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知老友訊息,自是開心不已:“他現在在哪裏?快點聯系他,叫他滾過來見我。”
鄭翼晨面上的笑容登時僵住,神色黯然:“他……在半年前,就已經死了!”
雷動的爽朗笑聲戛然而止,雙拳緊握,怒視鄭翼晨:“什麽?你說什麽?”
鄭翼晨在他懾人的注視下,不由自主低下了頭:“我說,他已經死了,原振強,你的生死之交,已經死了!”
他急急說道:“雷大叔,别忘了你剛剛才答應過我的事,你的身體狀況,不宜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董愛玲握着雷動的手,柔聲安慰:“是啊,死者已矣,你不要再傷心了。”
雷動憑着一股驚人的定力,終于将悲痛強忍下去,歎息着說道:“沒想到啊!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個禍害,居然死的比我還早。小子,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強叔是得病死的,骨癌,末期。”
雷動面容冷峻:“你不是醫術精湛嗎?爲什麽沒法救回他?”
鄭翼晨緩緩搖頭,神色沮喪:“我的醫術,是在他死後才精進的,半年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大專中醫生罷了,連幫他緩解癌痛都做不到,更何況是給他治療呢?如果我早半年學到這種醫術,至少可以給他續命十年!”
董愛玲淡淡說道:“你也不必内疚,你的醫術,得益于他送你的玉簡。他既然早知玉簡的醫術如此神奇,故意等到死了之後才交給你,自然是抱了尋死之心,根本沒有讓你救他的打算。”
三人都是感慨良多,俗話說“蝼蟻尚且偷生”,原振強做事,真是出人意表,明明有生還續命的機會,卻毅然放棄,選擇死亡,實在是令人費解。
鄭翼晨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他面色一紅,揉了揉肚子。
今天晚飯他倒是吃的不少,隻是剛才給雷動做手術,體力與腦力消耗太大,早已将一身能量消耗的七七八八,肚子餓了,也是正常。
雷動張開嘴巴露出一個豪邁的笑容,指着鄭翼晨正準備嘲弄幾句,誰料他不争氣的肚子,在這時也咕咕叫了起來。
“咕咕……”鄭翼晨的肚子叫了一聲。
“咕咕,咕咕……”雷動的肚子叫了兩聲。
董愛玲抿嘴一笑:“你們這是在比賽嗎?我去廚房煮點宵夜給你們解饞。”
她說完離開卧室,不一會兒端着一碗面還有一碗小米粥進來。
董愛玲的廚藝,有化腐朽爲神奇的能力,明明是一碗加了蛋和蔥花的面湯,偏能煮的色香味俱全,金黃的蛋,翠綠的蔥,飽滿粗壯的面條,看的人食指大動。
鄭翼晨饑腸辘辘,接過碗之後,三下二除五,以風卷殘雲之勢,一分鍾内就吃完這碗新鮮滾燙的面條,将湯水也不放過,喝了個碗朝天。
雷動也想像鄭翼晨這樣粗豪大氣,吃完小米粥,悲催的是,他一隻手動彈不得,隻能靠董愛玲喂他喝粥。
一碗小米粥,愣是用了五分多鍾才喝完,創造了他生涯耗時最長記錄。
吃完宵夜之後,鄭翼晨本打算離開,讓雷動好好休息,可雷動沒有讓他走的打算。他好不容易知道原振強近些年的下落,自然想從鄭翼晨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又開口詢問起他與原振強結識的經過。得知原振強竟是隐居在一個殘破落後的城中村中,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想不到,他也跟我們一樣,選擇了離開那個權力的漩渦,跑到G市來隐居了,這麽多年來,我們一起望着同一片藍天,卻始終緣悭一面,真是可惜!”
董愛玲一聲淡笑:“他更加有理由離開不是嗎?如果不走的話,鲲鵬這個孩子,又怎麽能有上升的空間,還不被那幫老的整死?”
鄭翼晨如堕雲霧,不明所以:“什麽權力的漩渦?隐居?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雷動罕見地沒有大聲嚷嚷,神情嚴肅,壓低嗓子說道:“這些事情,都是我們老一輩人的恩怨往事了,你這個後生小輩,知道的越少越好!”
董愛玲也點頭說道:“翼晨,真不是我們故作神秘,有關我們和振強以前的事,你不需要理解,你知道清楚我們現在隻是幾個普通的老人就行了。”
鄭翼晨若有所思,緩緩點頭:“我不問了。”
就算雷動夫妻不說,他也能猜測出幾分:衛生局局長林源,對原鲲鵬敬畏有加,連他的名字都不敢說出來,足以證明他的身份非同小可。
雷動的卓然氣勢,董愛玲的淡雅氣質,都能看出兩人的不凡之處,兩人剛才提及的幾位名醫,無一不是專門給高層看病的禦醫,在醫院根本無法見到這些人的蹤迹。
兩人既然能和這類名醫相識,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權勢的象征呢?所謂權力的漩渦,國内争權奪利最厲害的一座城市,除了首都之外,鄭翼晨也想不出第二座了。毫無疑問,這三個老人,都是從首都遷至G市的。
至于隐居的原因,自然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他們不肯告訴自己,其實是爲了保護自己。
鄭翼晨一想通這點,也就住口不問了,改口說起一些和原振強發生的趣事,将兩個老人逗樂,笑得合不攏嘴。
聽到他說起羅賓時,雷動笑道:“這隻老貓到現在還活着?它都快老成精了!”
鄭翼晨大感意外:“雷大叔,你們也知道羅賓嗎?”
“當然了,那個龜兒子年輕的時候,不管去哪裏,都會把這隻貓帶在身邊。”
鄭翼晨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一隻貓怎麽可能活那麽久?而且它現在看上去也不像老态龍鍾的樣子,一口氣下五樓,還不帶喘氣呢!”
轉念一想,羅賓的表現,極盡妖孽之能事,确實不想一隻普通的貓,原來是有幾十年的歲月積累,難怪自己鬥不過它了。
雷動嘿嘿笑道:“這隻貓的奇妙之處,你以後就知道了,那個龜兒子,曾靠它躲過幾次殺身之禍。”
鄭翼晨撇撇嘴,一臉不以爲然:“它的奇妙之處,我早就領教了,還差點被它害死!”
想起自己險些被眼鏡王蛇咬死的經曆,他的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雷動認真的說道:“你可别小看這隻貓,我都在它那裏吃過苦頭,也不知道它是什麽品種,當時我有問過他,他又不說,隻是說這隻貓是他的護身符。”
“護身符?我看是催命符吧!”鄭翼晨忍不住出言挖苦,一旦涉及到羅賓,他總會定力大失,整個人顯得十分急躁。
雷動又說道:“真奇怪,他臨死前,居然把貓捎給你寄養,不交給鲲鵬,看來他是真的很看好你了。”
董愛玲插嘴說道:“廢話!還好他看好翼晨,你才能撿回一條命,可以說是振強間接救了你,你還一口一個龜兒子稱呼他。”
雷動伸出唯一能動彈的右手,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上身的肌膚。
他雖年近花甲,身上白皙,肌膚緊繃,沒有一點老年斑和贅肉,鄭翼晨注意到,雷動的身上有幾道刀痕,或長或短,靠近心口的部位,則有一個花生米大小的傷痕。
那是子彈射入人體後留下的痕迹。
雷動滿面自得之色,指着身上的傷疤對鄭翼晨說道:“不是我瞎吹,我這大半輩子,經曆過不下上百場戰役,每次都沖在最前頭,很少受傷,就隻留下這幾道傷痕。這個彈痕,就是救龜……原振強的時候留下的!不是我的話,他早死了!”
董愛玲面色緬懷:“你幫他擋了那一槍,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了過來。他這人脾氣怪,誰都不服,自從那一次過後,就心甘情願叫你做大哥,他犯牛脾氣時,也隻有你才勸得動他了。”
雷動哈哈大笑:“很多時候,都是我和他一起犯牛脾氣,然後被你捏着耳朵帶到首長面前認錯……”
他回想起和原振強在槍林彈雨中,出死入生的歲月,又想起那個一臉桀骜的年輕人,心甘情願叫自己大哥的情形,笑得越來越大聲。
可是那股悲憤抑郁的情緒,卻是多大的笑聲,也掩蓋不了。
鄭翼晨聽到雷動的笑聲,忍不住悲從中來,完全能感受到雷動與原振強的兄弟情誼。
“這就是……生死之交啊!”他心中不無豔羨地感慨道。
“就因爲這一槍,我當面叫他龜兒子,他都要老實答應一聲,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當年我救了他的命,今天他假借你的手,救回我一條命。唉,這份救命恩情,算是還清了,以後不能再叫他龜兒子了。”
雷動說到這裏,自嘲似的一笑:“再說了,斯人已逝,我又能去找誰罵一聲龜兒子呢?”對于很多人來說,龜兒子三個字,是罵人的陰損話,可雷動這樣稱呼原振強時,卻是帶着一種哥哥欺淩弟弟的霸道,理所當然,聽了也不覺得刺耳。而這個世界上,惟一一個會在他叫一聲“龜兒子”時,一臉無奈苦笑的人,卻已先一步到黃泉路上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