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磊這個糊塗蛋不明白,陸轶卻不會不懂這點兒人情世故。
這說明曹皇後沒拿他們當外臣看,在後殿見,那是親近的人才有的待遇,一般是自家子侄親眷才可能。
皇後确實如以前聽說的一樣,十分和善。
曹皇後笑着打量陸轶:“好些年不見,若不說名姓,我真不敢認了。”
四皇子好奇的問:“母後見過他?”
“見過的。不過那時候他還小呢,矮敦敦的,還會吃手指頭,逗他說話他也不吭聲。”
這一下真叫人意外。
連陸轶自己都不知道。
他跟随父親一起,見過皇上,這當然是他記事之後的事情了。曹皇後說的事,多半是更早以前的事情,他自己都不記得。
“母後見過他?在哪裏見的?怎麽我們不知道呢?”
曹皇後笑着點了一下劉琰的鼻子:“那時候還沒你呢。那時候我随你祖母一起去山南郡探望你父親,那會兒他不當心染了病,是時疫,你祖母和我不放心,趕去照顧了他幾個月,就是那時候見的。”
陸轶有些失神。
在山南郡……那個時候,他應該是跟着母親吧?父親在外征戰,母親帶着他和哥哥留在山南郡,畢竟那裏還算是太平一些。
他沒有那個時候的記憶,那時候他太小了,有三歲?四歲?極力回想那個時候的事情,也沒有多少關于母親的回憶,隻記得當時住的屋子後面有個水塘,水塘裏生着許多的蘆葦,風一吹,蘆葦葉子嘩啦啦的響。
“你這幾年都不在京裏,我原以爲你會入宮學呢,聽敬兒說起,才知道你天南海北的四處跑。一個人在外頭人風餐露宿,遇個什麽事沒人援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你母親倘若還在,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陸轶一向自認爲自己心硬如鐵,可是聽到曹皇後這句話,不知爲什麽眼眶就發酸,他垂下眼簾掩飾了失态:“多謝娘娘關懷。”
“聽說你将自己在外遊曆的事情記了下來,已經印成書了?”
當着曹皇後,陸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隻是記下了一些遊曆中的趣事。”
劉敬在一旁添上一句:“我們帶了一本樣書過來,母後也幫着瞧瞧,要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好增改。”
“好,回頭啊我讓英羅給我念幾段聽聽,要是寫的好有賞,要是寫的不好,也是要罰的。”
曹皇後如此風趣和藹,一點不象趙磊來之前想象的“皇後”的樣子,倒象是位鄰家長輩一樣,一點兒架子也沒有。
曹皇後也沒冷落趙磊,雖然以前沒有見過,但是沒說幾句話,趙磊也不覺得曹皇後陌生可怕了。
曹皇後頭上除了兩枝玉簪和一朵應時的宮花,竟然就沒别的妝飾了,手伸出來,腕上也隻有一隻玉镯,全無貴婦人脂豔粉濃,珠翠滿頭的樣子。趙磊原來緊張,現在也開口說話了。
說起他差點兒被留在廟裏的事情,曹皇後含笑問:“你在廟裏的時候都畫什麽了?”
“畫了不少。一開始我是跟住在山上的老匠人一起去看山上雕的佛像,看他們給過去的佛畫補色。我這個人吧,一見畫就挪不動不腳步,跟着人家問前問後,打下手遞東西,那可都是幾十,甚至幾百年前的佛畫了。那時候人的畫技和用色跟現在全然不一樣。後來我幫廟裏畫過觀音像什麽的,畫的也不算好,不過主持不知道爲什麽,非說我有佛性。”
曹皇後抿嘴笑。
她雖然不是出家人,不講什麽佛心佛性的,不過她的眼光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個趙磊不失赤子之心,心裏眼裏除了畫沒有旁的,可以說是一點兒都沒有被世俗浮華浸染,這份本心很是難得。如果人家主持非要說這是佛性,大概與曹皇後看到的是同一種特質,隻是大家的說法不同。
這幾年打交道的都是人精,難得遇到一個單純的,就連今天和他一起來的陸轶,也是一個難得的明白人,這年頭聰明人其實不少,反倒是趙磊這樣的人很少了。
“中午就留下用飯吧,天氣越來越冷,吃飽了,身上暖和了,再去書局忙你們的事兒。”
說話功夫英羅從外面進來,笑着行禮回話:“娘娘,外頭下雪了。”
“下雪了?”
不但曹皇後詫異,劉琰更意外,急匆匆起身,把窗子推開了一扇。
外面果然不知什麽時候下起雪來,雪片紛紛揚揚的從天而降,輕盈無聲,怪不得他們在殿内一點兒都沒察覺。
“這是今年頭一場雪吧?”劉芳想了想:“我記得去年頭場雪是十月底的事情了,今年的雪挺晚的。”
“雖然晚些總算也下了。”劉敬聽太傅說過擔心今冬幹旱的事情,眼下終于下雪,總算能稍稍松一口氣了。倘若一冬沒有雨雪,那麽開春的旱情真是不容樂觀。現在雪是下了,看樣子這隻怕還是一場大雪,劉敬松了一口氣之後,卻又開始懸心。
如果大雪成災,怎麽辦?聽說去年京裏連下了兩場大雪之後,就有人家屋頂塌了,還有窮苦無依之人凍餓而死。
真是下雪也愁,不下雪也愁。
劉敬望着外面的雪花出神。
因着下雪,曹皇後讓膳房送了一道熱湯菜,叮囑宮人替他們每人盛了一碗湯。
“不知道你們喝不喝得慣,多少喝一點暖和暖和。下雪路滑,你們回頭出宮回去的路上自己多當心。”
湯熱乎乎的,喝下去從喉嚨一直到肚腹都是暖的。
用過膳之後,曹皇後分别囑咐陸轶和趙磊兩個人幾句話。
“你不要和你父親總嘔着氣,父子間還有什麽化解不開的仇怨不成?下回他回京,你們好好說說,有什麽話說開就好了。”
陸轶低聲應了一聲。
曹皇後又對趙磊說:“我記得當年你們家還有人也曾經出過一本畫集,是你的叔父還是伯父?”
趙磊說:“是我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