養頤堂地方不大,這些人白日裏聚在一起說話,晚上也就睡那麽兩間屋,足夠用了。”
三十多個人,有宮人有太監,晚上就在兩間屋裏睡,白天則是圈在一個屋子裏取暖——就象圈養牲畜一樣,這些人就是在等死。
崔大海倒很是感慨:“這就是咱們皇上、娘娘寬厚大度,給他們一處栖身之所,讓他們衣食無缺,到了将來那一日,也不怕沒個着落。前朝對這些出不了力的宮婢那才叫翻臉無情啊,老了、病了、殘了的,直接擡出去往野墳地裏一扔。”崔大海把野狗出沒,那些人死的死屍不全,下場格外凄慘這句話咽回去。當着公主哪能說這些,再說馬上要過年了,不提那些晦氣的事,轉而說:“這些人都是宮裏的老人了,罪沒少受,現在遇着好世道了,天天爲皇上和娘娘念佛祈福呢。”
當今皇上才登基幾年?宮裏若是有年紀的宮人,那都是前朝留下來的,經過戰亂活到現在,也算他們命大。現在宮裏給他們一碗安樂飯吃,确實是額外開恩了。要不然他們這種前朝宮婢,可沒伺候過現在的主子,一點兒力都沒出過,憑什麽還能得這一份兒善待。
“嗯。”劉琰繼續向後翻賬冊,翻了幾頁又停了下來。
“這是給王嫔的年賞?”
王嫔,還有另一位陳美人,就是皇上僅有的兩個嫔妃了。
“是,”崔大海解釋:“上面多出來的補品和藥材,是皇後娘娘吩咐額外加上的。”
“王嫔身子不适?”
崔大海輕聲應:“也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兒,天一冷就容易發作,太醫說以靜養爲宜。”
畢竟要過年了,王嫔自己也識趣,不願叫太醫來看診,關起門來讓宮人悄悄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