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能容納兩百人入座的房間,平時醫院高層和各科室領導開會時,都是在這個會議室進行的。
如果要召開全院人員參與的年終總結大會,或是表彰大會,就會去科教樓頂層,那間有三千個座位的大講堂。
今天召開的會議,主要關于是外科副主任的選舉與就職,無需驚動全院員工,地點選在會議室就足夠了。
饒是如此,醫院的領導班子還是對此表示高度重視,都會集體到場參與,而外科除了當日值班的醫生無法到場之外,其餘人都悉數到齊。
在場的人,除了張雲順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到這間會議室中,可以預見他們中的許多人,在今後進入這間會議室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自然要滿足一下好奇心,這裏瞅瞅,那兒瞧瞧。
鄭翼晨打量着牆面上恢宏大氣的萬駿圖,這是一副純手工的繡畫,成千上萬的駿馬撒開四蹄,在遼闊的綠色平原飛奔,形态各異,靈動神駿,奔在最前面的頭馬,一身赤紅,泌出一顆顆鮮紅的汗珠,赫然是一匹汗血寶馬。
“單單是這副刺繡,就價值不菲,這樣的壁畫,不下十副,裝修的跟凱撒王宮似的。”鄭翼晨打量四周,暗暗咋舌不已。
他以前是進修醫生,連大講堂的全院會議都沒資格參與,現在成了正式醫生,也沒有資格來到這片場地,主要是沾了選舉的光,才能進到這個會議室,一窺全貌。
按照一般的慣例,領導總是姗姗來遲,作爲最後的壓軸出場,現在會議室中全都是外科的人員。
付海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容滿面,他今天穿了一件阿瑪尼的咖啡色西裝,配上淺藍色的金利來領帶,較平常多了幾分威嚴和氣勢。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謂的選舉會議,其實就是在走形式,副主任的人選早已内定好了,付海華對這個位子可謂勢在必得。
也因爲此,他們也樂得穿着普通一點,甘心做綠葉,襯托付海華這個主角。
當然,并不是每個人都那麽識相的。
付海華望向陳勇時,笑容依舊燦爛,卻難免有些僵硬了。
無獨有偶,陳勇今天穿在身上的西裝領帶,和付海華都是同一個品牌的,而且……價錢比他的貴,質量比他的好。
注意到付海華刺眼的目光,正和鄭翼晨小聲說笑的陳勇擡起頭來,對他翩翩一笑。
就連笑容,都比付海華的好看幾分!
付海華扭頭不再理會,眼不見心不煩,看了看時間,和張雲順分别站在大門的左右兩側,等待諸位領導的到來。
其他人員排成兩條隊伍,分别站在付,張二人的後面,作爲迎接的隊伍。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陳勇和鄭翼晨,分别被安排在隊伍的末尾。
從排列的順序也能看出地位的高低,張雲順是科室負責人,理應排在隊頭,付海華是準副主任,和張雲順并行,也符合慣例,陳勇和鄭翼晨畢竟是犯過錯誤的人,排在這個位置,也是正常。
唯一讓人頗有微詞的排列,估計就是徐志偉這個新晉員工,竟排在了付海華的後頭。
别人不知道,還以爲他溜須拍馬的功夫了得,才得到付海華的賞識,排在這個位置,卻不知付海華能成爲副主任的唯一人選,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第一個到場的人,是李三光,本來他們這些返聘的老教授,不需參與這類會議,也許是想着本科室進行人事變動,才過來看一下。
等了好一會兒,卻等到一個無關大局的人物,付海華心中難免有些失望,面上不動聲色,看李三光與張雲順握手說笑了幾句,這才湊上前去,主動和李三光握手:“李教授,您好。”
李三光是個明白人,看付海華站立的位置,就知道今天副主任一職,将要瓜落誰家,淡淡一笑,握手之後,說了一句:“恭喜啦!”
他正準備收回手去,冷不防一隻手掌從付海華身後探出,死死握住他的手,使勁搖晃。
李三光掌心生疼,感覺骨頭都要被握斷了,心下不悅:到底是誰怎麽不懂規矩?
還能有誰?自然是徐志偉這個大活寶了!
徐志偉一臉谄媚的笑容,就像一條癞皮狗一般點頭哈腰:“李教授,謝謝您拔冗前來,我代表科室的年輕員工,向您這個老前輩表示衷心感謝。”
李三光發自内心厭惡徐志偉唐突的舉動,不過在這個場合,他也不好發脾氣,禮貌性的點了點頭,奮力抽出自己的手,徐志偉急忙松手,李三光來不及收力,手臂上揚,“啪”一下打在徐志偉的臉上,巴掌的掌痕清晰可見。
這一記巴掌聲響亮有力,幾乎人人都聽到了,每個人都是心中暗樂,臉上報以同情的目光。
鄭翼晨暗暗吐舌:“老師這巴掌夠狠,都能在徐志偉臉上看到掌紋了!”
徐志偉臉色火辣,以手捂面,就跟個深閨怨婦似的,欲哭無淚:“教授,您……”
李三光一臉歉意:“對不起,失誤,失誤。”道完歉後,匆匆忙忙走過他的身邊。
付海華被徐志偉腦殘的舉止氣到,低聲在他耳邊說道:“等一下那些領導過來,我不想再看到你失禮人前!”
徐志偉臉色煞白,另一邊臉卻是紅潮未褪,成了半紅半白的陰陽臉,唯唯應是。
李三光走過迎接隊伍時,衆人都井然有序向他問好,沒有再出現跑過去要求握手的冒失鬼。
畢竟徐志偉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
李三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對問好的人點點頭,視線在人群中左右掃蕩,似乎在尋找什麽。
看到他的舉止的醫生們,紛紛面色狐疑,在心裏猜測這個老教授到底在找什麽,想來思去,毫無頭緒。
下一秒,他們知道了答案,李三光雙眼一亮,堆上一臉燦爛的笑容,快走幾步,到了鄭翼晨身邊:“原來你躲在這裏,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
鄭翼晨摸摸頭,笑着說道:“老師,好久不見。我還以爲自己,會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不管站在哪個角落都會被人第一眼發現,看來是想多了。”
李三光熱情的笑容讓衆多醫生倒吸一口涼氣:我咧個去!剛剛對上主任和付海華,也不見他有這種笑容,一個邊緣人物何德何能,可以有這種待遇?
李三光爽朗一笑:“你還是那麽耀眼,隻能怪我老眼昏花,才要花那麽久時間,才找到你。”
衆人不料一個老教授竟會和一個後生小輩說起俏皮話,又被吓個不輕:李教授和主任還有準副主任說話,隻是情理上的客套,和鄭翼晨說話,是朋友間的交流啊!
好幾個醫生,用一種妒恨交加的目光打量着鄭翼晨,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可不是拍馬屁能套來的交情!這小子狗屎運怎麽那麽好?
鄭翼晨與李三光大笑輕語的親密談話,如同一根根鋒利的錐子,刺入徐志偉的耳膜。
他的眼中閃過怨毒的光芒,心裏甚至懷疑:剛才李三光那一記響亮的巴掌,是不是在鄭翼晨的指點下刻意爲之。
徐志偉面目扭曲,嘴角抽搐:等今天的事情塵埃落定,我一定要整死你!
李三光低聲說道:“老聶聽說你今天會來,嚷着要來看看你,專門叫他兒子帶上他過來。”
鄭翼晨想了一下,反應過來:“您說的是骨科的聶老?看我做什麽?”
“這你要親自問他才清楚。他好幾次打着找我聊天的幌子,跑到我科室想見一見你,可是你自從調去住院部,都沒有過來看一下我,他每次到訪,都是盡興而來,敗興而歸。”
聽他一說,鄭翼晨也有些歉然:“對不起,一直沒去看您。”
他不是沒想過去看望李三光。
每天都坐冷闆凳的日子,當然比不上在李三光那裏的寬松自由。
但他一離開,陳勇自己一個人在那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豈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一直克制着去看李三光的沖動。
李三光不動聲色,說道:“如果想回我那裏,我随時歡迎。”
看到鄭翼晨站立的位置,就想象得出他在住院部是什麽地位,過着什麽日子,李三光有心幫他,委婉地提出這個建議。
鄭翼晨淡笑搖頭:“不用,謝謝您的關心。我不是嗷嗷待哺的麻雀,而是風雨飄零中穿行的海燕,這點小小挫折,不算什麽。”他斜睥一眼付海華的身影,“再說了,過了今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三光也覺得他說的有理:敢當着衆多老教授的面,讓針王顧明高下不了台的人,又怎麽會尋求庇護呢?
再者,自己畢竟也保不了鄭翼晨一世,他的能力有限,外科的事務,或者能幫點忙。
鄭翼晨展現的能力,可以預見他今後的前途無可限量,絕不僅限于外科這個小天地的小打小鬧。這些挫折,隻是他通往醫者之巅的幾塊絆腳石罷了。