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翼晨一看是個老病号,苦着臉,指着自己受傷的腿說道:“周大叔,隻怕要讓您白跑一趟了,我現在是自身難保,今天沒法給您治病。”
姓周的老人瞪大一雙老花眼,仔細觀看了幾秒,倒吸一口涼氣:“怎麽會搞成這樣?先别說給我治病,你還走得動路嗎?用不用叫我家孩子,開車送你回家?”
衛道唐在旁,代鄭翼晨婉拒了老人的要求:“不用勞煩您老,等一下我送他回家就行。”
周老人聽他一說,才打消念頭,叫鄭翼晨好好注意身體,這才慢悠悠走了。
衛道唐笑道:“你的人緣倒是挺好的,見到你受傷,其他人都緊張得要命。”
鄭翼晨感慨道:“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能得到這些老人的關懷,得益于我平日對他們的幫助也不少。人,說到底,是一種懂得感恩的動物,忘恩負義的人,畢竟少見!”
衛道唐面色平靜,心下暗道:“忘恩負義的人,畢竟少見?呵呵,這個年輕人,對于爾虞我詐的事情,見識太少,才會得出這種結論。這個世上,爲利所趨,親友至交之間,白刃相向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一想到這裏,他背部的某處傷口,隐隐作痛。
他們還沒步入正題,又有一個病号走入診所,鄭翼晨隻能說聲抱歉,把那人打發了。
連續趕了兩撥人後,衛道唐說道:“看樣子,如果在這裏的話,我們連話都說不了,不如把店關了,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天,順便解決中飯。”
鄭翼晨點頭表示同意,強忍疼痛,站了起來,拒絕了衛道唐的攙扶,用紙筆寫下“業主有事,休業一天”八個大字,一瘸一拐走到門口,拉下鐵閘門,将休業的告示貼在門口,在衛道唐的指引下,進入一部純黑色悍馬的副駕駛座。鄭翼晨看不出門道,對車子本身的價值暗暗咋舌,卻不知這部悍馬縱使價值不菲,但是和它的車牌相比,可就不值一提了。挂着這種車牌,即使你開的是一輛QQ,在馬路上行駛,就連省長的專車,都要乖乖讓道,享有橫行無忌的特權!衛道唐開着車,在寬敞的馬路上,行走了一陣,突然狂轉方向盤,一個急轉彎,在地面留下四道長長的車胎痕,将車子開到了一條人煙罕至,年久失修的道路。鄭翼晨知道,這條路,開往G市的舊城區。自從G市的經濟蓬勃發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将建設中心,由市區轉到了郊區。二十年過去了,昔日的郊區,成爲了G市的中心地帶,寸土寸金,而舊城區,則成爲了一個時代的殘餘,被擯棄在角落,**與老朽在此滋生,隻能從殘破的樓房中,感受到昔日的繁華。
這個地方,除了一些外地的拾荒者在此栖息,剩下的,就隻有念舊的當地老人了。
失修的道路斑駁的裂痕縱橫密布,道路兩旁雜草叢生,悍馬駛過時,道路似乎不堪重負,發出碾壓後的碎石聲。
衛道唐似乎對這裏的路況十分熟悉,如魚得水,在殘破的道路上左右騰轉,不住深入最中心的地帶,過了十多分鍾後,他一個急刹車,停下車子,對鄭翼晨說道:“目的地已到,下車吧。”
鄭翼晨打開車門,雙腳踩在碎石地上,苦笑說道:“你還真帶我來了一個安靜的地方,這裏連鬼都沒有一隻,還怎麽解決中飯?”
衛道唐大步向前,充當引路先鋒:“跟着我走就知道了,保證讓你大快朵頤。”
聽他說的自信滿滿,鄭翼晨将信将疑,快一步,慢一步,跟在他後頭,踩碎一地枯葉,穿過一條黑洞洞的巷道,來到一座殘破古樸的平房前。
衛道唐指着平房笑道:“飯館到了!”
鄭翼晨打量了一眼,大失所望,平房四面牆上,布滿綠油油的爬山虎,屋頂則是東倒西歪的仙人掌,大門的之上,有一塊牌匾,寫着五個筆意飛脫的大字:皇帝蛋炒飯!
“鬧了半天,原來帶我來這個地方,是爲了吃蛋炒飯,連肉都沒有一塊。”鄭翼晨的心在滴血。
衛道唐看出他眼中的落寞,暗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還沒開始吃,不要擺出這種心灰意冷的表情。這裏的炒飯,可是有錢都吃不到。”
鄭翼晨撇撇嘴,不以爲然:“有錢人,估計也不會到這裏來吃飯。”
衛道唐聞言大笑,大步一邁,推門而入。
鄭翼晨無可奈何,也隻能跟着進去。
他剛才看牌匾時,并沒有很用心,沒有看到右下角的蓋章,寫着啓一法師四字。
啓一法師是當代最有名的書法家,佛法與書法并稱雙絕,最擅長的就是打禅機,寫出的字,無不帶有深奧的佛理,坊間有言,長期看他的書法真迹,可使心境平和,延年益壽。
他的字,在拍賣場上,可以買到一字十萬的高價。
“皇帝蛋炒飯”五個字,自然沒有蘊含什麽深奧佛理,甚至可以說是直白粗俗,能迫使自诩清高的啓一法師,寫出這種自掉身價的字,從另一個側面,也反襯出這家店的主人的不凡之處。一進到屋中,一股木具的黴味迎面撲來,四張桌子随意擺設,有幾張椅子的椅腳,都已經斷了,倒在一邊。櫃台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年約六十的老人,盯着手中的IPAD,正在玩鬥地主。
“搶地主!”
“加倍!”
“不加倍!”
屋子的外觀,擺設,都給了鄭翼晨一種聊齋的即視感,就算有一個白衣如雪,容貌絕美的少女,足跟不着地,輕飄飄到他面前,幽幽說上一句:臣妾聶小倩,這廂有禮了。也不會讓他感到半分訝異。
可是這陣歡樂的鬥地主配樂,如同大刀闊斧,将這股森森鬼氣破壞殆盡,一時間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衛道唐不理會站着發愣的鄭翼晨,走到櫃台,敲了敲桌面:“金老頭,有客人來了,還不快點張羅生意?”
金老頭擡頭瞅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淡淡說道:“原來是你,等我打完這局再說,你先去廚房找一塊抹布,把桌子擦擦。對了,順便幫我把米淘了。”
衛道唐無奈說道:“要吃你的飯,還真不容易,被你當苦力使喚了。我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到了你這裏,就破戒了。”
金老頭一臉坦然:“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不給我老人家打雜,怎能吃到世上最好吃的蛋炒飯?”
“唉,爲了你的飯,我忍了。”
衛道唐示意鄭翼晨不需幫忙,找張椅子坐下,自己則輕車熟路,一頭鑽進廚房,淘好米後,拿出兩條米黃色的抹布,走了出來。
鄭翼晨依舊像一根木棍一樣,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衛道唐知道他嫌棄椅子太髒,不敢坐下,丢給他一條抹布,兩人相互合作,不足十分鍾的時間,就将桌椅全都擦拭幹淨,這才坐下歇息。
金老頭早已停止鬥地主,慢騰騰走到廚房忙活去了。
鄭翼晨看着手中那張已經成了墨黑色的抹布,淡笑說道:“灰塵積的夠厚,看樣子,這裏有段日子沒人來了!”衛道唐接過他的抹布,看也不看,随手丢到兩米外的一個垃圾桶中,空心入筐。“在G市,知道金老頭這個地方的人,不超過十個,有資格到他這裏吃飯的人,才一兩個人而已。這些人來了一次,至少要隔半年,才能再來,長時間沒人來,再正常不過。”
“一兩個人?”鄭翼晨蹙眉問道,“難不成隻有省委書記這種大人物,才能到這裏吃一碗飯?”
他這句話,帶有一絲調侃的意味,誰知衛道唐聽了之後,嗤之以鼻:“哼!省委書記?大人物?金老頭的蛋炒飯,可沒有那麽廉價!”
鄭翼晨面色一紅,暗暗臭罵自己說話沒水平:一個首都的高官,怎麽會把區區一個省的一把手放在眼裏?
他眼珠一轉,又抛出一個人名:“那雷大叔,有沒有資格來這裏吃飯?”
衛道唐面容古怪:“咳咳,他……還有我師母,當然有資格來這裏,不過,他們是不會踏足這裏的……”
“爲什麽?”鄭翼晨首次見到衛道唐臉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出聲追問。
衛道唐吱吱唔唔說道:“他們三個……年輕時候,有一些桃色糾紛,鬧了個不歡而散,所以……就沒有見面了。”
鄭翼晨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嗯,董阿姨氣質典雅,一看就知道年輕時候是風華絕代的人物,引來兩個男人爲她争風吃醋,也是正常。”
衛道唐面色更加尴尬:“嗯,你猜錯了,不是兩男追一女,是師母和金老頭,爲了師父……”
“什麽?!”鄭翼晨失聲驚叫,雙目凸出眼眶,幾乎要飛彈而出。他胸臆如堵,險些吐出一口濁血:敢情這個炒飯很牛的金老頭,居然還是一個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