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下了一場驟雨,雖然不到半個小時就停了,地面到現在還是濕漉漉的。
濺起的泥點弄污了褲腳,鄭翼晨不由得暗自慶幸今晚出門,沒有穿上那套阿瑪尼的西裝,要不然的話就心疼死了。
話又說回來,要是真的穿那套西裝參加同學會,也沒理由去擠公車啊,這樣就太掉身價了,西裝也會被當成山寨貨。
他今晚隻是便裝出行,站了半晌,攔不到計程車,恰好小區外有一路公交車,可以直通到白天鵝酒店附近,他也樂得搭公交車來赴約了。
突然間,一輛黑色的豐田車緩慢駛近他的身旁,車主按下車窗按鍵,露出一張熱情的笑臉:“翼晨,你也來參加同學會吧?要不要我載你過去?”
鄭翼晨定睛一看,開車的人原來是大學同學邱健南,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婉言拒絕道:“酒店就在前方,多走幾步路就到了,不用麻煩你。”
邱健南也沒有堅持,他剛才隻是在說客套話而已,還真怕鄭翼晨順着竿子往上爬,要是讓他上了自己的車,肯定會弄髒了座位,那就得不償失了。
邱健南微微點頭:“那好,我先走一步,你慢慢走。”說完開車駛向前方。
鄭翼晨快一步,慢一步,悠哉遊哉,就跟餐後散步似的,真的照足邱健南的吩咐,慢慢的走,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十分鍾,才走到白天鵝大酒店。這個五星級的大酒店,他也來過幾次了,對酒店内奢華的裝修和美輪美奂的擺設,早已是習以爲常,并沒有在大廳多做逗留,找來服務員問清加州包廂房的所在地,徑直上樓去了。加州房的規模和等級,自然不能跟鄭翼晨曾經訂過的頂級廂房相比,實際上,這個廂房,僅僅需要一張VIP的銅卡,就能訂到了。
在鄭翼晨這群大專畢業的同學看來,這也已經算是手腕通天了,足以讓歐大鵬耀武揚威一番。
鄭翼晨走入廂房中,屋裏燈火通明,一眼望去,滿是人頭,粗略一數,至少也有三十人以上,差不多接近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到了。
作爲東道主的歐大鵬還沒來,同學們也不好意思入席,三五成群,站在一邊,談笑叙舊。
這些同學,不管平日混的多麽潦倒,到了今晚這個場合,個個憋足了勁,穿的光鮮亮麗,紅光滿面,有幾個還故作豪氣,四下派發着自己平日裏絕對舍不得抽的中華煙。
跟衆人的盛裝打扮相比,鄭翼晨就跟個土包子似的,一點也不起眼。
鄭翼晨跟幾個大學時相熟的人打招呼後,談笑幾句,突然間隔壁傳來幾聲竊笑,鄭翼晨眉頭一皺,斜眼一望,就看到邱健南在幾個打扮時尚的女同學簇擁下,談笑風生,不知說了什麽笑話,逗得那幾個女同學笑得花枝亂顫。
奇怪的是,她們一邊笑,居然還一邊向鄭翼晨投來鄙夷的目光。
鄭翼晨一開始不理解,轉念一想,終于想通:看樣子,邱健南剛才是看到我從公車上下來,專門講我的糗事去逗樂這幾個女的。
他心裏有些不舒服,既然是同學,爲什麽還戴有色眼鏡看人?從什麽時候起,單純的同窗情誼,也染上銅臭味了?
那些女同學看他的眼神跟看邱健南的眼神,截然不同,有天淵之别,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因爲邱健南有車,而他鄭翼晨落魄到搭公車的地步。
她們幾個人中,不乏有當年從鄉村到大城市讀書的妹子,淳樸的就像是一張白紙,這才沒過幾年,就被社會這個大染缸染上色了!
鄭翼晨也隻有暗歎一聲人心不古,飯局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萌生退意,跟這種勢利的人同坐一席吃飯,肯定是食不知味,他甯願回家裏吃泡面還快活一些。
就在這時,大門再度打開,還沒看清楚人,一陣爽朗的笑聲已經在屋裏回蕩不息。
歐大鵬帶着滿臉笑容,大跨步走了進來:“多謝各位同學給我大鵬那麽大的面子,百忙之中還抽空來參加這個同學聚會。”
他的身後,有一個佝偻謙卑的身影亦步亦趨,步履蹒跚,歐大鵬走得太急,他跟在後頭,一瘸一拐,跟得很辛苦。
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光芒萬丈的歐大鵬身上,隻有鄭翼晨一個人,望着他身後那個佝偻的背影,面上變了顔色。
黃展!
在歐大鵬身後充當跟班的人,赫然竟是當年對他照顧有加的班長黃展!
想不到,當年最受師長寵愛,譽爲最有“醫者風骨”的黃展,居然淪落爲纨绔子弟歐大鵬的一個随身跟班,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對應試教育的一種莫大諷刺?
鄭翼晨心神激蕩,感慨良多,在衆人圍着歐大鵬溜須拍馬,噓寒問暖之際,徑直走到落寞的黃展身邊,輕聲說道:“班長,你現在不從事醫療行業了嗎?”
黃展身子一震,猛一擡頭,看到鄭翼晨真誠的雙眼,側過頭去,漠然說道:“是翼晨啊?嘿嘿,這個問題問的好……”
他輕歎一聲:“畢業之後,我懷揣着懸壺濟世的夢想,四處去投簡曆,本以爲水到渠成,誰知道,一直碰壁再碰壁……”
鄭翼晨陷入沉思,知道一個在大學學堂叱咤風雲的人物,甫出社會,就遇到一連串的挫折,打擊确實很大。
黃展接着說道:“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大專文憑,成了最大的短闆,我甚至找不到一個機會證明我自己的能力。剛好在這個時候,大鵬聯系我,說他開了間藥廠,想聘請一個管事的人,問我有沒有興趣,我走投無路之下,也隻好答應了。”
黃展拍拍鄭翼晨的肩膀:“你别說,在他手下做事,賺的錢,比一個正常醫生的工資,高了好幾倍呢!”
鄭翼晨沉聲說道:“我們從醫,首要是爲了救死扶傷,而不是賺錢!”
黃展淡淡說道:“可,醫生也是人,總是要吃飯的。”
鄭翼晨大失所望,黃展可以說是他在大學生涯中,惟一一個欽佩仰慕的對象,曾幾何時,這個偶像級的人物,居然也淪落到爲五鬥米折腰,而放棄偉大的醫生夢想了?!
他的失望之情,洋溢于表,沉痛的說道:“不,不是這樣……”
黃展問道:“聽說你畢業之後,還專門找人把你塞到中心醫院做一個進修醫生,現在還在那裏?”
鄭翼晨點點頭:“沒錯。”
這個回答大出黃展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贊賞的語氣說道:“你可真有恒心,爲了學醫,連沒有工資的進修醫生都肯做,一做就做那麽久。在這方面,我比不上你。”
鄭翼晨正想跟他說自己已經成了醫院合同工的事情,黃展擺手說道:“記住了,如果生活上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聯系我,絕對不能被現實的物質打倒。我已經被打倒了,總希望在我們這群人中,還有一個人在醫學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鄭翼晨心中注入一股暖流,黃展會這樣說,是因爲他以爲鄭翼晨在中心醫院做進修醫生,沒有收入來源,擔心鄭翼晨會在某一天以爲生活拮據,也跟自己一樣,被迫爲五鬥米折腰,爲了免除沒錢這個後患,黃展竟主動開口要做他的經濟後盾!
這裏面,并不僅僅是一份簡單的經濟支持,更關鍵的,是一份夢想的延續。
兩個懷揣着同樣夢想的年輕人,在實現夢想的道路上,有一個人倒下了,卻滿懷欣慰看着另一個人依舊邁着堅定的步伐前行,索性就在倒下的地方,爲繼續前進的那個人,遮風擋雨,免除後患!
“班長……”
沒等鄭翼晨說完話,歐大鵬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對黃展說道:“黃展,在和誰聊天呢?聊得那麽開心。”
黃展指着鄭翼晨,介紹道:“董事長,這個是鄭翼晨,我們班以前的同學。”
歐大鵬蹙眉想了一下,雙手一拍:“我想起來了,籃球打得很好那個,沒記錯吧?”
鄭翼晨點頭說道:“你說的沒錯。”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讓歐大鵬有些不快,覺得鄭翼晨平淡的語氣,過于嚣張了。
他到了這裏之後,哪個同學不是眼巴巴湊過來,用熱臉蛋敷他的冷屁股,就爲了攀上他這棵大樹,這人倒好,自己主動開口說話,居然用這種語氣回答,分明就是在拆台啊!
想到這裏,歐大鵬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想着要打壓一下鄭翼晨,讓他見識一下自己的能力。
歐大鵬皮笑肉不笑,扯動一下腮幫子:“翼晨啊,現在在哪個單位工作啊?”鄭翼晨見歐大鵬語氣跋扈,就像是長輩在向晚輩訓話一般,心裏也火了,從他進門的時候,故意走那麽快,一點沒想着遷就一下腿有殘疾的黃展,鄭翼晨已經憋了一肚子氣,爲黃展抱不平,現在見他這副嘴臉,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一點沒有回話的意思。黃展急忙打圓場說道:“翼晨現在在G市中心醫院做進修醫生,跟一些老教授學習醫術。”
歐大鵬聽到中心醫院的名稱,心頭冷笑:哼,那還真是巧啊!他已經想到要用什麽方法報複鄭翼晨對自己的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